第34章
此次入靈州,除了三百親兵外,林玉致只帶了楊鳳席一個步兵營,并三百□□手。其餘人馬皆随傅辭留守洪關。
卯時初,兵馬便已在城門口集結完畢,只等一聲令下,發兵靈州。
林玉致朝城中看了幾眼,已是卯時三刻,卻仍不見裴紹身影。她嘴角繃緊,幾乎成線。
傅辭看了她一眼,道:“裴大哥會來的。”
林玉致面色古怪的偏過頭去,将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傅辭身子一僵,心裏暗恨自己大意。就算他知道林兄的身份,知道她找裴紹所為何事,也不該直愣愣的說出來。聰敏如林兄,一定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了。
他輕咳一聲,道:“我的意思是,林兄帶兵入靈州,裴大哥一定會來相送的。”
林玉致又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傅辭心裏咯噔一下。這麽說好像也不對。
他這兩日是怎麽了,明明先前掩飾的很好,怎麽從望軍亭回來後,就屢屢失控。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林玉致,傅辭決定閉嘴。
林玉致卻在這時開口說話了:“不知傅公子有沒有過這樣的感受。當一個人死去後,在活着的人心裏,他的優點就會被無限的放大,甚至連缺點都變得可愛起來。久而久之的,整個人會變得近乎完美。但斯人已逝不再回,他便像那夜幕蒼穹之下的白月光,柔和純淨,卻可望而不可得。所以,才顯得彌足珍貴。”
傅辭僵着脊背,薄唇緊抿,決定繼續閉嘴。
林玉致又道:“而活着的人呢。他們從相見,相識,相知,到朝夕相對,經歷生死。根植于心的感情會在心頭留下一抹不可磨滅的印記。鮮活的,像一顆朱砂痣。”
“如果是傅公子的話,是會堅持遙不可及的白月光,還是選擇心頭的朱砂痣呢?”
傅辭越聽越覺得這話不對味兒,眯起眼睛沉聲問道:“朱砂痣是誰?”
林玉致眉梢一挑:“呀,大哥來了!”
傅辭偏頭橫了裴紹一眼,早不來晚不來,偏要這時候來!
裴紹對傅辭突如其來的怨念的眼神感到十分莫名。
旋即想到傅公子心裏喜歡玉致,這一大早上,他耽擱了時辰,讓玉致在這裏等了他半個多時辰,秋深露重,當是傅公子心疼了。
裴紹眉頭微微蹙起,總覺得他們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玉致是有家室的人,況且他們又同為男人……薛績接受得了,他可接受不了。
所幸這次随玉致去靈州,讓他二人分開些時日,自己再在玉致這裏吹吹風,規勸一番也就是了。
林玉致不知裴紹心中所想,但見他收拾了東西,顯然是要往靈州去了。适才繃緊的心弦,這下終于松開了。
二人上了馬,林玉致朝傅辭略略颔首:“洪關就交給你了。”
傅辭應道:“放心去吧,我們靈州見。”
林玉致撥轉馬頭,鞭子一揚,駿馬一聲嘶鳴,邁開步子噠噠噠的跑開了。
直到已經看不到林玉致的身影,傅辭才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兀自嘀咕道:“那顆朱砂痣,到底是誰啊?”
薛績把腦袋湊了過來,還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傅公子你叨叨啥呢?”
傅辭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眉頭登時擰成一股繩。
“粗魯!”
薛績一臉茫然:“我本來就是個粗人啊。”
————
靈州城,南楚江北要塞。東倚蒼雲山脈,三面環水,高城深池,城牆堅固。環繞城牆的護城河壕深二丈,廣八尺。護城河設吊橋,白天放下,便于出入。晚上收起,斷絕交通。
林玉致率軍抵達東城門時,已過午時。
守城軍士見從東南有兵馬來,清一色的暗紅軍服,打着潞州軍旗號,忙往主城樓去禀報守城校尉。
守城校尉劉瑭得知,立馬起身往東城樓去。果見底下有一隊兵馬,只是來人不過兩千軍,劉瑭又有些失望。
林玉致見城牆上來了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示意楊鳳席上前喊話。
楊鳳席打馬上前,掏出令牌,喝道:“潞州軍主将韓勵奉朝廷軍令,命我等帶兵馳援靈州,還請大人開城門!”
劉瑭命軍士從城牆上吊下一個竹籃,楊鳳席會意的将令牌置于其中。軍士又将竹籃拉了上來。
仔細辨認後,确認令牌不假,劉瑭這才命軍士開了城門。
東城門防禦嚴密,城牆箭樓正面有四層箭窗,每層十二孔,兩側各有箭窗三層,每層三處孔位。箭樓與正樓間設甕城,四處封閉。外敵一旦攻進甕城,守軍居高臨下,四面攻擊,正如甕中捉鼈之勢。正樓在最裏,是真正的城門。
而西,南,北三處城門外有護城河,比起東城門則又多了一道防禦工事。
林玉致喟嘆道:“兵法有雲:守城之道,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也。靈州城城高險深,城中兵馬糧草充足,只要孟忠合理部署,北秦短時間內斷攻不下靈州。在這種情況下,守住城池方是重中之重。可他偏偏急于立功,帶走了靈州主力軍,反将靈州置于險境。”
裴紹道:“算算時間,北秦東路軍此刻應該已到洪關,不知傅公子能堅持幾時。”
林玉致緊了緊缰繩,下意識的抿了抿唇。
裴紹看她一眼,道:“傅公子可知道你在做什麽?可知道,你的身份?”
林玉致點了點頭:“大抵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這麽快就能無後顧之憂的進入靈州。大哥,我們要抓緊時間,無論洪關還是靈州,都不能有失。”
說話間,二人已率軍過了甕城,劉瑭正在城門處等候。
他見援軍主将竟是個白嫩後生,這心又不自覺的往下沉了沉。
林玉致走南闖北這幾年,早已見慣了這些。不過她素來喜歡用實力說話。
幾句寒暄後,她也大致了解了靈州城如今的情況。主力軍被孟忠帶走,城中只有三千兵力。算上她這兩千人,也不過五千人馬。怪不得劉瑭見有援軍來,臉上也未見多少喜色。
想來對于孟忠這個上司,劉瑭心中也是早有怨念。
不過更讓劉瑭氣惱的是,林玉致這兩千軍竟是要打靈州城內穿過,往西去盤龍谷支援孟忠的!
劉瑭漲紅了臉色,語氣十分不好:“孟将軍已帶一萬五千軍駐守盤龍谷,就不勞林大人費心了。”
林玉致道:“可是,軍令難為啊。”
劉瑭氣的呼哧帶喘,半天沒蹦出一個字兒來。
正在這時,斥候來報:北秦突破泾陽防線,馳援泾陽的五千靈州軍潰敗,泾陽縣告破。
劉瑭臉色灰敗,不知想到什麽,猛地瞪大眼睛:“孟将軍呢!”
斥候一臉無奈:“孟将軍命徐大人迎擊北秦,此時已出盤龍谷。”
劉瑭顯然已經氣的失去理智,當即破口大罵:“孟忠豎子,不足與謀!”
林玉致知孟忠庸碌無為,沒想到此人竟愚蠢至此。泾陽已破,這時無論如何都要死守盤龍谷。北秦知孟忠出盤龍谷,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劉大人,事情緊急,我也不與你多說。你且放心,盤龍谷必定不會有失。”
林玉致率軍自西城門而出,守城軍士得劉瑭令,放下吊橋,放林玉致兵馬出城。
出得城門,林玉致片刻不停的直奔盤龍谷而去。盤龍谷因地勢形似一條盤着的龍而得名。
他們追擊至城外二十餘裏處的碾子崖,仍不見靈州兵馬。
碾子崖算是盤龍谷最為險要的一段,兩端窄,中間地勢開闊。林玉致沒有繼續向前,而是命楊鳳席在此處設伏,又派斥候往前打探靈州軍下落。
半個多時辰後,斥候回來禀道:“大人,孟忠率軍一萬守盤龍谷谷口,命其麾下徐玮率軍于泾陽縣外阻擊北秦軍。”
不多時,又有斥候來報:“大人,徐玮軍于泾陽縣外遇伏,徐玮率軍士逃回,北秦兵在後驅趕,只等孟忠放徐玮軍入谷,趁勢沖殺進入谷中。孟忠死守盤龍谷,拒放軍士進入。靈州軍于谷外全部被射殺。”
林玉致胸中怒氣滔天。該死的孟忠,短短五日不到,竟折損靈州一萬軍!
裴紹擰了擰眉:“孟忠此舉,必叫靈州軍寒心。北秦來勢迅猛,靈州軍士氣低迷,若北秦加緊攻勢,只怕盤龍谷守不住。到時又不知折損多少靈州軍。”
林玉致深知此理,他看了眼裴紹,道:“大哥,我有一計,還需大哥幫忙。”
“你且說來聽聽。”
“如今于弘文大軍未到,靈州絕不容有失。我的想法是,大哥往盤龍谷谷口去,告知孟忠北秦已破洪關,靈州城告急。”
“孟忠固然想立功,但靈州是他根基所在,他斷不會棄靈州于不顧,必會率軍返回城中。而盤龍谷又有北秦軍,孟忠定會留下兵馬據守谷口,給自己留有撤退的時間。”
“到時還需大哥主動留下,待孟忠兵馬入碾子崖,大哥便假意抵擋不住,放北秦軍入谷。在北秦軍全部進入碾子崖後,率軍于碾子崖入口處設伏,但見北秦軍有撤退之勢,盡皆射殺。”
“而我則在碾子崖中斷攔截孟忠兵馬,陳說實情,曉以利害,叫孟忠率軍與我一同在碾子崖伏擊北秦,則北秦可破。”
裴紹點點頭:“不過玉致,孟忠乃靈州主将,只要他在一日,靈州兵馬勢必聽命于他,我們也将受其掣肘。玉致若想全掌靈州,孟忠必除。”
裴紹說的嚴肅,林玉致卻突然笑了。
“你笑什麽?”裴紹瞪了她一眼。
林玉致道:“在涼州時,我還當大哥你是個耿直忠君的好将領。如今看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兒嘛。”
裴紹撇了下眼,道:“我忠的是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