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宿江市第一人民醫院的一間VIP病房裏。
“手術很順利,我剛才和主刀醫生碰過面了,你們不用太擔心,老爺子過幾天就會醒了。”說話的是副院長林錫培。
“多虧你了,錫培,”衛朝和激動地握了握林錫培的手,“要沒有你,我們一時半會都不知道找誰好。”
“都是老朋友了,”林錫培也回握着,“還是親戚,說這些客套話不就見外了嗎。”
林錫培是林淑娅的哥哥,和衛朝和還有李靜依也是Z大校友,關系上确實是朋友加親戚。
“确實謝謝你啊醫生,”在一旁正用熱毛巾給老爺子擦着手臂的趙志海,聽着兩人的談話,也忍不住轉過身,感激道,“要不是有你幫忙,中午說要轉院那會兒,我真怕聯系不到宿江的醫院,把老爺子給耽誤了。”
老爺子是突發的急性腦梗。
早上和他約好去爬山的周大爺聯系不上人,心裏擔心,便去飯館找了趙志海。趙志海一聽這情況,急忙回家拿了備用鑰匙開門,然後就發現了倒在洗手間門口不省人事的老爺子。
一切來得突然。
人被送去花溪醫院後,醫生說得手術,但最好轉去省城的大醫院。而趙志海對宿江不熟悉,怕耽誤病情,趕忙聯系了衛朝和。
後面便是這位林院長出面,和花溪醫院進行調解,而後迅速安排了轉院事宜。
“這位是……”林錫培看了眼趙志海。
“我爸的鄰居,”衛朝和用手勢介紹了一下,接着也對趙志海笑着道,“也謝謝你了志海,多虧你及時發現,又這麽大老遠的陪着我爸過來。”
“應該的,”趙志海笑着擺擺手,把換下的毛巾遞給一旁的衛晏然,拍拍他肩膀,“小然也別緊張了,剛剛醫生說了,爺爺過兩天就會醒。”
衛晏然接過毛巾,沖趙志海點了點頭。
“這是小然吧,”林錫培剛一進門就注意到他了,現在一聽到趙志海叫,便忍不住對衛朝和提道,“上次李毅晚宴上,岑丹見到他了,一回家就跟我叨念來着。”
Advertisement
衛朝和笑笑,還沒說什麽,林錫培的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估計是催我開會了,”林錫培邊說邊接起手機,往外面走,“嗯,好,馬上過來……”
在走廊外一直和學生電話溝通實驗數據的李靜依,見到林錫培出來,忙揮了下手,“錫培,改天請你吃飯啊。”
林錫培也笑着揮手示意了一下,手裏拿着電話往電梯那邊走了。
李靜依身上還穿着實驗室的白大褂,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腿上放着臺筆記本。中午得知老爺子生病,她和衛朝和就暫時丢下實驗室的工作,匆匆趕了過來。
但因為沒有交接,只能一直電話不停地和學生溝通數據情況。
“不對不對,你們這樣處理是不妥當的,”李靜依看完修改後的分析報告還是不滿意,按了按眉頭,“算了,我一會兒過去,你們先放着別弄了。”
李靜依收了電腦,進了病房。
病床旁,趙志海給老爺子換幹淨的病服,衛晏然幫扶着。
衛朝和則在一旁有些插不上手。
李靜依走過來,搭了搭衛朝和肩膀,小聲道:“我得回趟實驗室。”
聲音很輕,但衛晏然還是聽到了。
“現在?”衛朝和和李靜依往門口方向走去,他看了眼時間,快十點了。
“嗯,數據有點問題,”李靜依解釋,“況且我們兩個都不在,留一幫學生在那我也不放心。”
衛朝和知道李靜依的性格,也沒多說,往病床看了一眼,點點頭。
“對了,”李靜依在出門前突然想起什麽,又轉回去和衛晏然說道,“早上你和張教授見到面了嗎?”
李靜依口中的張教授是Z大物理系的金牌教授,也是李靜依和衛朝和的多年好友。因為得知衛晏然此次得獎,他便提前和李靜依約好今天想見一下衛晏然。
“沒。”衛晏然扣着老爺子衣服的扣子,語氣淡漠。
“那和張教授打過電話講了嗎?有沒有另外約時間?”李靜依還是問。
衛晏然閉了閉眼,停下手裏的動作,直起身,“這是重點嗎?”
“這怎麽不是重點,你要沒打一會兒就得打一個,”李靜依看了眼時間,着急走,但還是解釋道,“這個張教授是專門搞物理科研的,他的意思是你如果對這方面有興趣,可以提早接觸起來,他也有意向要帶你,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所以呢?”衛晏然聲音不大但是冷,“在你眼裏,這些東西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是嗎?”
這話一落,李靜依終于覺察到衛晏然的情緒了。
“爺爺還在昏迷,你從過來到現在不是在打電話就是在講這些事,”衛晏然看着她,語氣低沉,像是壓抑了許久,“是不是在你眼裏,家人和這些比起來永遠微不足道。”
李靜依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因為錯愕,微張着嘴巴,沒有出聲。
病房裏靜默着。
直到有位護士過來,輕扣着門說要來個家屬去護士站簽字,才打破了沉寂。
“好。”也跟着沉默半天的衛朝和,轉頭應了一聲,準備先過去,被衛晏然攔了一下。
“我去簽吧,”衛晏然沒看李靜依,“你送媽回實驗室。”
說完,往門口走。
“不是微不足道,”李靜依就在這時突然開口了,“我也擔心爺爺,但我打電話确實是工作上有事,跟你說張教授的事也是覺得機會難得,你……”
“那當我剛剛的話沒說過吧。”衛晏然頭也沒回地出了門口。
晚上十點,老趙飯館準備打烊。
趙辛年幫着許惠茹把店裏收拾完,站在收銀臺前,迫不及待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媽,我現在能給爸他們打電話了嗎?”
知道老爺子要做手術,傍晚在趙辛年過來時,許惠茹就特別交待了先不要聯系他們。但趙辛年實在放心不下,一個晚上都心神不寧的,加上衛晏然電話也沒通,就更着急了。
許惠茹看了眼牆上的鬧鐘,估摸着這會應該做完手術了,便點點頭,“你打一個吧。”
電話嘟了兩聲,很快接通了。
“爸,”趙辛年語氣急切,“爺爺怎麽樣了?手術還順利嗎?”
“我剛想給你們打電話呢,”趙志海走到走廊外面,“手術順利的,你放心吧,也和你媽說一聲。”
“好,”趙辛年小小松了口氣,又問,“那爺爺醒了沒?”
“還沒,說得過幾天。”
“那小然呢?我打他電話一直關機。”
“小然他……”趙志海往前面張望了兩眼,正好看到從護士站簽完字回來的衛晏然,輕聲道,“爸把電話給他,你和小然好好說會兒話。”
聽筒靜了下來,趙辛年握着手機等了一會兒,那頭才傳來聲音。
“喂。”
是衛晏然的。
趙辛年聽着,總算把不踏實的心放下了一點,“你怎麽關機呢?”
“沒電了。”衛晏然聲音聽着有些疲憊。
“吃過飯了嗎?”
“吃了。”
“我剛才聽我爸說爺爺手術順利,但還沒醒是嗎?”
“嗯,還沒醒。”
“那你別太擔心,”趙辛年盡管知道這種安慰很無力,但衛晏然明顯低落着的心情又讓她心疼,所以還是忍不住安慰,“爺爺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好。”衛晏然應着。
“那你晚上早點休息,還有,三餐一定要按時吃,”趙辛年看着一旁,正捂着肚子沖她比劃吃飯手勢的許惠茹,又加了一句,“即使覺得不好吃,也不要挑食,不然弄壞了胃就慘了。”
許惠茹沖她豎了個大大的拇指。
衛晏然靠在拐角的樓梯旁,聽着電話裏趙辛年的交待,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我會吃的,”他答應着,想了想,又提了一句,“我最近可能回不去了,你……”
“我會好好學習的,”趙辛年知道衛晏然在擔心什麽,趕忙做保證想讓他放心,“你在那邊就好好照顧爺爺,我接下來不會偷懶,更不會半途而廢,等你下次回來,一定會看到我進步。”
說完,她覺得這樣還不夠,又鄭重強調一遍,“我說真的!”
“嗯,我知道。”衛晏然抿嘴笑了笑。
趙辛年聽到他語氣終于放松了一些,也才跟着松了口氣。
“衛老師,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趙志海不在,店裏的事便落到了許惠茹和趙辛年身上。
趙辛年現在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就去店裏幫忙,但也因為這樣,學習的時間變少了。
趙辛年嘗試過擠壓時間,但A班老師的時間利用率實在太高,課間和自習課幾乎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于是她只能忍痛舍棄去食堂吃午飯——這個在學校裏為數不多讓她快樂的機會。
“我靠,年仔,你居然在學習!”這是當天趙辛年沒去吃飯,張冕以為她生病了就跟着唐圓圓來班級看望,順便送上小餐包慰問時,發出的一聲感嘆,“所以你這是在……廢寝忘食?”
“不至于,有餅幹吃呢,不過……”趙辛年若有所思,“廢寝倒是可以考慮。”
“你是不是病了啊?”張冕憂心忡忡,“跟哥說說。”
“好着呢,”趙辛年笑着接走他手裏的乳酪小餐包,“謝哥了啊。”
……
不過這硬擠出的兩個小時,還是沒能補足先前衛晏然在家給她排的學習時間。
所以,趙辛年咬咬牙,每天從飯館回來後,繼續挑燈夜讀倆小時,直至淩晨一點多。
算是做到了某種意義上的廢寝忘食。
而衛晏然雖然人不在花溪,但對趙辛年的學習依舊十分上心。每天雷打不動地給她出題,檢查作業,偶爾還會在電話裏抽背。
趙辛年一般也會在中午把衛晏然頭天布置的習題做好,拍照給他發過去,而後在放學去店裏的路上,再跟他打電話,聽他講題……
日子就是過得這麽充實!
而時間也随之快了起來。
很快,期末考試就火急火燎地來了。
“高三就要扛住壓力,這樣才會有所突破,”下午最後一節是班會課,徐敏又在講臺上敲桌子鼓舞士氣了,“再苦再累都要熬,大家記住了,重壓之下才能成大材!”
趙辛年最近睡眠嚴重不足,頂着濃濃的黑眼圈盡可能認真聽講。
重壓之下才能成大材。
她點點頭,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通過這二十多天的高強度學習,她對重壓也有了一些心得體會,成不成大材的她不知道,但重壓下的衍生物她倒是時不時就會碰到。
尤其是在她反反複複,把一道題型做錯後。
煩躁。
迷茫。
焦慮。
這些就都來了。
不過趙辛年也找到了緩解這些情況的好方法——只要每天放學和衛晏然講一會兒電話,她整個人就會滿血複活。
盡管大部分時間都是聽他講題講題講題,但是!
就是有這種奇特功效!
下課鈴響了。
趙辛年三兩下收拾了書包,往外面跑,到樓下時,她突然想起來——诶?中午寫完的數學題好像還沒拍給衛晏然。
她于是歪下書包,迅速拿出手機,邊走邊拍了一張發過去。
往前出了校門,趙辛年迫不及待給衛晏然撥號碼。
想着今天卷子晚拍了,一會兒應該不用聊題目……純聊天,嘿嘿,她心裏忍不住有點小竊喜。
電話嘟了兩聲,接起了。
“衛老師,”趙辛年一開口就急忙解釋,“我剛才把題目發給你了,中午忘記了。”
“嗯。”衛晏然應道。
“那……”趙辛年樂滋滋地準備提議“那我們今天就放個假吧”,可惜被打斷了。
“你第三題,第五題,第七題,用的公式不對。第二題,第四題,第六題步驟對的,答案錯的。第一題思路全錯,”衛晏然和以往一樣,“你把卷子拿出來,我簡單跟你講一下。”
趙辛年:“……”
明明從發過去到他電話接起,還不到一分鐘……
趙辛年想說,她讀題幹都不止一分鐘啊!
等衛晏然講完,已經是十多分鐘以後的事了。
“懂了嗎?”衛晏然問。
趙辛年毫不猶豫:“懂了!”
把卷子随意塞回書包,又問,“爺爺今天怎麽樣了?”
老爺子在昏迷後的第七天已經醒過來。
但因為手術後遺症,老爺子的語言功能受到了障礙,下肢也出現短暫性癱瘓,所以後續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複健和調養。
“爺爺能簡單說兩句話了,”衛晏然從一張長椅上站起身,拎過放在邊上的水果,往住院樓走,“醫生說過兩天如果沒什麽問題,就可以申請出院了。”
“真的嗎?”趙辛年聽了很開心,“那等出院了,我能和爺爺視頻嗎?”
“可以。”衛晏然答應着。
“對了,明天要期末考試了。”趙辛年忍不住提道。
“嗯。”
“我們班同學都去拜你了。”
“是嗎?”
“嗯,學校給你弄了一個特氣派的榮譽欄,他們都說拜學神有用,你覺得這樣有用嗎?”
“不知道。”
“那你保佑我好不好?”
“嗯,保佑你。”
趙辛年揚着嘴角,而後又開始她的每日一問。
“你晚上吃了嗎?”
“還沒。”
“今天怎麽晚了?”
“出來給爺爺買水果。”
衛晏然進了電梯,往上按樓層,想了想,又補充道。
“一會兒到病房了就吃。”
“真棒,”趙辛年誇完,一擡頭就是店門口了,只得依依不舍地說,“我得挂了,你到了就趕緊吃哦。”
“好。”
電話挂斷,電梯也在這時傳來叮的一聲。
衛晏然摘了耳機,走出電梯,往病房走。
“小然回來了啊。”從老爺子病房剛走出來的劉阿姨,手裏拿着換下的黑色垃圾袋,見到衛晏然,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嗯,”衛晏然也笑笑,一邊往裏走,一邊問,“爺爺吃……”
話音在見到房裏的人後斷了,臉上的笑意也瞬間褪去。
李靜依站在病床前,開口叫了一聲,“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