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軍篇02

琴師:

許是近來的氣氛太過頹喪,國王特地命一群擅長西域舞蹈樂器的伶人們進宮,與我所管轄的教坊司一起,排一些歌舞,待元旦宮宴時上演助興。

一時之間,我的身邊充斥了西域和中原的各色美人,日複一日的絲竹歌舞,靡靡之音,脂粉香氣,弄得我整個人都不太舒服。

崔使君卻很喜歡我這裏,每次他都拉着夏使君一同過來。夏使君不肯碰這些舞姬樂伶,只在一旁坐等,一邊與我談論樂譜,一邊看着流連花叢的崔使君,偶爾出言提醒他不要玩太過了,活像一個丈夫,在等待流連成衣店珠寶店的妻子。

公主也來檢查過我的工作,恰巧一出将軍出征十年凱旋而歸迎娶心上女子的樂舞被公主看到了,連忙囑咐我删掉這場舞,以免李将軍看到觸景傷心。國王和屈支小公主的喜好,公主也細細與我說,叫我好生準備,我都一一應下。

公主和崔使君來得久了,自然免不了相撞。

這一日崔使君在蓮花臺下看舞看得正愉悅,龍司藥突然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告訴我公主車駕将到,要我立刻疏散無關人等。

我還在思索什麽才是無關人等,便看見崔使君一個飛身從窗臺上躍出去,很快不見了蹤影。幾乎在同時,公主蓮步輕移,進了排舞間。

我一時間似乎明白了什麽,卻又立刻打住自己的思緒。

我不敢多看,不敢多想。

我只是個小彈琴的,活着實屬不易。我不求加官進爵,只求平安健康,了此一生。

樂譜琴弦便是我的全部,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敢知道。

譚女官和公主、龍司藥和崔使君、崔使君和公主……我通通不了解,不知道。

遣唐使: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譚晟笑了。

甚至,我最近已經很少見到她了,不知道她在公主那裏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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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找她,又怕打擾到她,又怪她不來找我。

連着好幾個晚上,我都夢到她了。我有一點想她。

這天晚上,我從崔使君那裏離開,沒有回我的房間,反而來到靜心亭。此處離公主寝殿很近,地勢略高,以往,我只要站在亭子裏學三聲鳥叫,譚晟就出來見我了。

可是我今晚來到靜心亭,卻看到了屈支公主,不得不停下與她問安、陪她聊天。我借口方便,找了一處無人地方學了鳥叫,再重新回到靜心亭。可是自始至終,譚晟都沒過來找我。

屈支公主:

近來我總是在想大唐公主。她背井離鄉,嫁給我哥哥這個大她許多年歲的人,她為很多人而活,卻從來不能為自己活。離心的女官、得不到的心上人、孤獨的異鄉、不愛的夫君、壓垮雙肩的責任……

她真的活得很累。

我最近常來靜心亭望她的寝殿,每望一眼,便會心疼她一分。有時,我甚至想将崔使君綁起來送給她,以緩解她一絲半點的憂愁。只是崔使君已經被人玷污了,不知道公主介不介意。

今晚我在靜心亭望着公主寝殿發呆,卻遇上了夏使君。

月色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臉照得一半明亮一半昏昧,他開口向我問安、不茍一笑的樣子,讓我忽然覺得,他像極了大唐公主。

從這一晚開始,我終于注意到了這個過去一整年都被我忽視的人。

公主女官:

公主對我說,回到她身邊,好好過日子,以前是怎樣,現在還是怎樣。

可是怎麽能一樣呢?

我背叛了公主,企圖脫離她遠走高飛。我還迷暈了她的心上人,盡管我什麽都沒對崔使君做。

我和公主怎麽可能還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夜已深了,我服侍公主睡下,自己在榻上躺着睡不着。

我聽到三聲熟悉的鳥叫,是夏四月在呼喚我!我一個激靈從榻上翻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朝殿外跑去,情急之下還被自己裙裾絆倒了,我坐在地上,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若是告訴夏四月,不知道他要怎麽笑我。

可是等我悄咪咪溜出公主寝殿,站在靜心亭之下的時候,我看到夏四月和屈支小公主站在一起。

我愣了片刻,最終木讷地轉身,原路返回了。

我不知道夏四月叫我來見屈支公主是為了什麽,我也不想知道了。

和夏四月密謀的這段時間,讓我忘記了夏四月本就心系屈支公主的事實。現在我的事情過去了,他也該回歸自己的生活,和崔使君說說話,和屈支公主談談心。

至于我,本就不該和他熟識。從今往後,還是當作不認識吧。

重新躺回榻上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我止不住哭泣,淚水都沾濕了被褥。

我為回不去的家鄉難過、為公主強行留下我難過、為公主和我之間的心結難過、也為今晚難過……

我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故鄉也沒有,朋友也沒有,希望也沒有。

就這樣吧,夏四月,我再也不見你了。

大唐公主:

譚晟悶悶不樂已經很久了,我沒有辦法開解她,卻把自己愁病了。

我這一病,來勢洶洶,發燒燒得自己幾乎沒有了意識。據殿裏的小宮女說,我昏迷了三天,譚晟、龍聖祐和屈支國王守了我三天三夜。

我感激他們,卻忍不住回想唐宮,想母妃、想秦嬷嬷,想念過去在母妃身邊無憂無慮的日子。

我還想崔衡玉,我本以為我會嫁給他,在我生病時守在我身邊的也會是他。

我想很多人、很多事,我還想到譚晟,想念我們一起讀書時的快樂,我們的關系本不該如此冰冷。

發熱的額頭像是火爐一般,将我眼眶裏的水燒的滾燙。

國王以絹帕拭掉我的淚,輕聲哄我起來吃藥。我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他便講笑話逗我,哄我起來喝藥。我也不好晾他太久,便由着他扶我坐好,一口一口将苦澀的藥汁喂進我口中。

其實作為夫君來說,屈支國王是一個不錯的人,可我卻像着了魔一樣,念念不忘崔衡玉,就是不肯接受他。

我知道我對他不起,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國王摟着我,望着跳動的燭火,與我聊起他小時候許多趣事。聊着聊着,話題竟轉到了孩子上面,他支支吾吾紅着臉對我說,他很想和我一起生一個小公主,一定長得跟我一樣漂亮。

我聽着聽着,思緒就飄向了很遠的地方,早在唐宮時,我就幻想過我和崔衡玉的孩子,不知道長得像我還是像他。

我只覺得自己眼前模模糊糊,一行淚就這樣毫無征兆滾落下來。國王吓了一跳,問我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只能搖頭,說自己想家了。他無聲地抱着我,安慰我說,這裏就是你的家。

“我奪走了你的家,卻給你建了一個新家,你喜歡嗎?”

我不喜歡。

但我說:“喜歡。”

淚水仍然不停滾落。

他嘆口氣,在我耳邊輕輕說對不起。

幾天後,我的房間裏擺滿了畫卷、屏風、扇面、燈籠,所畫皆是中原風景,四時花草、唐宮仕女。

這些東西給我營造出一種身在大唐的假象,但我終究是感激他的。和親是我分內之事,但能遇到這樣好的夫君,卻是我的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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