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将軍篇06

大唐女官:

子時的更聲在遠方遙遙響起,公主已經趴在我懷裏睡着了。我想,她一定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因為她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我叫小宮女熄了燈,就這樣抱着公主,在窗前一坐就是兩個時辰。也不知道公主又夢見了什麽,臉上的笑意沒有了,我伸手一摸,冰涼涼的,淚水沾了公主滿臉。

我拿出絹帕給公主擦拭,忍不住長嘆一口氣,窗外樹枝上的雪撲棱棱掉落在地上。

這是在西域過得第二個年,以後還會過第三個年、第四個年、第五個年。等到第五個年過完,立春便會有聖旨下達,召出使團返回長安。崔使君、夏使君、龍司藥、徐琴師、陸校書郎、白畫師、周繡娘、陳木匠、盧鐵匠……

他們所有人,都會踏着春日的飛絮與日光,跋山涉水千裏迢迢,重回大唐長安。而我、公主,則會留在西域,年年歲歲,生生世世……

這樣一想,真是令人不開心吶。

使者們的日子充滿了希望,而我和公主,則要沒有盼頭地過完一生。

公主還好,她肩負開化邊民的責任,她會被寫進史書,會被百姓愛戴。唯一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只是我罷了,只是像我一樣從唐宮跟過來的無名宮女罷了。

遣唐使:

這種晚上,最容易寂寞,也最容易傷懷了。

我離了宮宴,本想找崔使君喝喝酒,說說話,卻看見他扶着宴會上跳舞的碧眼舞姬回去了,便很自覺地沒有去打擾。

說起來,那個碧眼舞姬上去跳舞的時候,崔使君還問我有沒有興趣,我笑着搖頭,他連聲道我沒趣,還說我這麽不近女色,不會是有斷袖分桃之癖吧。

我告訴他,我就是願意潔身自好守身如玉,你這種人不會懂的。

他笑着說他也是被生活逼的。

我問:“生活怎麽逼你了,生活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眠花宿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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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可不是。”

說罷就端着酒壺離席了。

我自己在宴會上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極了。崔使君忙着、譚女官不想理我,我自己在池塘邊走了走,想一些事情,想我的未來,想想西域,想想大唐,再想想維海。

當我走到後花園抄手游廊的時候,聽到隔牆不遠處,徐琴師在彈琴,陸校書郎念自己的詩;再往前走幾步,又聽到白畫師和周繡娘鬥技,在一處比拼是白畫師的牡丹畫得好,還是周繡娘牡丹繡得好;再往前走幾步,又聽到李将軍和陳木匠、盧鐵匠,一起耍槍舞刀,聊小時候做過的調皮事……

從游廊的窗格望過去,可見燈火大盛,人影兩三,姿态各異,像一幅人世圖景,以最美好的姿态,镌刻在游廊的牆壁上。

藥女:

我聽着宮宴上樂舞的聲音,自己待在房裏,坐在燈下,看了一晚上醫書。

再過三個新年,就要回大唐了,技藝可萬萬不能生疏了,待回了宮,這可都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一邊看書,一邊注意着更聲,估摸着差不多公主要起床了,便早早地做好醒酒湯,去公主殿前等着。

忙完公主這邊的事,我又将多餘的醒酒湯熱一熱,端去給崔使君。

崔使君給了我不用聽傳喚便可自行進門的權利,于是我推開門喚了聲使君,才發現我來的不巧。錦被裏鑽出一個碧眼的姑娘,膚色白得發光,體型均勻,體态柔媚,該瘦的地方瘦,該胖的地方胖,絕不含糊。

我哎呀一聲笑了,連連後退說:“我打擾使君好事了。”

崔使君從棉被裏鑽出頭,皺着眉頭讓我趕緊端過去,他頭疼得緊。我應了一聲,在崔使君身邊跪坐下來,他就着我的手喝湯。喝完之後,崔使君又問了我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才讓我告退,并讓碧眼女子送我出門。

碧眼姑娘早已穿好了衣服,乍看之下,簡直驚為天人,我愣是不敢看第二眼,生怕晃瞎了我的眼睛。

一路無話,臨出門之時,我趕緊說:“勞煩姑娘了,崔使君要起床了,快回去服侍吧。”

那姑娘高傲地擡了擡下巴,說:“不着急,使君今日不急着起呢。”

我心想我照顧崔使君這麽久,他的作息我還不知道嗎,你這跟我杠什麽呢?只見那姑娘笑了笑,剎那間芳華流轉,面頰生輝,我連忙閉上眼睛,一時間适應不了她散發出的強光。

她說:“姐姐,以後就是一個院子裏的姐妹了,該多多關照妹妹才是。”

我的眼睛被她晃得受不了,腦子也跟着轉不過來了,問道:“誰跟你是一個院子的,你也要來尚食局不成?”

她叫我別裝傻了,說:“你我這等身份,能接觸到崔使君這樣級別的官員已是天幸了,自然要好好抓住,我們都是一類人,用不着互相試探。”

我頓時就懂了。而後有些可憐這姑娘。

瞧她那碧眼,怕是不懂得中原的規矩。以她的身份,怎麽可能真的被迎進家裏,成為“一個院子裏的姐妹”。我本欲告知她真相,但轉念一想,告訴她她也不會信,不僅不會感激我,反而認為我嫉妒她。罷了,有些道理,總要自己摸爬滾打地才能悟出來。

遣唐使:

“夏季,四月,江左水患頻仍。”

我在崔使君房內讀到這些內容時,心裏咯噔了兩次。

一次,是在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夏四月,竟成了水患開頭時;另一次,則是看到譚晟的家鄉,成了水患發生地時。

崔使君的朋友在信裏問,是否可推薦治水良才。于是崔使君坐在案頭,一面寫信回複友人推薦家中從弟,一面給弟弟寫信,叫他跟着治水官員多學點東西。

我将此事尋個機會告知譚晟,本想叫她不要擔心,崔使君的弟弟已經跟着朝廷官員去治水了,有好消息會傳信回來的。譚晟卻說,她沒什麽可擔心的,她離鄉的時候,家中只剩下一個妹妹,而她在五年前收到了妹妹辭世的訊息,在她的家鄉,已經沒什麽可令她牽挂的了。

“更何況,反正也已經回不去了,不是麽?”

我對她說:“對不住啊,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譚晟離開後,李暮将軍從一旁閃了出來,眼睛裏亮着光芒,牢牢望着我,對我說:“能否請使君帶我一見崔使君?”

我想了想,說:“将軍想見崔使君,自去見便是。”

将軍卻一撩衣袍半跪下來,聲音洪亮。

“我想經崔使君推薦前去治水,為國做事,為陛下分憂,勞煩使君替我引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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