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琴師篇07
屈支公主:
琴師徐清濛在大唐的事跡,哪怕我遠在西域小國的宮殿中,也有所耳聞。
其實徐琴師這個人,我之前是完全沒有印象的,若不是有西域人學了中原的樂器來我面前演奏,我根本就不知道大唐還派了個琴師過來。我也是在徐琴師的故事流傳開之後,才驟然發覺還有這等人物,随後驕傲的心情油然而生。我總覺得,徐琴師來了我屈支之後才在大唐揚名,多少是有我屈支的功勞的。
我特意打聽過消息源頭,據說是大唐公主和大唐使者接到大唐友人的來信,信中提及徐琴師為大唐将軍撫弦而歌的故事。
公主告訴了女官,女官告訴了校書郎,校書郎告訴了侍女,侍女告訴了繡娘……
崔使君那邊,則告訴了司藥和遣唐使,他們又告訴了将軍的鐵匠木匠朋友,鐵匠木匠又告訴了畫師、宮女……
再由大唐的宮女傳給屈支的侍女,侍女再傳給哥哥、我……
使團中的琴師在大唐揚名,就連我們屈支都覺得與有榮焉。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我們自己培養出的琴師,去了大唐就大放異彩一樣。今年冬季,整個屈支王宮都在為徐琴師歡呼。
我一心想知道在大唐江左被千人歌頌、萬人追随的琴師是何等風度,是以一直盼他回來,盼了一整個冬季。所幸蒼天不負,終于讓我在元旦宮宴等來了他。
徐琴師踏進宮殿的那一刻,席上所有大唐或屈支的官員侍人都在呼喊,有人在說:“徐琴師回來了!”有人在說:“徐琴師別來無恙!”有人在說:“徐琴師身體安好?”
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震蕩耳膜,卻令人異常激動。最後席上的聲音竟奇跡般地合成一股,所有人都在拍手大喊:“徐琴師!徐琴師!徐琴師……”
就連我也忍不住跟着跳起來喊:“徐琴師!”
我的聲音一出口就淹沒在衆人的聲音洪流之中,我非但沒有洩氣,反而越喊越大聲,跟着一起拍手,叫徐琴師解琴而歌。
徐琴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走上歌臺的同時也在不斷行禮,不忘本分。
他的頭發被西域的風沙吹得亂糟糟的,明明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眼角眉梢卻充盈着滄桑感。
徐琴師抖開包琴布的時候,一陣沙風也跟着被掀出來,落滿歌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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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卻絲毫不顯狼狽,風度翩翩地跪坐下來,雙手在琴弦上一放,偌大個宮殿裏,頃刻間鴉雀無聲。
随着琴師手指撥動,一陣樂音流轉而出,繞在我心頭,繞成一個解不開的結。徐琴師的身影時而虛幻,時而真實。光影落在他身上,他就像一個秉燭的獨行之人,肆意穿梭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有時,他遙不可及;有時,他又端着蠟燭将燭淚滴在我心上,燒得我熱淚滾燙。
雖然我不認識他們的李将軍,但我想,李将軍一定是一個天神一般的将軍,不然怎麽能配得上徐琴師天仙一般的曲子。
我這個深居西域孤陋寡聞之人,竟也有聽到仙樂的一天,實乃三生有幸。
大唐公主:
我想起曾經唐宮的歲月,那些梨園、教坊公認的大樂師,都是盛裝華服,在煙柳春日,坐在鋪滿鮮花的歌臺上演奏。
可是徐琴師沒有這些。
沒有溫暖的春日、沒有飄飛的楊絮、沒有落花的歌臺,只有從大戈壁帶來的西域風沙,陪他千裏迢迢而來,從他手中灑落,在他身邊起舞。
大唐使者:
元旦宮宴上的一曲,是我聽過最勾人神魂的樂音。像是一支羽箭,破風朝我而來,而我卻失去躲避的能力,被其射穿胸腔,卻對這種疼痛甘之如饴,心甘情願将我的心髒穿在箭上,任他拿去,任他撥弄。
遠處的更聲傳來之時,徐琴師抱着琴走下歌臺,伴随着所有人的歡呼。
他曾默默無名從西域出發,又帶着一身盛名從大唐而來。
藥女:
元旦宮宴,我捧着醫書遠遠躲在燭燈之下。我聽到宮殿那邊的聲音有些不一樣,我猜大約是徐琴師回來了。
我是個沒福氣的人,錯過了徐琴師在宮宴上的演奏。這一錯過,便是永遠錯過。
翌日便聽說,徐琴師收了琴,收了琵琶,收了竹笛,收了他所有樂器。有舞姬問他原由,他說:“斯人已逝,我再沒有知音。他的期望我做到了,從此我要按照我的期望而活。”
我去看望他的時候,他正在整理曲譜,擡頭對我一笑。
我問:“此後經年,管弦離手,不會寂寞嗎?”
他微微嘆口氣。
“聽的人不在了。管弦在手,才是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