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屈支公主篇02

遣唐使：

崔使君臨出發之前的某一個夜晚，我陪他喝酒喝到很晚。

我感到有些惆悵，崔使君這一去不知道多久，我可能會想他。

我醉意朦胧地看着他：“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衡玉，我在這裏等你回來。我會一個人、寂寞地等你回來……”

他有些嫌棄：“嗯……雖然知道你是好意，但被你這麽說讓我覺得好惡心。”

我：“……”

後來星星月亮都出來了，崔使君攤在我旁邊，聲音悶悶的：“四月，第四年了，第四年了，再過一年，我們就一起回大唐……”

“嗯。”

“我帶你去逛長安市，西市有一家賣幹花的鋪子，我常常替母親去買海棠；東市西南角有一家特別好喝的酒垆；再轉幾條街是一家胡人開的羊肉館……”

“嗯。”

“我想母親，父親；想表姐、族弟；想溪溪、凝凝、微微……”

我聽着後面半句有些不對，便問：“溪溪、凝凝、微微是誰？”

“是樓裏的頭牌。”

“哦。”

“晏晏……”崔使君眼角閃爍着月光，猛灌自己一口酒，竟然嗆住自己，我拍他背拍了好久，他才緩過來。

我安慰他：“崔使君，不要想家了，先完成眼下的任務再說吧。很快你就能回大唐了，這樣真好，我還不知多少年後才能回維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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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也是哦，你好像比我慘多了。”

“其實也沒那麽慘啦。”

我看着月亮，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他忽然喚我一聲：“四月，你別難過。”

我看向他，笑着說：“衡玉，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不要像……”

不要像将軍一樣……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崔使君笑了很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四月，你可真擡舉我，我憑什麽跟将軍比。你知道嗎，這個世上，像将軍一樣默默做事、忠誠無二的人，會被推進水裏溺亡；而像我這樣貪生怕死、投機取巧的小官，會活得比誰都長。”

我不覺得有什麽好笑，反而說：“衡玉總有一天會成為将軍一樣厲害的臣子。”

他的笑容藏在酒壺之後，不置可否，反而拉着我滔滔不絕地講溪溪、凝凝、微微。

我後來聽煩了，對他說：“別講溪溪、凝凝、微微了，講講那一個吧，叫什麽來着，晏晏？”

他沒接話，抱着酒壺睡着了。

琴師：

自從我封琴入匣，專心從事曲譜之後，來請我複出彈奏的人就絡繹不絕。崔使君帶領搜救隊出發的時候，更是有人想讓我彈奏一曲以送別、祝願，都被我拒絕了。

日子過得平淡無波。

我有時會擔心崔使君和龍司藥在大漠中遇到危險，有時會在夢中夢到自己摸了久違的琴弦，有時會突然産生一些靈感，然後找來紙筆奮筆疾書記下曲譜……

我本以為，放下琴不彈，我的名聲會消退，最終隐沒在人海中。可是，由于我忍受不了譜出的樂音無人彈奏，是以每每将新譜交付教坊演奏，我的名字便繼續不停地被人提及。

日子過得平淡而濃烈。

人生在世，不如意總是十有八.九。我已經看淡了。

曾經得過崔使君青睐的碧眼舞姬又來問我，使團回去之時，她能不能跟着我們一起回大唐。

我說：“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她眼眸一暗，淚珠幾乎要湧出來。

“琴師！我求求你教教我，怎麽樣才能離開這荒涼的西域，去一個繁華的地方，過上安穩的生活呢？”

我悲傷地說：“我也不知道。”

無知的我幫不了她，可她美貌又可憐，于是我對她說：“陸校書郎學問好，你去問問他吧。”

她哽咽着說：“我……不認識校書郎……”

我嘆口氣：“罷了，我帶你去。”

人總是會為一個信念而活着，就像這個舞姬，為了能到更好的地方過上更好的生活，在西域底層拼命掙紮。

将軍也是，為了重新回到陛下面前，哪怕只是一絲渺茫的希望，也能忍受十年困苦。

我原本一心想着，若是回到過去，一定要勸将軍放棄回到大唐。

可我現在才明白過來，若是真的勸将軍放棄了這個信念，将軍大約早就活不下去了。

女官：

夏使君忽然問我，願不願意嫁與他，做他的妻子。

我一時間說不上話，只見他滿臉通紅，卻堅定地對我說着什麽，說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說他傾慕于我，說他想帶我離開屈支王宮，與我組建一個溫暖的家……

他讓我不要急着拒絕他，好好考慮幾天，考慮幾個月也行，一年也行。只要我願意嫁給他，多久他都等我。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得神思混亂，心中突突亂跳了許多天，夜不能眠，食不下咽。公主問我怎麽了，可是生了病？我說我只是擔心龍司藥。

我想，一定不能讓公主知道夏使君對我說了什麽，否則，她一定會用盡任何手段，斷絕一切我離開西域的可能。

不能讓她知道。

可是……

讓不讓公主知道又怎樣……

難道我能答應夏使君不成？

我已經答應公主，要一生陪在她身邊啊。背信棄義這種事……

可是夏使君熱切的眼神……我難道要辜負他？

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