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完結篇05
大唐公主：
“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我撫琴的手，感受到風中一絲暖意。
今年春天，比想象中來得早，召回使團的聖旨很快就到了。
等我意識到積雪融化，春陽漸暖的時候，使團已經收拾妥當，不日便要出發了。
這幾日，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路旁，看着來來往往的大唐宮人。
這些人，看一眼就少一眼。他們是我和大唐最後的聯系，等他們走了，我就徹底失去我的故鄉了。
譚晟在我身邊說：“公主不能總是哭，哭壞了身子，以後要一輩子受罪的。”
我倚在譚晟身邊，享受着最後的安寧。
有很多事，我是不會對譚晟說的。
她是個很單純很好騙的人，只要我裝作一心對她好，她就會被我感動，心甘情願地待在荒涼西域，陪我這個自私的人過一生。
在我生産的時候對她說的那番話，不過是計策罷了。若我真的因生産而死，譚晟好歹忠心耿耿服侍我，有個好歸宿是應該的；若我沒有死，以譚晟的性格，一定會被我感動得死去活來，然後自己跑去拒絕夏使君。
那一番話，不管怎麽說，都對我有利無害。
我本就是這麽一個黑心的人，譚晟被我騙了，都還無知無覺，一心為我好，真是太傻了。
使團啓程的那天，我與國王在宮門口相送。
我最後問譚晟一次：“你如果想跟夏使君回大唐，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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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晟卻堅定說道：“公主別問了，我不會回去的。公主在哪，我就在哪。公主無論問多少次，我都是這個回答。”
我心內冷笑，真是個傻女人，我身邊怎麽會有這樣傻的人。
馬蹄起踏，車輪轉動，浩浩蕩蕩的大唐使團，就此東行。
我看着他們緩緩離去的身影，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哭成一團。
崔衡玉的背影愈行愈遠，我想起很多事。
“公主，你是君，直呼我名就可以了，不用叫我小三。”
“不可以！公主是君，崔珺是臣，我不可以叫公主晏晏！”
“不行就是不行！就算公主打我，我也不會屈服的！啊——我錯了，晏晏，晏晏……”
“公主你看，這首歌裏有你的小名，‘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怎麽了公主，你不喜歡？你說這首歌寓意不好？嗯，倒也是，公主不喜歡，我就不唱了。”
“公主，我有字了，你以後不可以叫我小三了。”
“公主憑什麽對我提這種要求呢，你也不是我什麽人，我去不去春芳樓，看不看花溪娘子，都不關你的事。”
“公主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公主，我們很久沒坐下來好好說過話了，今天就別吵架了吧。我給公主捉流螢吧……”
“恭喜公主……”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風一吹，我眼裏的淚就撲棱棱掉下來。國王在旁邊關切問：“怎麽了？”
我看到夏使君從車內探出頭，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當即拉住譚晟的手，拼盡全力向前沖，向使團的車隊沖過去。
好在使團才剛開始出發，速度還沒有變快。我拉着譚晟，聽着耳邊呼呼而過的風聲，往事一重一幕盡數在我眼前浮現。
“公主，文章不能這樣寫，就知道你課上沒聽，來抄我的吧。”
“公主，寫字累了吧，吃點夜宵。放心，娘娘不知道的。”
“公主，我也想出宮玩，你別只找崔家郎君呀，也帶上我嘛。”
“公主，你寫的詩太爛了……”
“公主別難過，崔家郎君是個眼瞎的東西……”
譚晟的一聲呼喚，将我從回憶中拉回來。
“公主，你在做什麽！別追了！使團早晚要回去的，我們跟他們不一樣，我們回不去了……”
由于極速奔跑，我的喉嚨裏開始散發出血腥的味道，我喘得太厲害，根本沒辦法回答譚晟什麽。
越來越近了，夏使君的車越來越近了，馬上就到了，近在咫尺了。
夏使君向我伸出手，我将手裏拉着的譚晟拼命向前一甩，夏使君在車上準确無誤地接住了她，奮力一拉，将譚晟整個人帶上車。
我看到譚晟驚慌又無助的眼神，呆呆地望着我。
我看到夏使君對我露出放心的表情，告訴我她一定會照顧好譚晟。
我放心了。
晟晟，你一定要幸福啊，要繼續傻乎乎的、愚蠢的幸福下去才行。我的身邊不能有蠢笨的人存在，你活該回去平淡度日。
譚晟在車上哭着喊着望着我的方向，好幾次她都試圖跳車，卻被比她力氣大的夏使君圈在懷裏。我聽到她在哭喊：“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回去找公主！你憑什麽這麽做，你沒看到公主一個人站在那裏嗎？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忍心！你居然騙我，就連公主也騙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使團的車隊向東而去，逐漸看不見，逐漸消失在天邊。
我整個人癱在地上，仰着頭看天，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沒有譚晟了，再也沒有了……
國王在我身邊坐下，摟着我說：“沒關系，還有我。”
大唐使者：
這個時候啓程，仍然有些春寒料峭。但是沒關系，等回到大唐，就會徹底進入春暖花開的季節。
到那時，我家的桃花一定已經開了，京郊的風筝會挂滿整片天空。
大唐，我就要回去了。
再見了屈支。
再見了公主。
今年桃花再開，再不會有人要求我，帶一枝沾了昨夜雨水的桃枝進宮送給她了。
晏晏，永別了。
藥女：
我曾想過，在屈支待滿五年，啓程回歸的時候，我會有多興奮。
可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我卻完全沒有笑臉。就算我手裏拿着公主和崔使君寫的兩封推薦信，也不能讓我更歡呼雀躍一些。
公主曾說，我博學又盡職，唐宮需要的就是我這樣的女官。
以後再也沒人對我說這樣的話了。
我看到公主追上車隊，将譚女官拼命甩上夏使君的車。
公主從此便是一個人了。
也不知道公主的孩子長大之後會不會知道，他們有個從未謀面的譚姑姑，還有個滿腹野心的龍姑姑。
公主，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會聽你的話，做大唐最好的女官。
琴師：
将軍曾對我說，生死聚散，皆是天意，人有時候就該看淡點，否則也是徒然令自己難受。
別了屈支。
別了公主。
就此別過吧，明日相隔萬重山岳，請不要互相想念了。
女官：
公主，你真是令人怨恨。
我想逃離西域的時候，你把我留下來；我想陪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卻把我推走。
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恨你吧。
你本該讓我留下來，讓我繼續恨你才對。
你怎麽忍心呢？
你一個人在異鄉，該怎麽辦啊……
你想家的時候，怎麽辦啊……
你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把我扔上車，你想過自己嗎……
夏使君：
公主，謝謝你。
公主，再會。
公主，保重。
前路漫漫，大唐仍在千山萬水之外。
此去經年，後會無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