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在秦放點人的時候,林夕就垂眸低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怕什麽來什麽,他身旁百十來號人,秦放這麽随手一指,偏偏就選中了他。
人群自發讓出一條道,林夕站着沒動,其實他極度渴盼着站到秦放跟前,可心底還有另一個聲音叫嚣着讓他不要過去,讓他今世不要與秦放産生任何聯系。
兩種想法相互拉扯、角力,林夕的雙腿仿佛生了根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旁邊的小鬼還是很有“同事愛”的,見林夕遲遲不動,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低聲道:“兄弟,叫你呢,還不快去,惹惱他會被吃掉的。”
聽了這話,林夕心中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不管在旁人眼中秦放有多兇殘可怕,他卻是不怕他的。
盡管這個時候秦放并不認識他,盡管在此時此地,他若是被識破身份,可能會有一場危及生命的惡戰,但只要站在他面前的是秦放,他都是不怕的。
林夕有些無奈又有些難過的想,“你曾揚言要走進我心裏,秦放,你成功了。”
可真因為這樣,他更加害怕與秦放産生聯系,如果這一次他亦害了他……
林夕這麽想着,越發堅定了不過去的決心,就在這時,秦放含笑的聲音傳了過來,帶着點自我調侃,“瞧着怪機靈,莫非也是個傻的?我這是什麽運氣,今日怎麽哪哪都不順吶。”
林夕愕然擡頭,當他看見月色下秦放臉上熟悉的、略顯邪氣的笑容的時候,心底剛剛築起的壁壘瞬間分崩離析。
林夕節節敗退,最後忍受不住誘惑般地向前走去,終于他在秦放面前站定了。
林夕聽見胸腔裏“死“了那麽久的心髒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好像要炸裂一般,很疼,卻又幸福地讓人想要落淚。
林夕從未像現在一樣這般慶幸,還好,秦放還活着。
秦放丢了一個東西過來,林夕接過來一看,是車鑰匙。秦放吩咐道:“把後備箱的東西取出來,分給大家。”
林夕很快收拾好情緒,他打開後備箱,就見那裏放滿了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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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與另外兩只鬼将紙筆分發了,秦放又道:“你留一份。”
林夕低着頭,依言照做了。他面上看着淡定,其實跟在場的其他鬼一樣,心裏好奇的不行,這秦放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很快,他就知道這些紙筆的用途了。
知道的那一刻,林夕差點拗斷手中的筆——這紙筆竟是秦放用來争奪祟山鬼王用的。
林夕本以為秦放此番争奪祟山鬼王是很兇險的,可現實卻與他想的完全不同。
這場鬼王争奪,沒有斷手斷腳,沒有血腥厮殺,祟山的這群家夥,他們在……不記名投票……選舉。
林夕看了一眼大馬金刀地坐在大王椅上的秦放,又看了一眼一旁面露好奇之色的錢富貴與于子衡等人,又又看了一眼不遠處顫巍巍唱票的兩只鬼,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直到現在他的腦海中還回響着秦放的那句“這麽多年的打打殺殺實在無趣,今年咱們換個方式,想來大家心裏都早有了自己認為的最合适的祟山鬼王人選,那麽咱們就來投票吧。嗯,不記名投票,大家不用害怕,沒有人知道你們寫了誰,放心大膽的寫上就是。”
至于那號稱讓玄門最頭疼、最忌憚的三只厲鬼,則完全是一副好學生的模樣,乖乖坐在座位上等着結果,沒有一點兇惡厲鬼的樣子。
林夕覺得自己肯定是腦抽了才會出現在這裏。他為什麽要擔心秦放的安危?有這功夫還不如回去睡大覺!
林夕一面憤憤地想着,一面在紙上寫下錢富貴,錦伊等人的名字,當寫到秦放二字的時候,筆尖不由頓了一下。
秦放。
橫平豎直,一筆一劃,林夕寫的認真,他似是想要将這兩個字深深地刻進心裏,但其實,“秦放”二字,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中。
正寫着,忽聽一道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字寫的不錯。”
是秦放。
林夕心跳不由漏了半拍,他控制自己不去看身邊的人,低聲答:“小時候練過。”
秦放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随後抽過林夕手中的紙筆,偏頭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林夕猝不及防,一擡頭恰好對上秦放漆黑的眼眸,如此近的距離,秦放纖長濃密的眼睫毛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秦放雖為鬼,但氣色頗好,并不像其他鬼怪臉色青白的吓人,若非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森森鬼氣,只怕旁人要将他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林夕本可以報個假名的,反正這是他們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但出于私心,他沒有。
“林夕。”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林夕。”秦放低聲重複了一遍,落筆在紙上寫下了這兩個字。
“你看。”秦放指着他寫出來的林夕二字,好看的眉頭微微擰着,十分不解的模樣:“我也練過字,為何我寫出來的沒有你寫的好看?”
許是為了做對比,秦放将“林夕”二字寫在了他名字旁邊。此時“秦放”“林夕”這兩個名字貼在一起,看起來十分親密。
林夕抿了下唇,從秦放手中将紙筆拿回來,輕聲道:“你字寫得也挺好看的。”
這完全是睜眼說瞎話了。
秦放的字醜的像狗爬一樣,還不如小學一年級剛學習字的小學生。可林夕不管這些,他看着排列在一起的兩個名字,越看越喜歡。
聽了林夕的誇獎,秦放好像挺高興,“是嗎?”他索性不走了,就站在林夕身邊看他寫字。
過了一會兒,林夕聽見身旁的人道:“看你年紀不大,怎麽死的?”
林夕一面在紙上畫正字,一面答:“病死的。”
說完他意識到不對,這祟山之上的鬼怪,除了錢富貴那個奇葩外,其他的皆是身懷兇戾之氣的惡鬼,他們手上都是染了血的流亡之徒。
可他年紀這般輕,閱歷定然不深,更不要說若是病重而死,一無怨氣二無恨意,因何滞留人間還流落祟山?而且幹淨純粹的靈魂沒有攻擊力,到了祟山定然逃不過被吞噬的命運。
如他這般的,早入輪回才是最好的選擇。
林夕補救道:“我……我還有心願未了,打傷鬼差私自從地府逃出來了。”
這話其實不算林夕說謊,前世在秦放死後,他确實下了地府去尋人,只是結果不如人意。
聽了這話,秦放的眼睛不由一亮,“從地府逃出來的?好生厲害。那地府的輪回糕可是三界美味,你既去了,嘗了沒有。”
林夕搖頭,當時他瘋了一樣去尋人,哪有心思吃什麽糕點。
錢富貴哈哈笑道:“秦小兄弟,那陰曹地府的東西可吃不得,一旦嘗了,就再也不能從地府離開了。”
秦放沒說什麽,只勾了下嘴唇。
那一刻林夕心裏不知為何竟産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覺得秦放好像真的去過地府,嘗過輪回糕似的。
可秦放作為厲鬼,為何要去地府?他去了那裏,豈不是自尋死路?
投票的結果很快出來了,秦放已遠超于錢富貴,錦伊,于子衡三人的票數當選祟山鬼王。
投票的結果林夕并不意外。秦放一上祟山先是打敗了于子衡,後又滅了萬峰,早已震懾了衆人。
這祟山上的小鬼哪裏敢信秦放不記名投票的話,他們生怕秦放秋後算賬,一個個抖着手将秦放的名字寫在了紙上。
投票的結果雖是好的,但林夕忌憚的是錢富貴,錦伊,于子衡三人。
他們若對這個結果不滿意,還是會打起來的。然而事情再次出乎了林夕的意料,投票結果出來後,錢富貴,錦伊他們沒有任何異議,很平靜的接受了。
錦伊率先從座位上站起來,沖秦放笑道:“恭喜秦小公子成為祟山第一任鬼王。”
秦放無奈道:“姐姐,可否将小字去掉?”
錦伊面上笑意更甜,她不答這話,只伸手一指北方,“我就住在那邊,有任何需要随時都可以來找我。”說完還沖秦放眨了眨眼睛。
錢富貴強行插入二人中間,沖秦放笑道:“祟山分裂了這麽多年,終于統一了。秦兄弟作為祟山的初代鬼王,我們可不能懈怠。你看看喜歡哪片地方,我們将宮殿建起來。”
秦放唔了一聲,似在思索,他很快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鋪張,将萬峰的地方收拾出來給我就行。”
“好。”錢富貴随手指了兩人,“這個事就交給你們兩個去辦,務必要辦好。”又轉向秦放,“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還有什麽需要盡管說,不必跟我們客氣。”
秦放笑着點頭:“自然,謝謝諸位了。”
林夕看着錢富貴與錦伊,心裏驀地産生一種怪異的感覺,錢富貴他們對秦放的态度是不是太……
林夕一時也說不上來,只覺的他們三位也曾是叱咤鬼界的大人物,緣何對着秦放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這般客氣随和?就連那麽奇葩的“投票選舉”都能同意,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這太不正常了。
林夕心中忖道,莫非這群家夥還有別的打算?他們是否會對秦放不利?
緊接着他又想到前世,在林夕的記憶中,秦放在祟山一直都是如魚得水的,祟山的這些人不曾傷他,倒是自己害了秦放的性命。
想到這,林夕不由自嘲一笑。眼睛有些酸澀,他擡起頭,發現濃稠的夜色開始變淡了,山頂的小鬼各自散去。
林夕心中雖不舍,但也知道該是分別的時候了。他深深地看了秦放一樣,似是想要将他永遠刻在記憶深處。
終于,林夕移開目光轉身離開,就在這時,他聽見秦放道:“哎,林夕,你等等。”
林夕腳步驀地一頓,就聽秦放道:“我初來乍到,對祟山不熟悉,你給我做個向導吧。”
林夕輕輕合上眼睛,片刻後他轉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