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待秦放與林夕離開後,錢富貴與錦伊,于子衡這才悄悄地、長長地松了口氣。
于子衡仍是冷着一張臉,聲音卻難得有些緊繃:“我原一直以為鬼胎之說不過是傳言,沒想到竟是真的。”
錦伊道:“還從未聽聞鬼胎可以長大的道理,他此番回到此處,莫不是想……”
錢富貴打斷他道:“我倒覺得這秦小兄弟脾氣随和,很好相處。”
錦伊白了錢富貴一眼:“你懂什麽?還是莫要惹惱他的好,要知道他可是……”
“噓。”于子衡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他往秦放,林夕離開的方向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慎言。”
越野車在山上橫沖直撞,沖出一條路來。
坐在副駕駛上的林夕指着前方道:“再往前走不遠,就是萬峰的住處了。”
秦放一面開車一面道:“你對祟山挺熟悉,原本為誰做事?”
“萬峰。”林夕答的毫無心理壓力,反正萬峰已死,死無對證。
秦放道:“萬峰死在我手裏,你作為他的下屬,不想為他報仇?”
林夕目光落在前方,淡淡道:“我到祟山時間不長,稀裏糊塗被人拉了去,在今日之前,我從未見過萬峰。”
秦放唔了一聲,沒說什麽。
林夕瞥他一眼,問:“你呢?原本在什麽地方生活?怎麽突然想到來祟山?”
這個問題林夕在前世的時候就想過,但他從來沒問出口過。那時候他覺得這個問題好像一問出來,就與秦放之間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了似的。
秦放道:“我?四海為家,至于為何來祟山,純屬好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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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想了想,好像秦放的性子就是這樣的,他道:“你孤身前來,就不怕有危險?”
秦放笑起來,笑容中滿是篤定與自信,“他們不敢。”
林夕剛想問為什麽,就聽秦放說:“到了。”
林夕擡頭,果然就見一處建築出現在眼前。
萬峰出事後,跟着他混的小弟們早已做鳥獸散了,錢富貴點名收拾這裏的兩只小鬼還沒到,因此此地十分安靜。
秦放仔細端詳着面前的建築,點評道:“真像個土匪窩,審美欠佳。”
他重新發動車子:“今晚就不待在這裏了,影響心情。正好我有些事要去做,你若無事就陪我走一趟。”
林夕內心掙紮片刻,還是道:“我要回去了。”
“嗯?”
“天馬上就要亮了,我能力低微,不比鬼王大人,在陽光下會魂飛魄散的。”
秦放遺憾道:“那好吧,今日你沒有時間,那便明日。明晚九點,咱們在此處碰面。”
林夕抿了下唇,點頭:“好。”
林夕回到三清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他從口袋裏掏出那張寫着他與秦放名字的A4紙,小心翼翼地捋平,夾在經常翻看的書籍裏。
做完這一切,他才沖了個澡,趕到教室的時候,早課剛剛開始。韓童他們也回來了,一人頂着一雙大大的黑眼圈,哈欠連天。
“早。”韓童跟林夕打了個招呼,就趴在桌上睡死過去。
林夕拿了書來讀,卻一點也看不進去,腦海中回想的全是昨夜與秦放相處的畫面。他輕嘆口氣,知道自己心緒亂了,這書怕是看不下去了。
林夕就這樣發了一上午的呆,課程結束後他出了教室,老遠就看見三清山的王長老腳步匆匆地往掌門所在的地方去,他心下一動,悄悄跟了上去。
走到半途,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林夕腳步不由一停。
堪稱毒辣的日頭打在他身上,他卻沒有躲避,只神色淡淡的看着掌中的手機。
那手機屏幕亮了又熄滅,熄滅了又亮起,如是幾次後,他才接起電話:“喂,媽。”
……
中午。
“小夕回來了。”陳佳婉打開院門,笑着将林夕拉了進去,“瞧這一身汗,趕緊到屋裏洗把臉。”
跨進院門的那一刻,林夕的腳步有一瞬的遲滞。
陳佳婉并未察覺,她一路拉着林夕進門,笑道:“把鞋換了,我再去炒兩個菜,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陳佳婉走開後,林夕并沒有換鞋,他筆直的站在門口,目光緩緩掃過屋內的擺設。
前世自他十八歲與家中斷絕關系後,已多年不曾踏足過這裏。
林夕本以為這裏的一切他早已淡忘,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這房間內每一件家具的擺設與上面斑駁的細小刻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仍記得那木質茶幾上有他初學畫符時,用朱砂筆一筆一筆認真畫就的平安符;那洗的發白的淡藍色窗簾上有他小時淘氣,用剪刀剪出的豁口;那雪白牆壁上有随着他一點一點長大,用鉛筆畫下的成長的刻痕。
“小夕?”陳佳婉從廚房探出頭,“站那兒發什麽呆?”
“沒有。”林夕回過神,他彎腰換鞋,“爸呢?”
“在這。”一道含笑的溫柔聲音自一側傳來。
林夕轉頭,就見林業轉着輪椅自書房出來。
林業約莫四十來歲,生着一張國字臉,雖稱不上英俊但十分正氣,他唇邊帶笑,看起來精神奕奕,倒是讓人忽略了他身體上的不便。
林業沖林夕笑道:“這幾日瘋跑到哪裏去了?要不是你媽給你打電話,還不準備回家呢吧?”
林業是三清門的長老,年輕時為除惡鬼雙腿受傷,便退居後方,他們家的房子就在三清山上。
按理說這麽近,林夕該住在家裏的,但三清山的規矩,所有弟子都要住宿,以便統一管理,林夕就從家裏搬出去了。
前世十七歲的林夕一有機會就會往家裏跑,他十分眷戀這個家的溫暖,但重生後林夕便找了借口推脫,已經好幾日不曾回來了。今日若非接到陳佳婉的電話,他是真的不打算回來的。
林夕移開目光,看向別處:“沒有,只是這幾天有點忙。”
陳佳婉了然道:“昨天放假,跟韓童他們一起出去玩了?”林夕不想多做解釋,便嗯了一聲。
陳佳婉又問他玩的開心嗎,林夕再次點頭。
前世的時候,林夕确實和韓童他們一起下山了,回來的時候還買了一些小玩意兒逗林業,陳佳婉開心。只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前世那個傻乎乎的小孩了。
陳佳婉道:“小夕渴了吧,冰箱裏我放了新榨的西瓜汁,你拿出來喝吧。還有你爸那份,他呀,非得等你回來一起喝。”
林業辯解:“我那時候不渴。”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同時笑起來小小的房間內,氣氛格外溫馨。
林夕神色淡淡的,誰能想到,看起來這般純良無害的兩個人,在他們親生孩子遭遇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将他舍棄。
哦,錯了,并非舍棄,他們收養他,本也只是為了讓他做他們兒子的踏腳石,只是手段比其他人要高明的多。
林夕心中一哂,眼底盡是嘲弄,經歷過那麽多,他早該看清楚的,只是他傻乎乎的仍然心存幻想,以為自己終于有家了。
林夕心中沒來由的覺得煩躁,便移開目光,轉身從冰箱裏取出冰鎮西瓜汁,分別遞給了林業與陳佳婉。
“大哥現在在哪兒?”林夕抿了一口西瓜汁低聲問。
“接了除邪祟的委托,在A市。”陳佳婉笑着說:“等你到了十八歲,也可以獨立接取委托了。”
林業與陳佳婉的兒子名叫林亦,長林夕兩歲,今年剛滿十九,同他父親一樣,也拜入了三清門,已是很有除鬼的經驗的天師了。
林夕漫應了一聲,心中想着林家十幾年的恩情他是要還的,只是不會像前世一般還的那麽慘烈痛苦。
待他還了林家的恩情,他與林家便兩清了。
吃了飯之後,林夕借口有課業要做,匆匆離開了。
一頓飯,引起了林夕很不美好的回憶,下午的課他也沒去上,尋了個花草掩映的涼亭補起覺來。
林夕一覺睡到太陽落山,醒來後他也沒去吃飯,而是來到空無一人的教室看起書來,可他心煩意亂,就算逼迫自己也看不下去。
這般煩躁的枯坐着,不知不覺時間就走到了八點五十五分。
林夕放下手機,忍不住皺起眉,時間走的怎麽這樣慢。他心裏記着秦放約他今日見面的事,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是不會去的。
這麽一想,他更加煩躁了。
林夕重新拿起書,逼迫自己看下去。
八點五十九分,林夕一咬牙将書一推,起身離開了教室。
借助風行符,林夕很快趕到了祟山,他往東走,遠遠地就看見那裏挂着一排燈籠,火光中十幾個小鬼正忙着翻修房間。
林夕左右掃了一眼,并未看見秦放的身影,只看見秦放的車停在不遠處。他來的時候孤注一擲,什麽都不管,什麽都沒想,現在到了近前卻遲疑了。
昨日秦放第一次見他,可秦放的态度實在太怪異了。他對他,好的有點過了頭。
一見鐘情之說,林夕是不信的。
前世秦放會對他感興趣,也是因為初次相見時他看不慣秦放的态度,與秦放打了起來,秦放在他手下沒讨到多少好處。
自那後秦放沒事就愛在他身旁轉悠。林夕知道,最開始,秦放對他只是單純的欣賞,至于這種欣賞的感情什麽時候變了質,林夕就不得而知了。
林夕并非是對自己的顏值不自信,而是秦放那家夥的審美異于常人,在秦放眼裏,只怕就連那娛樂圈內頂流的美女大明星都不如一個骷髅頭來的好看。
他也不是沒想過秦放會不會與他一樣是重生的,但以秦放的性格,若他也是重生的,定然第一時間就來找自己了,絕不會還有心情到祟山争什麽鬼王,要争也是在見他之後。
并非是林夕自戀,而是前塵種種都說明了秦放對他的癡戀程度差不多到了病态的地步。若非秦放尚有一絲理智,只怕最後真會成為一個神經病。
那麽眼下這種情況,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秦放很有可能已察覺到他天師的身份。
秦放這麽做,雖不知出于什麽目的,但林夕知道,他都不能再見他了,繼續下去只會如前世一般糾纏不休。
林夕最後看了一眼那輛越野車,轉身離開。他比來時更急,走到半途,腳步卻是猛地一停,只見在他前方不遠處有個人正背對着他,手中還提着一盞燈籠。
那人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暖色火光下,只見那人眉眼疏朗英俊,赫然正是秦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