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先完成作品的是一位中年修士。
他呈上的菜肴是一道煙熏牛肉,細嫩的肉片一層層交疊擺成漂亮的扇狀,在陣法的微光下呈現浮現淡淡金芒。
考官夾起一片,輕輕咬下一塊,口中慢慢咀嚼:“嗯……你選取的食材是銀翼牛?海椒,花椒,生姜……煙熏的火候也不錯,你是火系靈根?”
中年修士聞言大喜,連連點頭:“對對對,我是火系單靈根,您看這煙熏肉是我最拿手的菜式,我打算開個店專門賣臘腸,只要先用鹽等調味料把靈肉腌制,然後熏烤……”
“行了,閉嘴吧。”
女修考官擲下長筷:“最拿手的菜式就做成這個鬼樣子?你不适合當靈廚,下一位。”
中年修士:“???”
形式急轉而下,剎那間三位考官都放下了碗筷。
一片死寂中,中年男子整張臉漲得通紅——他煞費苦心研制多年的煙熏之法,就值得考官咬芝麻大一小口?
“為、為什麽啊?”
中年男子難以置信地仰着頭,一手捂住手背上的準入符,那符箓因為考官的一句話,已經散發出淡淡微光。
是馬上要将他驅逐出考場的征兆。
“我們沒必要跟你解釋。”年長的考官道,“此次參考的足有上千人,挨個兒解釋過去,後面人的菜都要涼了。”
“可、可是……”中年男子眼圈泛紅。
他明白,他知道,他的師父對他耳提命面萬萬不可惹怒考官,可他……不服,他真的不服!
要知道他已經在靈廚之路上蹉跎半生了,火系單靈根本是極好的修行胚子,這些年因為他沉迷烹饪,背後家族和宗門都對他極其失望,此次前來靈廚考核,其實也是男子背水一戰,勝則成,敗則……
恰在此時,一道清麗的嗓音從後方飄來:“我來跟你解釋下吧。”
中年修士猛地回頭,眼前站着一位藍裙少女,正沖他微微一笑。
“我是王梓蓉,”她朗聲道,“你或許沒聽過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聽說過‘光華齋’。”
中年修士登時悚然。
光華齋,王家,姑娘,幾個簡單的詞牽連在一起,勾起中年修士對世間廚藝世家最深沉的敬仰和畏懼。
王家是怎樣的龐然大物啊。
傳承過千載,屹立世間數百年,天下有名有姓的靈廚近兩成都姓“王”,而這中年修士恰好又聽聞,說王家真正的嫡系其實人數很少,年輕一輩只有一位姑娘家。
就連面對考官時都沒有的恐懼剎那間籠罩了中年修士,他退開半步,垂頭不敢多言:“王、王姑娘……”
藍裙少女伸出玉蔥般的手指,指着案桌上的煙熏牛肉道:“銀翼牛肉質肥美,無論煎炒或是煙熏都是上上之選,但你錯在未能捕獲它身上最鮮嫩的部位——以這些肉片拼接的形狀來看,你是倉促之間從它側翼之下抓取了一塊生肉吧?”
“……是、是是。”中年修士大氣也不敢出。
“銀翼牛的雙翼堅硬如鐵,這翼下的肉也最為堅韌,又靠近它的膽囊,味道實在不堪。”
藍衣少女停頓片刻,眸中流露出可惜之色:“你的想法很好,想用煙熏這種重味的做法抵消肉質本身的味道,可你忽略了煙熏易用文火,是種慢功夫的做法。且不說腌制這一步能否入味,就連牛肉你也并未熏至最佳火候,若是再熏上一會兒,肉身不再泛金黃,而是呈現淡淡的焦黑色,那樣的口感會更好。”
中年修士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垂頭喪氣地長嘆一聲。
他本是想多熏一段時間的。
可他也看到了那道金鳳虛影,心知越靠後上菜越是占據劣勢,這才搶了個先手,誰知……
陣法微光閃爍,中年修士的身形漸漸淡化,呈現一道灰煙。
可在他完全退出之前,王梓蓉突然又脆生生道:“你叫什麽?若是真的想開辦餐館,可以在考試結束後找任意一處光華齋分齋,報我的名字。”
中年男子愕然擡頭!
藍裙少女側頭望他,笑靥如花:“你這一手火系熏烤水平很高,苦練了很多年吧?”
“就算不能開辦屬于自己的餐館,也可以在我們王家旗下做一名預備齋長,未來未必不能成為掌控一方的靈廚呀。”
中年男子頓時狂喜!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多謝,多謝姑娘!”男子的身形漸漸消散,聲音卻在考場上空徘徊許久,“我一定會去的,我叫徐志柯,我……”
餘音緩緩飄散。
未上菜的考生們齊刷刷露出羨慕的目光,再望向王梓蓉時,神态中也少了幾分忌憚,反而雙眼發光,充滿敬仰。
就算不能成為靈廚,王梓蓉也為他們提供了一條前景遠大的路。
這時考官中年長的那位也眯着眼笑了起來,攆着胡須慢悠悠道:“王家的小姑娘啊,我這還考核着呢,你就迫不及待開始挖牆角了?”
王梓蓉的笑容愈發柔和,緩聲道:“仙尊莫怪,我也是看他們心念純正,多給大家一條出路罷了。”
她四顧片刻,輕輕地嘆了口氣:“畢竟無論我們,還是一心想要成為靈廚的他們,在修界的處境都很不妙啊。”
考官沉默許久,微微阖眸。
他明白王梓蓉的意思。
其實多年來靈廚在修界的處境一直很尴尬,論對靈獸靈植的靈力汲取,他們比不過煉丹的家夥們;論菜肴口味,他們的确要勝上一籌,可大部分修士的口舌之欲本就寡淡,即使是光華齋,這些年來的生意也在不斷下跌,漸漸有入不敷出之相。
“想要生存下去,王家需要改變,需要新鮮血液。”
王梓蓉輕聲低嘆,突然又擡起頭俏皮地勾勾唇角:“仙尊,你們若是怕我把人才都拉去光華齋,幹脆就把考核的标準放低點呗?”
“你這丫頭。”女修考官莞爾,“快把菜端上來吧,這氣味勾我很久了。”
藍裙少女不再說話,笑盈盈地将托盤擺上高臺。
蓋子掀開的剎那,所有人都恍惚聽到一聲清脆悅耳的鳳鳴。
呈現在考官面前的是三碗清湯,湯中飄蕩着緋紅色的絮狀物,金黃色的油脂在表面淺淺地蒙住一層,考官端起碗輕輕地吹了口氣,油脂登時被吹散,露出下方清潤的湯和細嫩的肉絲。
醇香撲鼻而來。
女修考官深嗅一口,面上浮現一絲紅暈,急忙拿起旁邊放置的湯勺,舀起一勺湯。
呈在碗裏時,湯看上去淺淡透明,舀起的剎那卻有彩光流溢,讓人想起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
清湯入喉,女修渾身一顫,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曠野之上,舉目是大漠孤煙荒野漫漫,她揮舞着火翅,越過山脈,越過沙丘,終于覓見前方草木蔥茏,晚霞如燒,湖面躍動萬千微光。
“好強的血脈,好霸道的味道……”女修喃喃,“你沒有使用任何佐料,只炖了這一鍋肉,對嗎?”
“是的,”王梓蓉唇角微揚,“既是靈獸,凡間的佐料怎能與之相配呢?”
女修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青鳳屬鳳凰血脈,清貴高傲,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你這般清淡的選擇,倒也正符合它的本性,很不錯。”
王梓蓉眸光微亮:“所以我通過了嗎?”
年長的考官笑道:“通過,通過了。你要是不通過,全場怕是再沒人能通過這考核了。只是丫頭,你讓後面的考生很難做啊。”
三碗清湯鮮美甘淳,如玉液瓊漿,美妙滋味在考官口中回味無窮,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做菜,而是近乎道法的領域了。
這道法領域如一棟高大厚實的牆,将幾位考官的味覺牢牢攥在其中,換而言之,後面考生的菜肴若是不能突破王梓蓉的限制,就很難打動幾位考官。
年長的考官意味深長道:“若是這場考試的考生全軍覆沒,你就是罪魁禍首。”
王梓蓉:“仙尊說笑啦,以幾位的修為,只要稍稍運轉靈力,頃刻便能打破我用菜品打造的枷鎖吧。”
女修考官卻揮手道:“不會不會,難得有這般美味,我巴不得多享受一會兒呢。再說這枷鎖也是你憑借廚藝施加的,我們輕易去除,豈不是對你不公平。”
鮮少發言的第三人突然道:“但是放任不管,會不會對其他考生不公平?”
女修想了想,道:“那就是他們實力不夠,運氣也不好。”
“而且運氣……想來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啊。”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考場中的喧雜聲漸漸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茫然無措的臉。
很多人的烹饪都已經完成,可他們不敢端上去。
王梓蓉設下的枷鎖着實可怕,就在方才,也有幾位自命不凡的修士端上了得意之作,卻被考官冷漠地趕了出去。
“不行,完全不行。”
“太難吃了,我完全無法下咽。”
“只有這點本事,你也配掌勺一家靈廚餐館麽?”
“……”
考官都是修士大能,素來說一不二慣了,對這些考生也沒有多少回護之意,年長的考官尚且好些,其餘二人甚至稱得上毒舌,在他們的點評下,一位位考生铩羽而歸,慘白着臉化作灰煙消散。
這他娘的,這還怎麽着?
一開始考生們還等着考官主動破開枷鎖,畢竟這一場考試只通過一人,聽上去實在不像回事。可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發現考官施施然端坐高臺,完全沒有擔憂的跡象——
考生們這才悚然發覺,一場考試最終通過多少人對考官壓根兒沒影響啊!
多幾人又如何,少幾人又如何?
但是對臺下很多人來說,這就是未來一生成敗與否的關鍵!
考生們都踯躅了。
就連柳世,完成他的涮肉後也遲遲不敢上前,眼瞅着準備好的調料變稠變涼,他只能心痛地棄掉,重新點竈開火……
全場中唯一開心的恐怕就只有王梓蓉了,她借着靈廚考核的機會,又對好幾位敗落的修士發出了邀約。
那幾位雖然不如王梓蓉,但也是在廚藝某一道上的高絕之輩,若是盡數加入王家的光華齋,未來定可幫助王家開創不少新菜式。
藍裙的少女站在高臺下,唇角挂着純良無暇的笑意,目光盈盈望向全場考生,雖并無威脅之意,卻俨然成了全場第四位“考官”。
這樣下去……
無數人在心底哀嚎,這樣下去要玩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