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就在考生們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考場中突然傳出另一股神秘的波動。
那波動雖微弱,卻無比高貴,仿佛天道降下威壓,将整片考場籠罩在熾熱的霞光之下。
考生們驚詫地左右張望:“怎麽回事?”
難道有人做出了足以引動天地異變的菜肴?
高臺之下,王梓蓉也收斂了輕松的笑容。
少女悄眉微蹙,定定地望向一個方向,沉默許久後口中輕嘆:“唉,運氣真好。”
她看出來了,并非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菜品出世,而是一個好運的小子在烹饪的過程中有所領悟,僥幸突破。
東邊的角落裏,郁小潭正聚精會神地調整火候,蒸煮竈上的三個小瓦罐。
這不是他第一次将靈食與普通食材混在一起做菜,流夜火魚的鳍落在他手中感覺跟土豆也沒什麽區別。
郁小潭發現自己很容易對食材産生一種親和力,隔着泥砌的瓦罐,他仿佛能聽到裏面衆多食材共舞的聲音。
踢踏踢踏的主人公是魚鳍,跳着探戈的少女真身是香菇和瑤柱,懶洋洋的鮑魚和海參窩在一旁,彈着貝斯輕哼淺唱,一支曼妙的舞曲便在瓦罐中緩緩成型,融入清水,化作一場盛宴的序幕。
沒有什麽是主菜,所有的食材完美相融,身為靈食的流夜火魚鳍也在郁小潭的有意控制下,化作一根根柔軟勁道的魚翅,如絲線将其他種種材料交織在一起。
郁小潭下意識随着瓦罐中湯水旋轉的樣子運轉丹田靈力,金色食譜在少年的識海中閃閃發光,柔和的靈力灌注他全身,如暖流湧向丹田,越積越多,直到最後發出一聲清脆的、如雞蛋破殼的聲音。
“咔嚓。”
然後便是天道法則降臨。
郁小潭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在全心全意做菜的過程中,他突破築基了。
充盈的靈力充斥在身體每一個角落,一瞬間郁小潭恍惚聽到食材在耳邊歡呼,流火般的魚鳍輕舞如扇,似乎也在為能夠助郁小潭突破而由衷地感到驕傲。
大道的嗡鳴也在整座考場內傳蕩開來,無形的波紋如漣漪一圈圈擴散,擊打在王梓蓉用菜肴精心設下的禁锢下,柔軟如絹,卻又不容置喙地将其盡數湮滅。
考場內的衆多考生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真是太贊了,他們悄悄望向郁小潭,努力記住少年的模樣——這次的考核沒有團滅,多虧了這個幸運兒當場突破啊。
考官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切。
年長的考官笑眯眯地捋着胡須,感慨道:“看來是天意啊。”
“嘁,”女考官有些無精打采,“就不能讓我多享受一會兒……”
年長的考官淡淡道:“時間已經不短了,很多意志力薄弱的人已經被剔除,剩下這些人所做的菜肴應該不會差,你也可以期待一下。”
“哼……”
恰在此時,有考生忐忑不安地呈上菜肴。
端上的是一盤水晶蝦餃。
雪皮晶瑩透明,隐隐透出蝦肉上淡橙的漂亮花紋,咬一口爽滑鮮美,美味的湯汁在口中飛濺,那蝦并非凡蝦,入口後彈性十足,嚼碎後又宛如融雪,讓人想起春日清風不請自來,小溪嘩啦啦淌過河床。
“冥皇蝦包成蝦餃嗎……”女考官細細咀嚼,若有所思道,“這表皮也是靈物吧?”
考生小心翼翼道:“沒錯,是用黃金麥磨成的粉調和而成。”
“是個不錯的辦法,”女考官道,“短短時間內能從光圈中選出兩種靈材,進行這樣精妙的搭配,算你合格吧。”
此言一出,滿堂歡喜。
繼王梓蓉之後,終于又有人通過了考核!
……
考試終于回歸正軌,衆多考生依次端上自己的菜品,也不斷有人通過考官的評定,從此便是具有開辦餐館資格的靈廚。
但所有考生中,落敗的人數仍有九成之多,很多人并非表現不佳,只是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們的菜品錯過了最好的品嘗時機,這些考生垂頭喪氣地捂住左手手背,瞄一眼不遠處溫柔微笑的藍衣少女,又迅速垂下腦袋——記恨是不可能的,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還沒那個膽子去招惹王家的嫡系繼承人。
随着一個個考生通過或失敗,考場剩下的人越來越少,年長的考官突然垂眸低喊道:“丫頭,你還不走麽?”
王梓蓉雙掌合十,乖巧地沖考核官拜了拜:“仙尊,這樣彙聚天下靈廚的機會可不常有,您就讓我多看會兒吧。”
考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王梓蓉知道考官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可也不得不硬撐着笑容站在臺下——她此次前來,考核倒是次要,最重要的就是為自家餐館尋求突破,方才招攬的人才雖不少,可要說讓王梓蓉眼前一亮、甚至帶給她震撼的新理念的廚藝,卻是一個也無。
正僵持着,突然不遠處一個聲音響起:“考官,請嘗嘗我的作品。”
是少年人清亮朗潤的音色,如翠珠落盤,十分好聽。
王梓蓉回過頭,正好對上一雙彎彎的黑眼睛。
郁小潭端着三個小瓦罐,大踏步朝高臺走來,其他修士都是用靈力托起餐盤,唯有他親力親為地端着盤子,白色素袍的一角還沾着些許污漬,看上去不像個修士,倒像個民間尋常飯館裏的大廚。
瓦罐用荷葉密密封着,王梓蓉鼻尖微抖仔細地嗅了嗅,只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是熱氣蒸着荷葉的氣息,至于裏面菜肴的味道,卻一絲也沒滲出來。
到這時三位考官已經吃了不少東西了,他們都是已經辟谷的修士,一年裏吃的東西加起來也沒有這一天吃得多,胃口已飽是一方面,精神上也有些意興闌珊。
女考官恹恹地摩挲着荷葉:“這是什麽?”
郁小潭想了想道:“福壽全。”
其實他做的是佛跳牆,只是佛跳牆的名字涉及清朝一個“壇啓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的典故,郁小潭拿不準這世上是否存在佛修,不想招惹麻煩,所以把菜名說成福壽全。
而且佛跳牆的原名便是福壽全,其內食材衆多,取“吉祥如意、福壽雙全”之意,前世也是因為在福州話中,佛跳牆與福壽全同音,才會被後人口口相傳,演化出新的名字。
女修顯然沒聽說過這樣一道菜。
她狐疑地揭開封口處的荷葉,剎那間滿罐無處流溢的濃香噴湧而出,充盈在半空!
太香了,與王梓蓉的青鳳湯完全是不同的路數,如果說青鳳湯給人呈現的是一只孤傲的鳳在晴空下清啼,這福壽全便是一群食材在霞光下熱情洋溢的大合唱,女修一時辨認不出罐中究竟用了多少種食材,她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吃它,現在立刻馬上吃它!
用勺子舀上一口,濃湯醇厚粘稠,魚翅嫩滑,海參和冬筍彈性十足,鮮味之中摻着點恰到好處的甜味和鹹味,女修還沒回過神來,一罐濃湯已經被她吃了個精光。
“還……”
女修下意識想說“還有嗎”,旋即意識到這不妥,立即用驚人的意志力生硬地扭轉:“還、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第三人贊嘆道,“好孩子,你這是用了什麽靈材,我竟然吃不出來?”
郁小潭苦笑道:“用了流夜火魚的鳍……不知道這算不算靈材?”
話音一出,考官皆愣。
他們這才認出,眼前這個考生的作品便是他們之前關注過的、試圖用廢品“蒙混過關”的菜式!
“神奇,真是神奇,”第三人嘆道,“這麽說來,除了魚鳍,其餘全都是普通食材了?”
郁小潭點點頭。
女修插嘴道:“那還真是奇了。尋常來說靈材和普通食材是無法一起烹饪的,否則菜肴就會有明顯的割裂感,畢竟從材質上講它們之間有天塹般的差距,除非選定靈材做主菜,其餘普通食材做陪襯裝點——你是怎麽把它們不分主次融合在一起的?”
怎麽融合在一起的?
郁小潭愣了:“就,硬做呗。”
他做菜從未考慮過用靈材還是用普通食材,手邊有什麽就做什麽。
就像之前他往老母雞炖湯裏加土豆塊一樣,也從沒擔心過土豆會喧賓奪主,事實證明土豆也的确如他所想,将整道菜的品質提升了一個檔次,季初晨和白駿達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現在還天天惦記着後院幾只老母雞。
沒有師父指點,全靠前世偷學+自己琢磨土路子的郁小潭納悶了:原來靈材和普通食材一起做,是有講究的嗎?
更納悶的是女考官:“硬做?”
這是什麽敷衍的回答,有本事你硬一個我看看?
“好了,”年長的考官喝止道,“每個靈廚都有自己拿手的絕技,瑤鳶仙尊,你不要再打探了。”
女修悶悶不樂地閉上嘴,一雙眸子卻在郁小潭周身左瞄右瞄,似是想透過陣中虛影,看穿他将食材融合的秘密。
另一邊年長的考官輕咳一聲,緩緩道:“孩子啊,你的菜味道很好,可這終歸是靈廚考核,你這菜……”
話音未落,他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咔嚓”聲,旋即道鳴入耳,雷音隆隆,似有九天之上的存在應召而來,手持風雨雷電,在他頭頂的天空上彙聚濃厚旋渦。
年長的考官:“!!!”
雷劫!
老頭這下也不淡定了,右手一招,金光閃過,整個人登時化作青煙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道沉聲:“你通過了——!”
金光消散。
全場靜默。
……
郁小潭最終以碾壓的姿态通過了考核。
無他,只是在喝完福壽全的那一刻,其他兩位考官也感覺自己體內産生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雖然只是極微弱的一點,可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眸中看到了驚喜交加的神色。
“你叫什麽名字?”女修倏地站起身,雙眸灼灼發亮,“在哪個宗門,打算在哪裏開餐館?”
“我是雲州輕塵宗的瑤鳶長老,你要是願意,可以改投我門下……”
第三人打岔道:“得了吧,你那輕塵宗全是女修,哪有什麽适合男人修行的法門?小子,來我們長訣宗吧,我在宗門裏最好的位置為你置辦一間餐館,所有消耗都由宗門來出,你只管做菜就好了!”
“長訣宗的大比排名可是年年都在降啊,”女修冷笑,“再說全是女孩子的宗門有什麽不好,孩子你若是看上了我們宗中哪個姑娘,盡管說來,我為你做主……”
第三人道:“輕塵宗的女修個個如狼似虎,你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要知道靈廚之道在于心無旁骛的修行,女人只會影響你揮刀的速度……”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絲毫不顧臉面,在考場之上吵了起來。
若不是這裏是廚仙設立的大陣,陣中只是每個人的一道殘影,恐怕他們就要直接硬搶了。
郁小潭也愣了,自己做的福壽全有那麽好吃嗎?
值得這些人這番做派?
眼瞅着環境愈發雜亂,少年心道不好,不如馬上退出考試吧,反正考核結果在考官開口的一瞬間便已确定,現在離開,他依舊算是通過考核。
可郁小潭的右手剛剛摸上手背上的準入符,他的袖口突然被另一人拉住。
郁小潭詫異地回過頭。
他面前站着藍裙的王梓蓉。
這丫頭也不複之前大家閨秀的溫雅模樣,反而兩眼放光,雙眸幽幽得像一匹餓狼。
“小哥哥,你在哪個州?”
少女湊近半步,明豔的臉蛋在微光下瑩白如玉:“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光華齋,只要你肯來,一切好商量哦!”
郁小潭讓她喊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對不起,我有餐館了。”
“那能教教我怎麽融合靈物和普通食材嗎?”
王梓蓉雙手合十,眸光搖曳:“只要你肯說,王家必有重謝,我也會從此把你當做半個師父……”
“停。”郁小潭哭笑不得。
怎麽一個個的,都覺得他有獨門絕技?
可其實他沒有啊,那些食材在他手上就是很輕易地融合了,仿佛天生便是他撫養的生靈,對他充滿信賴和敬仰,相信他能将任何食材化作美妙可口的菜肴……
可是這一切都沒法跟王梓蓉說。
因為這聽上去很假。
方才郁小潭便發現了,女修對他的解釋完全是嗤之以鼻。
所以,他應該找個借口,找個看上去像點樣子的“獨門絕技”……
沉默片刻,郁小潭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
他沉聲道:“你可曾見過深夜醜時的天空?”
“什麽?”王梓蓉愣了。
“我家的雞每天會在醜時産蛋,我對那一幕的印象非常深刻。”
郁小潭胡謅八扯:“每一種食材的降世都是上天的恩賜,即便最普通的食材中也蘊含着天道對萬物的愛意,你要敬它們,愛它們,了解它們從誕生到進入廚房的點點滴滴,然後懇求它們獻上自己美味的身軀,感恩它們為世人做出的一切犧牲。”
這一口地道的牧師腔把王梓蓉聽懵了。
王小姑娘從未聽說過這種調調,一時間腦袋都是不轉的:“可、可是食物就是食物……”
哪有什麽思想意識,更甭提什麽愛啊敬的。
“大錯特錯。”郁小潭故作高深,“成為令人滿足的菜肴是每一種食材畢生的夢想,你要記住,你不是在為自己做菜,你是在為每一種食材圓夢。”
“我們也不是廚子,我們是食材的圓夢師。”
說完這句話,他趁着王梓蓉還沒反應過來,倉促催動陣法,化作一團煙霧。
裝逼結束,匿了匿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