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家塢奇案
小樓臨街矗立,看着與旁處的建築都不同。
門大開着。陸小鳳悠悠然地邁步進去,徑直踩着木梯上二樓。還未望見樓上的場景,他便朗聲喚道:“朋友來訪,有酒相候?”
不請自入,到別人家裏大呼大叫,着實稱得上不禮貌。
但這都是因為,他這位朋友,實在有些與衆不同。
花滿樓本坐在陽臺上給一盆黃色的花修剪枝葉,聞言,循聲看來,臉上挂着溫潤的笑容:“原來是你。”
江湖人人皆知花滿樓是個自打年幼就失明的瞎子,可甚少有人知道,他的耳朵要比常人靈了不知多少倍。
陸小鳳剛接近小樓他便已經察覺,待他進了樓踩上木梯,花滿樓已經判斷出來人身高體型,性別年紀,甚至有無惡意。
可就算是他,也沒有料到這個人竟是陸小鳳。
“前段日子我聽聞你去了塞北,怎麽突然又出現在江南?”
陸小鳳泰然自若地在桌旁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涼茶,一飲而下,這才開口道:“你消息還真靈通……那地方實在沒什麽好玩的,不過大漠孤煙的風景倒确實不錯。”
陸小鳳是天生的浪子。浪子們性情也是不盡相同的,他們有的享受着孤獨,有的卻不能容忍寂寞。
陸小鳳是後者。
他喜歡浪跡江湖,也喜歡交朋友。一個人有這樣的愛好,如果他再機智些,潇灑些,重情義些,酒量大一些,那他必然會有許多好朋友。
所以,不管走到哪裏,陸小鳳都能見到自己的朋友。這些朋友有的分享給他上等的好酒,有的招待他誘人的美味,有的僅僅能以一地的風景來款待他。
也有像現在這樣,自顧自地侍弄着手下的鮮花,連茶水都是涼的。
但不管是誰都得承認,溫文儒雅的花滿樓和他喜愛的鮮花們在一起,這情景看起來是極為賞心悅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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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想到只有自己一人欣賞着這一幕,不禁遺憾地咂舌,好奇問道:“你沒有聽說嗎?”
“什麽?”
“據說是二十幾天前的事,杭州的李家塢,出了件怪事。”陸小鳳款款道來,“說是村裏有個獵戶,大白天被發現凍死在床上。”
現在是八月底,二十來天前,也正當炎熱。這樣的氣候,卻讓一個人活活凍死,顯然是不正常的。
所以說是怪事。
花滿樓沉思着說:“如果是這件事,我是聽說過一點,不過因為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本以為是茶博士用來吸引顧客才編造的噱頭。”
陸小鳳搖頭:“告訴我的人消息來源可靠,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花滿樓面露不忍。他有顆仁愛之心,熱愛生命,向來不喜歡殺戮,更別說這種聽起來就讓人覺得殘忍的手段。
“不過也說不定。”陸小鳳随口說道,“不然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方式能讓一個人在這種季節凍死……難道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寒冰掌?”
花滿樓放下手中用來修剪花枝的銀剪,也是一臉憂慮。
據聞,寒冰掌由數十年前縱橫江湖的“北狂”謝一鶴所創。後來他練此功走火入魔,更是死在天禽老人手中,此後寒冰掌便再也未曾面世。江湖傳言,此掌法共一十三式,掌勁如冰,讓人飽受寒毒之苦,死時身體冷若冰塊。
只是不知道,若是寒冰掌真有傳人在世,為何要對一個小村落的普通獵戶下手?
陸小鳳自認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但只有一點,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的好奇心,剛好比平常人要多一點點。
想到這件事裏面的蹊跷之處,陸小鳳便覺得興致盎然,恨不得馬上啓程趕往杭州探個究竟。
花滿樓扶着桌子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說:“我和你一起去。”
“哦?”陸小鳳挑眉。
花滿樓心事重重:“既然在杭州,我還是親自去查探一番比較好。”
要說杭州有什麽特別之處,倒也不多,總結下來不過一處。但僅僅這一處特別,便足以讓花滿樓主動摻和進來。
陸小鳳心裏明白,他說:“花家家業龐大,令尊及各位兄長也聰慧過人各有本事,不會出事的。”
花滿樓點點頭。
花家是江南首富,世人皆稱,在江南任意一處騎着快馬從日出到日落奔馳一天,也還在他家的産業之內。花滿樓的父親花如令極善經營,又有六個一表人才各有所長的兄長,花家的事業便愈發蒸蒸日上。
這樣的家境,花滿樓本可以舒适地待在花家,過他本來應有的錦衣玉食的生活,何況他還是個雙目失明的瞎子,在世人眼中,他似乎天生就只能被人照顧。
但他自己卻不願意。
他練了一身的武功,又特地搬出花家,自己獨居在蘇州城裏。他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也把一樓的花花草草照顧得很好。起初花如令不放心他,派他幾個哥哥輪流過來勸他回家,直到自己親自過來看望一次,這才放棄。
——在純粹的黑暗中,花滿樓依舊如同石頭縫隙裏鑽出的植物一樣,樂天從容地努力生長着,身為父親,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但這并不妨礙他在最擔憂的孩子回家時,表達自己的高興。
陸小鳳随花滿樓踏入花家大門,便受到了極為熱烈的歡迎。這種熱烈的氛圍起自門房高昂的一聲“七少爺回來了!”然後,原本平靜安和的整個花家便如同沸水一樣湧動起來。
花滿樓費了許多功夫才安撫住自己情緒激動的母親,尚未松口氣,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然後便是花如令顫抖的呼喚:“樓兒啊……”
圍觀了整個過程的陸小鳳在這之後戲谑地稱,這就是花滿樓許久都不回家的後果。
這些都是後話。現在的情況是,因為兩位老人愛子心切,花滿樓與陸小鳳不得不在花家停留了兩日,才得以清閑。這兩日來他們也不是光空享受着美酒佳肴,談到李家塢的怪事,身處杭州的花家倒是稍微知曉些線索。
花滿樓的五哥說确有這等蹊跷,那獵戶獨住于村東頭,家中只有一位六旬老母。他暴斃家中之後,村中裏正将此事上報。因為過于離奇,上峰派了仵作驗屍,結果除了凍傷之外別無痕跡,他家中那位老母也講不出什麽,只得以突發疾病暴斃了結,草草下葬。卻不知如何走漏風聲,被人宣揚出去,那陣子揚州城內城外人人争先交口談論,一時之間,鬼怪說、江湖恩仇說等等甚嚣塵上,甚至還有人說那獵戶是手上沾了太多山間生靈的性命,才有了這場滅頂之災。這話說得像模像樣,鬧得人心惶惶滿城風雨,導致那段日子杭州城雞鴨魚肉的攤販生意慘淡不少,城外幾間廟倒是香火旺盛。
“那日知府公子招來仵作講述,所言平平無奇,并無值得推敲之處。現在又過去許多天,連那屍身都已下葬,你們想要探查些什麽,便就更難了。”花五哥捏着酒杯,啧啧搖頭。
陸小鳳一聽,頓時感到索然無味。但他千裏迢迢跑到揚州來,就這樣空手而歸,只覺得不甘心。
好在事情發生距離現在過去很久,再未有此類事件的傳聞,看來并非是哪門駭人的絕學重現江湖。
思及至此,陸小鳳又覺得甚是欣慰。
他與花滿樓步出揚州城外,道:“勞煩花兄與我奔波一趟。既然無可探查,我打算前往大同府一赴老友之約,花兄,不如就此告辭?”
花滿樓搖着扇子,笑言:“一路順風。”說罷,他拱手一禮。
陸小鳳還禮,利索地翻身上馬,輕叱一聲,胯.下駿馬四蹄翻騰,載着他奔馳而去。
花滿樓注視着前方,仿佛他真能看到友人遠去的背影似的。片刻之後,他身後的仆從勸道:“少爺,陸大俠已經走遠,咱們也回去吧。”
花滿樓沒說話,微微點頭。
待到他與花府衆人告別,已經又過去兩日。他出了揚州城,并未直接回蘇州,而是策馬向西而去。
即使兄長說已經沒有痕跡留下,花滿樓依舊打算前去查探一番。
李家塢是個不大的小村子,距離揚州主城有十來裏路,六十來戶人家基本都是男耕女織的生産模式,也有零星幾個商戶,唯有村東頭的楊家是獵戶。名叫李家塢,這村中大部分自然都是李姓,餘下幾戶人家分別姓楊錢孫蘇。村裏人說楊家貧寒,自十來年前楊家老頭去世後,便只剩下母子兩人相依為命。楊獵戶本名楊中,性情粗魯,年過不惑也沒娶上媳婦。他走了之後,留下楊老婆子孤苦伶仃,看着就可憐。
大概因為花滿樓是個長相俊俏的小夥子,所以村裏閑坐着做針線的婆娘們與他透露了些情況。但是再詳細問到楊獵戶的死因,衆人都面面相觑,閉口不談。
花滿樓雖然看不到她們的神情,卻輕易就能從她們支支吾吾的語氣中讀出其中的意味。
他莞爾一笑,改口請問楊獵戶家的位置。
衆人松了一口氣,給他指明道路。甚至有熱心的大娘,在前面帶路,将他帶到了楊家院前。
“前段日子也有像你這樣,來村子裏打探的。”大娘說着,“但是楊婆子自兒子走後,精神就一直不好,誰都不肯理會的,你怕是也問不出什麽的。”
她嘆口氣,拍拍門喊道:“楊家嫂子,快開門,有人來看你啦。”
她又重重拍了幾下,好久之後,才聽到門後的腳步聲,木門被拉開些許。頭發花白的老人從縫隙中看他們,幹巴巴地說:“看我做什麽?”
她的聲音虛弱無力,說完話又咳了幾聲,聽着不難想象出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