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下花滿樓
一個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的老人家,确實可憐。
花滿樓溫言道:“楊婆婆,在下花滿樓。不知能否向您問詢一些問題?”
楊老婆子看他一眼,垂下眼道:“如果是我兒楊中的事,那便沒什麽好講的,你走吧。”說罷,她竟直接關了院門。
帶路的大娘仿佛早就料到如此,并無驚訝:“唉,她現在起碼還能說些話。早些天的時候,她只縮坐在床腳,叨叨着‘造孽啊’什麽的。”
“造孽?”花滿樓重複道。
那大娘頓覺自己失言,尴尬地四處看看,見四周無人,才湊到花滿樓面前小聲說:“可不是嘛。所以後來大家才說,是那楊中素日裏殺戮太多,才引來這等禍事。”
楊中的死因本就離奇,再加上楊母精神恍惚下一直念叨的話,很容易就讓村民得出鬼怪作亂的結論。
花滿樓想到流傳出來的言論,對此不置一詞。
看來楊中此事必有蹊跷,楊母應該是知道內情的。但楊婆子這樣子,恐怕誰也無法從她嘴裏得到線索。
花滿樓又問:“楊中逝世,楊婆婆年事已高,不知以後要以何為生呢?”
大娘道:“都是一個村的,哪能讓她忍饑挨餓?如今風調雨順,雖說沒有大魚大肉,大家還是能吃飽飯的,每家每戶勻出些口糧,補貼着她也就過去了。況且楊婆子有一手硝皮的好手藝,家裏的獵物剝皮硝好由村裏的商戶帶去城裏賣掉,也夠她吃上許久的。”
“楊中不在,誰能為這家中打來獵物?”花滿樓感到疑惑。
大娘并不在意:“或許是以前留下的吧,昨日我給她送飯,還見院子裏有只活蹦亂跳的山兔呢。”
花滿樓臨走前留了些銀子給村中的裏正,言明托他照顧楊婆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總是讓人忍不住同情的。如果這些身外之物能幫到那位老人,花滿樓便心滿意足了。
臨行前花滿樓被裏正留下用餐,飯菜雖然只有幾道,但已經稱得上豐盛。裏正自家釀的梅子酒味道極好,口味清淡,帶着些果香,讓人忍不住多飲了幾杯。
走出李家塢時,已過晌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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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東頭是茂密的樹林,樹林延綿鋪展,盡頭是山。據村民說,楊中便是在這山中打獵謀生。聽着林中清脆的鳥叫聲,想到一個生命已然離世,花滿樓不禁長嘆。
生活這般美好,可離開的人卻再也看不到了。
寶馬通靈,湊上來蹭着他的臉,仿若安慰。花滿樓展顏微笑,輕輕撫着它,整理着它被風吹亂的鬃毛。
忽而,他蹙眉,疑惑地望着風吹來的方向。
南方的風輕柔溫暖,送來山林中清新的氣息。花滿樓眼睛瞎了,可耳朵鼻子卻靈敏過人。剛剛那陣風吹來,他分明嗅到了似有似無的梅花香氣。
八月天,這山中竟還有梅花綻放?
花滿樓不覺得是裏正家那幾杯梅子酒醉倒了自己。
他把馬拴在樹上,自己撥開高至腰際的草叢,循着那縷極淡的花香,向山林深處摸索而去。
山林幽深,寂靜無聲。偶爾有鳥叫,或者草叢中窸窣一聲,聽着像是什麽動物跑過。花滿樓緩步而行,走了不遠,便聽到了水流的聲音。
是山溪?
花滿樓又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感覺到什麽,閃身往旁邊避開。只聽他剛剛站立的地方有清脆的炸裂聲傳來,像是……寒冬裏久封的冰面裂開一般。
然後,是一個清冷的聲音:“你是誰?”
之前喝的一壺梅子酒頗有後勁,讓花滿樓有些微醺,再加上近旁潺潺的流水聲,他之前竟沒能發現周圍還有人在。
年輕女子的聲音冷冷淡淡,仿佛落石擊玉,清越動人。
“姑娘請恕在下冒犯。”花滿樓忙說道,腳下往後退了一步,以示自己并無歹意,“花滿樓機緣巧合下行至此處,如果打擾到姑娘,還請原諒。”
對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花滿樓聽到極輕的腳步聲,似乎是那人正在靠近。只是她走到距離他尚有數米遠的地方便停下腳步,不再向前。
那股梅花香随着她的接近愈發清晰。
花滿樓不禁有點尴尬。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吸引他過來的梅花香并不是他之前以為的梅樹,而是這女子身上帶着的香氣。
“花滿樓……”女子念着他的名字,頓了頓,又遲疑地開口問:“你的眼睛……”
花滿樓了然。
他從未刻意隐藏自己雙目失明的事實,但長久以來,因為他一言一行與普通人別無二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被告知這個事實卻難以置信的人多得是。
很多人在發現他是個瞎子時,都會像這個女子一般,言語緩慢地問詢,态度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自己戳到他的傷口似的。
其實花滿樓的心靈沒有他們以為的那麽脆弱,但這不妨礙他心中一暖。
畢竟,這樣會溫柔地為別人考慮的人,不會是壞人。
他坦坦蕩蕩地說:“誠如姑娘所見,在下的眼睛看不見。”
那女子沉默着。
花滿樓試探問道:“姑娘是這李家塢村中之人?”他這麽問,是因為這個女孩雖然腳步輕盈,但她呼吸一如普通人,花滿樓判斷這女子并無武功傍身。
可他剛才分明是被攻擊了。
這女子倒也坦誠,她說:“我不是李家塢的人,我只是個迷路的異鄉人罷了。”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帶着絲不易被察覺的迷茫憂郁。
花滿樓向來心善,于是熱心問道:“不知姑娘家鄉何處?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盡可一提。”
或許是他太過主動,反而讓人起疑。總之這女子沒有立即回答他,打量他許久,才說道:“我要去王者峽谷。”
這名字像是話本小說裏高人隐居的山谷,聽起來有點奇怪,還有些……犯忌諱。花滿樓确信自己從未聽聞過類似的名字,只得慚愧道:“真是抱歉,在下并不知道王者峽谷在哪裏。”
那女子只是淡淡地答應一聲,沒有流露出失望遺憾的情緒,仿佛花滿樓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
花滿樓好奇地問:“姑娘所說的王者峽谷,位于哪一府哪一州?有什麽特別的标志?或許我能幫姑娘探查一番。”
“王者峽谷就是王者峽谷,沒有府也沒有州。”女子描述着,似乎說到自己熟悉的東西,語氣輕快了許多,“那裏有兵線,有防禦塔和水晶,有野怪。特別的标志……大概就是暴君和主宰了。”
花滿樓聽得一頭霧水,他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覺得自己孤陋寡聞見識短淺。但她說得那麽認真,那麽這個王者峽谷,必然是真實存在的,看來還是自己認識有限。
他說道:“姑娘是在前往王者峽谷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嗎?是因為遇到意外與親人走散了?”
那女子先是搖頭,馬上就意識到花滿樓看不到,于是解釋道:“我沒有親人,本來應該在泉水與四個隊友會合的,但當我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身處李家塢了。”
她又說,那是二十多天前發生的事。
這個敏感的時間讓花滿樓一下子想到了李家塢離奇死亡的獵戶楊中。再加上他剛遇到她時,那種奇特的攻擊,以及清晰的冰裂聲。
花滿樓心中有了一個猜想。
他捏緊手中的扇子,緩緩問道:“不知姑娘是否認識這李家塢的一個獵戶?他名叫楊中。”
周遭剎那間變得極靜。
空氣中好似充滿了冰渣一般,冷得讓人窒息。如果花滿樓能看得到,他會發現女子已經高高舉起手中的法杖對準他,但因為某種原因猶豫着沒有下一步動作。
花滿樓已經從這無聲的對峙中得到答案。他嘆息一聲:“生命可貴,何至于此。”
女子靜靜地注視着他,嘴唇翕動,許久之後才道:“他該殺。”
“誰是該殺之人?”花滿樓微微蹙眉,不贊同地說,“誰決定他是不是該殺?”
女子輕聲說:“他對我無禮。”
她說的簡單,花滿樓卻心中一顫。
無禮?無禮的範圍可大可小,一句不合時宜的話語是無禮,觸及律法底線的行為也是無禮。
再想到楊老婆子如同息事寧人般的閉口不談,還有那些“造孽”之類的話,不難想象這句無禮裏包含着多少惡意。
現在,為什麽受害者反而要被他指責呢?
花滿樓慚愧極了。
“抱歉。”他說,“我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擅自指手畫腳,實在太過自以為是。”
女子并不對他的道歉發表什麽意見。
花滿樓又嘆氣:“只是可憐了楊老婆婆。”
女子半低着頭,睫毛微顫,說道:“婆婆是好人,是她最早見到我,把我帶到家裏安頓的,後來她兒子打獵回來,之後就……我那時只有一級,不過掙脫的時候用了兩次一技能和幾次普通攻擊,他就沒了氣息。”
她的話裏盡是些意義不明的詞,花滿樓聽得糊裏糊塗,但勉強能理解到,她是在講自己失手殺死楊中的過程。大概是那楊中對她起了歹心,這才招致殺身之禍。
花滿樓心善,卻也不是聖人。
只是,逝者已矣。
“難不成,從那之後,姑娘你便一直藏身于此?”
女子道:“我不好再留在楊家,于是躲了出來。前些時候李家塢來了許多人,最近才恢複平靜。”
花滿樓心生憐惜:“在這山林中風餐露宿,還有野獸出沒,辛苦非常,如果再不小心染上惡疾,就更糟糕了。”
“倒也不是那般艱難。”她說,“林中有果子,有山溪,還有可供休憩的山洞。野獸确實不少,好在它們能像野怪一樣提供經驗和金幣,我四級之後就沒那麽辛苦了,每日可以給楊婆婆送些東西。”
花滿樓正在努力理解她言語中的詞彙,又聽她自嘲道:“我一個法師,居然走了打野的路子,若是讓那些家夥知道,怕是要笑死。”
作者有話要說: 1.5V5推塔游戲王者榮耀,通過破壞敵人三條路線上的九座防禦塔來進攻敵方水晶,水晶破碎即勝利。
2.兵線,野怪,暴君,主宰都是游戲裏的東西,殺了可以升級賺錢買裝備。
3.“我一個法師,居然走了打野的路子,若是讓那些家夥知道,怕是要笑死。”——法師一般走中間的路線,通過清理兵線升級賺錢,不适合打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