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聞香識女人
此後,自有人将她們定下的東西送到花府。花大夫人囑咐一番後,又帶着王昭君去了一家名叫“點妝齋”的店鋪。這是一家專賣女子用的胭脂妝粉等一類貨物的店鋪,店中顧客也盡是女性。花大夫人心情頗好,饒有興致地打開一件口脂盒看顏色。
她買下許多脂粉,又要去看首飾。那些玉镯發簪的确精致,但是并沒有為她增加法術攻擊的屬性,王昭君僅僅跟着看過一眼,有時被花大夫人問到,便稱贊一句。
她們回到花府已經接近正午。剛進門,就有丫鬟迎上來說府中中饋之事等着花大夫人主持,她留了花青給王昭君後匆匆離去。
花青問王昭君:“王姑娘想去哪裏?咱們花府的園子是這杭州城頂好的,要不要去園中轉轉?”
王昭君卻覺得自己在別人家做客,還是謹言慎行比較妥當,便說自己有些疲憊,想要回去休息。
花青就在前面給她帶路。
她們是從後面的側門進的院子,王昭君不熟悉地形,一步步地跟着花青走,路過池塘,經過游廊,又步入一處景牆的月門。隔着遠遠的距離,王昭君一眼便望見嶙峋怪石堆積的假山上,花滿樓正背對着她們坐在亭子裏,不知在做什麽。
花青原本正與她說着杭州城內的趣聞,察覺到她突然站住,便回頭看,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自己家的七少爺。她又看看王昭君,試探着問道:“王姑娘可是要去亭子裏坐坐?”
這話問得雖然極為含蓄,但誰都懂這裏面暗藏的意思。若是換成普通的大家閨秀,或許早就羞得不敢擡頭。
可王昭君畢竟不是普通的女子。她點頭,淡淡地說:“我自己過去就好。”她表情依舊平靜,動作依舊端莊,無一絲的羞澀拘泥。
花青不禁抿嘴笑起來,心中想:到底是江湖中人,與城裏的閨秀們性格截然不同呢。
王昭君獨自向着假山走去,順着石制的臺階一步步往上走。她尚未到達頂處,花滿樓便側着身“看”着她的位置,溫言道:“王姑娘,你回來了。”
他真是厲害。
王昭君自認腳步已經放得很輕,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了。
花滿樓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笑得溫文爾雅:“我聞到一股梅花的香氣。這時令梅花未開,想來一定是王姑娘在附近。”
不知為何,王昭君突然想到曾經召喚過自己并肩作戰的一位召喚師,他的名字就叫“聞香識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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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起手,放在自己鼻端輕嗅。
真的有味道嗎?
她自己倒是沒聞到。
走近她才看到,花滿樓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張琴。他信手撥弄了兩下琴弦,婉轉悠揚,餘音袅袅。他想了想,雙手放在琴面上,十指在琴弦上來回撥動,空靈悅耳的樂聲便傾瀉而出,如流水般蕩人心神。
他只彈了一小段便停下,定神收斂呼吸。
王昭君不吝贊美:“很好聽。”
花滿樓一笑,道:“獻醜了。是五哥才得的琴譜,我閑得無事,便試試彈奏了一番。”
王昭君想說他眼睛看不到,要學習琴器想必要比其他人更耗費精力。但她又覺得不該一而再地提起別人的缺陷,就沒說出口。
花滿樓一點沒發現她的欲言又止,問道:“王姑娘今天和大嫂一起出去可好?有沒有遇到什麽麻煩?需要幫助的話,盡管和我說就好。”
王昭君終于想起自己最早來找他的目的,搖頭回道:“沒有,今天和大夫人去了許多地方,見到很多有趣的東西,夫人還幫我置辦了不少衣物。”
花滿樓點點頭,笑而不語。
王昭君又說:“謝謝你花滿樓,謝謝你和你的家人,謝謝你們這麽照顧關心我。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恐怕至今還待在山林裏,茫然而不知所措。”說着,她想起那位楊婆婆,不禁嘆息一聲。
花滿樓安慰道:“王姑娘不必在意。我只是認為,如果別人需要幫助,那花滿樓定然要盡力相助罷了。”
誠然,他與她明明是陌生人,卻依舊真誠地向她伸出援手,毫不吝啬。
王昭君由衷地感嘆道:“花滿樓,如果你出現在王者峽谷,一定是極好的隊友。”
花滿樓當然不懂她的意思,便露出了稍微有些疑惑的神情。
王昭君猶豫片刻,小聲說:“我們王者峽谷,自然是要幫着己方隊友的。但對戰不利的時候,抛棄隊友自己逃跑也是常見的事。”她聲音十分低,特別不好意思,還解釋道:“我也抛棄過隊友,當然,也被隊友抛棄過。”
花滿樓卻已經怔住,過了一會兒,才問道:“聽姑娘的意思,王者峽谷……經常會有對戰嗎?”
“經常?”王昭君搖頭否認,“不是經常,是天天。”
“是不分晝夜。”
“是每時每刻。”
她每說一句,花滿樓的眉頭就更皺上幾分。王昭君見他神情有異,不安地問他:“你怎麽了?”
花滿樓撫摸着琴尾,悵然道:“我只是不懂,日夜不休地争鬥,有意義嗎?生命寶貴,王者峽谷的人又是為了什麽。”
王昭君想起他們剛見面時,他知道楊中死于自己之手後的言語表現,終于看出一點端倪——花滿樓大概,很不喜歡殺戮。
她想了想,說:“是為了贏。”
“贏?”花滿樓喃喃着,十分不理解,“贏對你們來說,就那麽重要?”
王昭君倒是又否認了:“不是對我們重要,是對召喚師們重要。”
“召喚師們,期望着勝利。”
每時每刻進行着戰鬥,只是為了贏?這樣的戰鬥,要如何判斷輸贏呢?王者峽谷的人就甘于如此血腥的人生?
花滿樓不懂。
他甚至懷疑,這世上真的有王者峽谷這樣的地方?
如果有的話,怕是早就揚名江湖了吧。
人一念之間的想法,往往就能決定所有事情的走向。花滿樓在那麽一剎那間觸碰到了真相的尾巴,但他自己毫無察覺。他只是想,自己居然有一瞬覺得王姑娘說的是假話,實在太不應該了。
他是個真正的君子,所以真相在他頭頂盤旋一圈後搖搖頭,撲閃着翅膀飛離他了。
他們離開花府是在三日後,家裏的人都來送行。因為準備了許多東西,花如令特地安排家中的仆人駕一輛馬車送他們回蘇州。花大夫人拉着王昭君的手,叮囑了很多,才讓花青扶她上馬車。
花府的馬匹都是上好的馬,花平也是駕馬的好手。即使如此,他們早上出發,到達蘇州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馬掌踢踏在青石板的路上,一聲一聲很是清脆。王昭君正在專注地聽着,花滿樓卻突然出聲道:“馬上就到了。”
他解釋道:“百花樓前面那條街上有一位賣冰糖葫蘆的老丈,總是這個時間出攤,我已經聽到了他的吆喝聲。”
她之前聽花滿樓說過,他獨自居住在蘇州城,所住的地方叫做百花樓。
馬車在百花樓前停下,花平等他們下車之後,便駕着馬車往後門去。
小樓有兩層,門前兩側各有一排柳樹,牆上柱子上刷成紅白色,看着很雅致。擡頭看樓上,懸挂着一塊匾額,上書“百花樓”。一位中年婦人從樓裏出來,笑着說:“七少爺回來了。”
花滿樓嗯了一聲,向王昭君介紹:“這位是李嫂,負責照料我的飲食。”他又對李嫂說:“這位王姑娘,從今天起便住在這裏。”
李嫂行禮道:“姑娘有什麽想吃的,盡管和我說。”
王昭君還戴着鬥笠,此時也不便摘下,只好沖她點點頭,說:“謝謝李嫂。”
小樓的一層是極大的廳堂,二樓才是花滿樓日常起居的地方。李嫂去為王昭君收拾房間,花滿樓則摸着陽臺的各種花盆,臉上挂着笑容。
百花樓恰如其名,到處都是鮮花盆栽。
王昭君想,這倒是很符合花滿樓的姓名。
或許是很久沒有照顧自己的心頭之愛,花滿樓幾乎将樓上的鮮花們撫摸一遍,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位客人。他心生歉意,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王姑娘,我一時疏忽,怠慢你了。”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呢。
王昭君一直坐在他身後的桌子旁,慢慢翻看桌上放置的一本書。她很好奇花滿樓要如何“讀”書,他明明看不到上面的字。
她聽到花滿樓與她說話,擡頭看他,說:“沒關系。”
花滿樓笑了笑,走過來提起桌上的茶壺,說是要去燒壺水泡茶。
他的動作十分自然,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提壺、轉身、下樓之間毫無停頓,真的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正常人一般。
即使已經見到好幾天,王昭君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她甚至會想,如果自己雙目失明的話,是否會像花滿樓這樣,樂觀而積極,心懷美好地生活着呢?
恐怕不行的。
如果看不到,她要怎麽使用技能打擊敵人?僅僅憑借感覺預判嗎?
所以她愈發敬佩花滿樓。
李嫂看到摘下鬥笠的王昭君先是愣了愣,然後走過來和她說:“王姑娘,房間已經收拾幹淨。花平送進來的東西,我看許多都是姑娘要用的,也已經一一歸置好。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想着花滿樓應該不會馬上回來,王昭君便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