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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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鯨夢從三十米高的天臺上狂奔下來,鑽入路邊破敗的公共廁所。開門關門蹲下,一氣呵成。

人有三急,就算是再生死攸關的事,都比不過這個急。

付鯨夢有些懊惱,他剛剛想做的事被打斷了,很丢人,也有點迷茫。

一時間他想起很多剛剛在天臺上沒來得及考慮的瑣事,比如垃圾沒有倒,卧室裏的龜背竹還沒來得及澆水,屋外的床單忘記收回來,而天氣預報似乎報了今晚有雨。

應該是那種很酣暢很涼爽的秋雨。

在公廁潮濕又熏人的氣味裏,他腦袋難得放空了一陣,直到腳麻,他将身體重量移到另一只腳上,在電流竄過腳面的迷人感受中自然而然地将手伸向了一旁的壁挂卷紙盒。

他用力一抽,最後一截紙軟塌塌地、很不情願地被拽了出來。

這麽一小節,單薄,羸弱,還沒有巴掌大。

一張屁股大約是三個巴掌的大小。

他心髒抽搐了一下,伸手在卷紙盒裏又摸索一圈,只扒拉出一個空空的卷紙芯筒。他面色慘白,思考了兩秒将卷紙芯拆開擦屁屁的可能性。

最後他選擇放棄,相比之下,努力将剩下的那截紙分成三份,顯然更具有可行性。

就在這時,他聽到旁邊的隔間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好像有人走進去。這人腳步聲輕悄悄的,像是刻意墊着腳尖。

付鯨夢沒有多想,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敲敲兩個隔間之間的隔板:“兄弟,沒紙了,遞一點紙過來可以嗎?”

他自覺話說得很誠懇,很卑微,誰會拒絕一個這樣令人尴尬的請求呢?

可對面沉默很久,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來回應他。也許是他也沒有紙?還是他已經走了?付鯨夢沒勇氣再催問一次,上廁所沒有紙這種事,怎麽也不值得大肆宣揚,他有點不好意思,在這樣令人忐忑的寂靜中他的耳根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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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對面隔間傳來抽紙的聲音,咕嚕嚕地,過了沒多久,從隔板最底下的縫隙中伸過來一只白皙的手。

作為一個男人的手,它生得極漂亮,纖細修長,骨骼分明,青色的血管隐沒在幾乎看不見毛孔的皮膚之下,像是一盞精致的汝窯瓷。

付鯨夢愣了愣,将手伸過去接住,指尖碰到對方的指尖,是有溫度的柔軟。他收下紙,磕磕絆絆道了聲謝。

對方沒有說什麽,那只手從縫隙裏又消失了。

不論對方多沒禮貌,總歸是救命恩人。付鯨夢忍住沒有腹诽,他推開門走出去,瞥了一眼旁邊的隔間。

斑駁的木門緊閉着,裏面沒有一絲聲響。

他踏過濕漉漉的地面,走到洗手臺洗手,剛把水龍頭擰開,那扇隔間的門又吱呀一聲打開了。

他渾身一個激靈,腦袋蹭地扭過去看。

扶在門沿上的還是那只白皙的手,緊接着一只赤裸的腳踏了出來。

這就有點奇怪了,付鯨夢蹙着眉,誰進公共廁所不穿鞋?

随後一個身子從門後閃了出來,付鯨夢只覺眼前一花,頓時白茫茫一片。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頭發有一點卷,燈光下泛着栗色。他身材高挑,長得極清秀,嘴唇是濕漉漉的淺粉色,眼睛很亮,長長的眼睫繞着那顆很亮的星辰,像是守護珍珠的蚌。

付鯨夢眼睛瞪得像銅鈴,努力将目光鎖定在自己适宜觀看的那部分人體部位上,兩瓣嘴唇開開合合,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最後好不容易結巴了一下:“你……你他媽……”

男孩擡頭看過來,眼神有一點好奇,又帶着詢問。

那眼神太亮了,水汪汪的,頂上的燈光都顯得黯淡。

付鯨夢被那純澈的目光一噎,瞬間就自我反省、立地成佛了,想到對方成沒成年還不好說,硬生生把髒話咽了回去:“你怎麽不穿衣服?!”

有什麽會比蹲坑時抽出最後一截紙更窒息的場面嗎?

有。

那就是出來以後,看到一個裸男。

其實付鯨夢平時很斯文,戴個銀色細邊框的眼鏡,挺矜貴的一個人,父親做珠寶生意,母親是大學教授,管教也嚴,他平常不怎麽說髒話的。但此情此景此人,他沒忍住。

付鯨夢第一反應是,這個年輕的男孩子在公共廁所的隔間裏跟小情人脫了衣服雲雨。

他下意識抻頭瞧了瞧隔間裏面,空無一人。

男孩好像并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迎着付鯨夢的眼光抻了抻赤裸的身子,那身體散發着朦胧的光暈:“我沒撿到合适的衣服。”

付鯨夢覺得口舌幹澀,艱難追問:“你家裏人呢?”

那男孩搖頭。

智商低下的流浪兒童?

付鯨夢心軟了,回過神想起水還開着,連忙擰緊關掉。

嘩啦啦的水聲消失了,廁所裏變得過分靜谧。

付鯨夢一時覺得自己在一場夢裏,好像很不真實。那個男孩試探着朝他走了一步,付鯨夢忍不住啧了一聲,他覺得幹幹淨淨的一個男孩子踏在這地上,髒了。

男孩立刻站住了,很乖巧的樣子,兩只腳上下搓着,像是在等他發話。

“你別動了。我回去給你拿一套衣服。”付鯨夢推着男孩精致的肩胛骨将他藏進隔間裏,“我家很近,很快回來,你別這樣亂跑。”

他也不是沒想過立刻報警,但總歸要讓這個孩子先把衣服穿上。

一個人總要有些體面和尊嚴,更何況,他長得還那麽好看。

珍珠蒙塵,總歸是令人不忍的。

付鯨夢帶着一身衣服鞋子風塵仆仆跑回公廁的時候,月亮剛爬上來,秋日的夜晚涼意漸深,他穿着風衣都覺得并不暖和,他很擔心他。

有人剛從廁所出來,蠻奇怪地看了手上大包小包的付鯨夢一眼。

他照直進了廁所,待那人走遠了,他拍拍緊閉的隔間門。

“你還在嗎?”

敲了兩聲,沒有回音,就在他以為男孩出了什麽事的時候,隔間門開了。

男孩睡眼惺忪地好像剛剛窩在馬桶蓋上眯了一覺,眼尾有點泛紅,額上的紅印從碎發下露出一點來,像是條不慎滑走的金魚。

他将衣服遞進去:“你先把衣服褲子穿上。”

男孩乖乖穿上了,套頭衛衣攪擾地頭發亂蓬蓬的。付鯨夢沒忍住,撫平了他高高翹起的呆毛。

“然後我們再去洗腳。”付鯨夢就像在哄一個小孩子,把大象放進冰箱需要幾步——

第一步打開冰箱。

第二步把大象放進去。

第三步……

男孩沒有理他,徑直走到涮洗拖把的地方,把腳沖幹淨,又用紙巾擦幹,俯下身将付鯨夢遞過來的運動鞋穿上,幹淨利落地将鞋帶系上一個蝴蝶結。

待他站起身,一身白色的連帽衛衣和一條牛仔褲,一雙運動鞋,雖然付鯨夢的衣服他穿起來有一點點大了,但還是好看得不像話。付鯨夢突然覺得他一點也不像一個智障兒童。

“你幾歲了?”付鯨夢問。

那男孩數了數手指,仿佛算了一筆大帳,最後說道:“大約該是19歲。”

倒是成年了,付鯨夢松了口氣,就是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現在看起來暖和多了。”他又問,“需要我幫你報警嗎?”

男孩又搖頭。付鯨夢想,既然已經成年了,又沒有家人,警察來了估計也很難辦。這麽大的男孩子,自己總有去處吧。

他如此想到。畢竟他自己也是自顧不暇了。

“那你……”付鯨夢剛想說“你從哪來回哪去,江湖再見,就此別過”,男孩先開口了。

他将手揣進腰間的口袋裏,像是一只嚼着樹葉的樹袋熊,歪着腦袋天真地看着他。

“我給你遞紙了,你得帶我回家。”

“……”

付鯨夢有點被他的幼稚威脅到,扶了扶眼鏡,有些無奈:“好吧,那你家在哪?”

“是回你家。”男孩笑了起來,“我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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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書獻給Hanny、阿毛、擎天柱、頌和碳酸詩,獻給一切追而不及的人,求而不得的愛,得到過又失去了的生活夢想。願我們,都能像小貓咪一樣一往無前,像付鯨夢一樣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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