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胤祥這次着涼, 以為會很快好,誰知吃完藥之後,發熱退去, 卻開始咳嗽。

白日還好,到了夜裏睡覺之時,莫名其妙地, 喉嚨開始發癢,咳個一兩聲。

咳着咳着,就停不下來,越咳越厲害, 咳得幹嘔, 頭都快爆炸,五髒六腑一起翻滾, 直到快天亮時, 方能安穩下來。

請了宮裏太醫來看,開了好幾次方子,始終不曾見效, 斷斷續續咳嗽了近月餘。

最後連康熙都驚動了,親自過問他的脈案,讓太醫正每天趕來請脈。

康熙一動作,其他的阿哥朝臣們緊随其後, 皆親自上門來探病。

七月看得暗中焦慮不已,想到胤祥前世的身體, 真怕這世,他再重複走上以前的老路。

胤祥也不好受, 晚上咳嗽太吵, 怕吵到七月睡覺, 他只得搬去前院住。

剛開始生病的時候,他與七月以為的一樣,認為不過是小病,很快就會好,總算時時刻刻依賴着她,撒嬌耍賴,稱自己不舒服,讓她喂藥喂水。

等真正不舒服,夜裏咳得徹夜難眠時,胤祥卻不會告訴七月,還下令張瑞也不許說出去。

兩人分開,七月關心他,他思念七月。

想念晚上兩人躺在床帳圍起來的城堡裏,耳鬓厮磨,說着私密的情話,或者不知疲憊的親吻。

與七月的分房令人難受,最令胤祥擔心的,還是康熙的關心。

康熙雖是好意,胤祥卻沉默了下去。

命運好似一條暗流湧動的河流,不知在哪一段,會将人卷進去,吞噬其中。

莊子裏比京城冷,先前七月本來打算回京去住,見到胤祥沉默,她大致猜出了其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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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莊子裏有炕,就是下雪都冷不到哪裏去,幹脆留了下來,借着胤祥養病的借口,所有人都不見,關門謝客。

京城的深秋,天藍得醉人,莊子裏的果子都成熟了,朝着太陽方向的柿子已經泛紅,冰涼的空氣裏,散發着陣陣清香。

胤祥總是對七月說,他身體沒事。七月哪能不知道,他真沒事的話,就該回後院來住了。

他不說,七月亦不多問,只換着花樣,想盡辦法照顧他。

廚房裏每天摘了新鮮的果子,大棗清甜可口,拿來做了棗泥糕,熬了棗湯。

新鮮的板栗,除了做成板栗炖肉,炖雞之外,幹脆埋在炭盆裏,只需一會,屋子裏都是板栗的甜味。

胤祥晚上咳嗽睡不好,就讓他白天多睡一會。吃飯沒什麽胃口,七月盡量讓他多吃奶肉蛋,加上新鮮的菜蔬與果子,保證他身體所需。

在七月的精心照顧下,胤祥病了近月餘,只睡不踏實,臉色不大好,人卻沒事,半點都不見瘦。

胤祥沒瘦,七月卻瘦了一圈,原本清瘦巴掌大的臉,只剩下了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

天氣一天天轉涼,西山的紅葉,像是着了火,紅透半邊天。

七月在閣樓上遠眺了一會,轉過頭,看着身邊空蕩蕩的地方,頓覺意興闌珊,然後下了樓。

思索片刻,喚來張瑞吩咐了幾句。

胤祥睡醒之後,看着屋子花瓶裏怒放的紅葉,閉了閉眼,然後猛地起身下了床,直奔後院而去。

七月用過午飯之後,見外面太陽出得好,舍不得午睡了,換了身利落的衣衫,準備與孫嬷嬷與藍煙一起出去采野菊花。

正走到門口,見胤祥大步走了過來,不禁怔住,仔細打量着胤祥的神色,見他臉色還好,略微放下了心,迎上前問道:“怎麽不多睡一會?

“我沒事,睡不着了。”胤祥打量着七月,問道:“你要出去?”

外面涼,七月怕胤祥被風吹了再着涼,轉身往屋裏走,說道:“我準備出去采菊花。你吃過飯沒有?”

胤祥跟着七月進屋,洗漱之後吃了碗雞湯銀絲面,便興致勃勃拉着七月出去:“你先前是不是準備出門,走,我陪你去。”

外面吹着風,七月怕他吹後會難受,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胤祥難得倔強,堅持着要往外走:“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走啊,我真沒事。”

七月望着胤祥神色間隐隐的戾氣,心裏嘆息一聲,吩咐張瑞去拿了大氅來,伺候他穿戴好之後,一起走了出去。

胤祥與七月牽着手走在前面,下人們遠遠在後面跟着。田間地頭,搖曳着金黃的野菊花,七月沒有去采,享受着與他難得走在一起的閑适安然。

“七月。”胤祥側頭看着七月,輕聲喚她。

七月轉頭看去,迎上了他的目光,嗯了聲。

胤祥擠出一絲笑意:“我好久都沒有與你一起走在太陽底下了。”

七月恍惚笑,是已經很久了。

胤祥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這段時日,真正辛苦你了,七月,我真的抱歉。”

“山上的紅葉已經紅了,我沒能實現自己的諾言,與你一起賞紅葉。汗阿瑪的關心,帶來的麻煩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是看不見的命運。七月,你怕不怕?”

七月靜默下來,認真思考着胤祥的問題。

她前世時曾想過,為什麽命運對她會如此不公。

後來生病時,她一度更是灰心絕望,以前過得不好,至少還有健康的身體。

後來生病久了,她開始懷念起那些沒有病痛的日子,後悔為何沒有好好珍惜,總是抱怨,白白浪費了那些時光。

現在,她與胤祥似乎又面臨着以前的境況。

如果以後會更難,他們就該珍惜現在的好時光。如果以後會沒事,他們提前陷入絕望,根本毫無意義。

待想明白之後,七月搖搖頭,認真地說道:“不,你不用抱歉。我知道自己瘦了,孫嬷嬷每天都換着花樣,讓我多吃一些,好長胖一點。但是我真沒事,我精神好得很呢。”

前世時,她總是這樣安慰他,說她很好。那時胤祥聽後沒有多想,以為她正的很好。

胤祥後悔心痛不已,她怎麽會好,将心比心,如果真好的話,她怎麽會日漸消瘦。

“七月。”胤祥看着遠處的田野,神色黯淡下來,嘴裏苦澀蔓延、低聲說道:“你很聰慧,這段時日的擾攘,你肯定看出了端倪門道,所以閉門謝客。我以前想得很簡單,以為自己避開,就不會再與以前一樣,當大浪卷來的時候,根本避無可避,只能被迫被卷入其中。”

人太渺小,如砂礫塵埃,風一吹就散了。七月以前興許會消沉抵擋,現在她不這般想,無數的砂礫彙聚起來,就是一股大的力量。

她不是一個人,胤祥也不是一個人,他們兩人加起來,總能勉強抵抗一二。

七月說道:“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事情,現在沒人再來,莊子裏也清靜了。你還好生生站在這裏,我也好生生站在這裏,我們都沒事呀,所以,不要擔心,只管養好身體再說,好嗎?”

胤祥愣了下,一時沒有做聲。

七月看向胤祥,深幽的雙眸裏,有太陽的光芒墜入其中,閃亮無比:“還有我呢,而我,是從你這裏得到了勇氣。”

胤祥凝望着七月眉眼間的堅韌,想到花瓶裏怒放的紅葉,萦繞在心間的陰影被驅散,他真正笑了起來,彎下腰,采了朵小野菊,蘸在她的發間。

七月偏過頭,笑着問:“好看嗎?”

胤祥望着她難得嬌俏的笑,心間激蕩,忍不住俯身下去,想到自己的身體,忙生生止住了。

旋即,臉上一片溫軟,七月墊着腳尖,親了上來。

胤祥呼吸漸漸急促,與她分別了太久,身體每一處都在叫嚣,恨不得将她揉進骨血裏去。

七月哪能不知道胤祥的變化,抿嘴朝他一笑,輕快地往前跳着跑開了。

胤祥狼狽地站在那裏,微微彎着腰,努力呼氣吸氣,等着身體恢複原樣之後,大步追了上去。

待太陽一西斜,七月就催促着胤祥往回走:“采了很多了,留一些吧,等下次再來。”

胤祥知道七月是擔心他的身體,笑着說了好,與她一起往回走,聞着指尖隐約的菊花香氣,說道:“我怎麽覺着,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野菊花,比院子裏種的那些菊花還要香一些,早知道就不栽種那些沒用的花了。”

院子裏種滿了各種名貴的墨菊等花,姹紫嫣紅開得正盛,七月笑着說道:“那是因為它們的用處不一樣,不能這樣比。院子裏的花,主要是拿來觀賞,這些野菊花,可以拿來泡茶喝,做枕頭。沒有什麽花是沒用的。”

胤祥琢磨着七月最後的話,心境愈發開朗。

每一天,都是必須過的一天,對人自身來說,不管好壞,皆是自身的緣法。

徹底想通透之後,胤祥心情不錯,身體跟着徹底好轉,懷着激動的心情,喜滋滋搬回了後院。

為了給七月一個驚喜,胤祥下令張瑞先不要聲張,早早起了床,連臉都來不及洗,迫不及待往後院跑。

一進屋,七月已經起了床,正在暖閣裏,與孫嬷嬷與藍煙說着什麽。見到他來之後,孫嬷嬷與藍煙馬上福身告退。

胤祥神色疑惑,打量了幾眼她們兩人的背影,再看向同樣微笑着的七月,問道:“她們怎地這般高興?你莫非也知道我要搬回來了?”

七月頓了下,臉上的笑意更甚,高興地說道:“你身體好啦?真是太好了,喜上加喜。”

胤祥莫名其妙看着七月,她輕撫着肚子,神色溫柔,說道:“我的月事已經很久沒來,孫嬷嬷剛剛還跟我在說,估計我是懷孕了。”

如一道驚雷在頭上炸開,胤祥的臉色變換不停,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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