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家院子還算寬敞,孟氏帶着小兒子趙琮睡主屋。芳唯睡西廂,趙珩和趙琰睡東廂,兄弟倆各占一個房間。

李玄度進屋的時候趙琰已經躺下了,炕上鋪了兩床被褥,顯然另一個是給自己留的。這孩子雖嘴巴毒了些,但心還是好的。

李玄度輕手輕腳的走過去,脫鞋上炕,準備睡覺。

按說他是趙珩買回來的奴隸,合該伺候趙珩,在他房裏睡的。不過趙琰這麽安排,他也沒說什麽,畢竟自己也不是那會伺候人的主,萬一手下沒個輕重,給人伺候走了就不好收場了。

西北氣候幹燥,這讓他有些許不适,一時竟難以入睡,胡思亂想了許久。窗外月光清亮,他瞪着眼望着屋頂出神,連什麽時候睡去的都不知道。

半夢半醒間,李玄度感覺有一股陰邪之氣在周圍游走。這氣息太熟悉了,他在攝魂獄的那些年,周身充斥着的都是這種令人憎惡的邪氣。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攝魂獄,手無意識的搭在胸口之下,空洞之處還隐隐泛着疼。鎖鏈撞擊的清脆聲,惡鬼興奮的嚎叫聲如洩洪一般沖入腦海,和着穿透骨頭的劇痛,撞得他頭痛欲裂。

他強迫自己從噩夢中醒來,驀地察覺到趙家院子不太對勁。趙琰睡的正熟,李玄度也沒顧上穿衣服,光着腳下炕推門而出。赫然發現趙家院子上空飄散着層層疊疊的陰邪之氣,正是睡夢中攝魂獄的氣息。

這邪氣全都湧向趙珩的房間。

李玄度眉頭一皺,擡腳便往趙珩屋裏走。

趙珩仿佛被夢魇住,枯瘦如柴的手緊緊箍着頭,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壓抑着痛苦的嗚咽和悲鳴。

李玄度覺得奇怪,一個邊陲小城軍戶家的孩子,怎麽會招惹這麽厲害的東西。他湊近了去,試圖去查探趙珩的脈象。

卻不料趙珩突然暴起,一把嵌住李玄度的脖頸。他雙眸猩紅,陰鸷的瞪着李玄度,眼睛好似滲着血一般。脖頸上青筋凸起,隐隐有暗紫的氣息不斷游走。

李玄度默默念了兩句巫咒,趙珩機械的扭動兩下脖頸,發出咔咔聲響。眼中紅光些微褪了一些,手上力道也微微松懈。李玄度趁機脫身,反捉住趙珩纖細的手腕,飛速的将手指搭在他的脈象上。

這一探驚的李玄度渾身汗毛倒豎。

巫可與天地相通,可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即便被抽了巫骨,廢了修行,但巫始終是巫。

趙珩的脈象一團亂麻,渾身血脈都被邪氣侵蝕。李玄度清楚的看到邪氣在抽走趙珩的生機,趙珩似乎有所察覺,他在拼力抵抗。白天李玄度看到的那點金光複又出現,在邪氣的沖擊下支離破碎,卻極度頑強。

“鬥轉星移術!”李玄度陡然瞪大雙眼,巫族禁術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趙珩低吼一聲,眼看又要暴起,李玄度顧不得去深究,快速封住趙珩身上幾處大穴,邪氣無從下手,拉鋸片刻,方才不甘褪去。

這一番折騰下來實在耗費不小氣力,李玄度本想繼續探查趙珩身體,無奈精力難支,握着趙珩的手當即昏睡過去……

清晨雞叫了幾聲,趙珩蹙着眉頭醒來。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日複一日的折磨,從他有記憶開始,每一夜他都在噩夢中度過。夢中有數不清的惡鬼撕咬着他的身體,吸吮着他的血液。他拼了命的逃,卻始終無法掙脫。他渴望有人能拉他一把,但他清楚的知道,夜晚的他沒有理智可言。他曾經差點兒殺了阿琰。

孟氏是他繼母,但孟氏待他很好,孟氏生的三個子女對他也很依賴。阿琰從小就愛粘着他,晚上撒潑打滾的要和他一起睡。孟氏拗不過,只好應了。

那時的趙珩并不知道自己會喪失理智做出那樣的舉動,如果不是父親突然回家,也許阿琰會被自己掐死。

那次之後父親告訴他,晚上只能自己睡,不過讓他不用擔心,他只是得了病,吃了藥就會好。

他以為孟氏會因此厭惡他,阿琰也會疏遠他。但事實并非如此,雖然那之後阿琰不再吵鬧着和他一起睡覺,但卻比以往更關心他。孟氏待他也依舊和善,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也是在那次之後,趙珩的夢裏不再僅僅是惡鬼嘶啞着他,他自己也變成了惡鬼,他殺光了所有親近的人,他喜歡這嗜血的感覺。在他的夢裏,他掌控一切,乾坤颠倒,天地傾覆,餓殍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他的出生就是罪惡。

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受盡折磨,白天的他有多溫和,夜晚的他就有多殘暴。

但奇怪的是在昨天夢裏的後半段,血腥殘暴的世界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無邊無際。他漫無目的的游走着,直到強烈的疲倦席卷而來,他竟難得的安睡了片刻。

趙珩動了動有些酸麻的手臂,猛然察覺有什麽不對。這一低頭,竟發現手臂上枕着一顆黑乎乎的腦袋。

他驚坐而起,只覺渾身血液逆流,然而在巨大驚懼之下,他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趙珩這一動倒是驚了李玄度,他原本睡的挺香,偏被人擾了清夢,忍不住擡手拍了拍趙珩的腿:“別鬧,再睡會兒……”

趙珩雙眸陡然瞪大,慘白的唇劇烈的抖着:“你,你你你在說話?”

李玄度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

“你沒死?”

“哎呦可不敢死,我死了你弟弟不得心疼死。三兩銀子呢,死老貴的。”說着,還順勢往趙珩身上拱了拱,蹭了蹭腦袋。

趙珩:……

他平生從未與人這樣親近過,他害怕極了,緊貼着牆壁一動也不敢動。

說曹操曹操到,有些人就是不經念叨。這剛說到趙琰,就聽外頭驟然響起一聲嚎啕:“娘啊,娘诶,大哥呀!是我不好,我把三兩銀子看丢了!三兩銀子跑了!嗷嗷嗷……”

李玄度:……

他長嘆口氣,認命的從硬邦邦的炕上爬起來。寬大的裏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精瘦的胸膛半遮半掩,潑墨長發随意的搭在肩頭,頗有幾分暧昧。

趙珩不自在的別開眼,他還是不敢相信:“你怎麽會在我房裏。”

“我……”李玄度還沒有摸清趙家底細,不好據實以告,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兒,笑嘻嘻道:“爬床。”

趙珩從臉到脖子瞬間紅了一大片,手指死死的抓着炕沿,骨節都泛着紅。一臉如遭雷劈,俨然是被李玄度如此不要臉給震驚了。

慌神也就瞬間的事兒,很快就被陰鸷覆蓋。反應過來的趙珩擡手掐住李玄度的脖子,惡狠狠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你都看到什麽了?”

李玄度拍了拍他沒什麽力氣的手,嘆道:“你怕什麽?我是你買的奴隸,命都是你的,如果你介意我看到的,要殺要剮都随你便。”

趙珩陰陰的盯着他看,拇指摩挲着李玄度有些病态蒼白的脖頸上那道青紫指痕,道:“昨晚我竟然沒有掐死你。”

李玄度點頭:“虧得是我命大。”

趙珩放開李玄度的脖頸,手指挑開他的裏衣,果然在他前胸也有兩處猙獰的疤痕,這是貫穿傷,穿透了琵琶骨。

“你究竟什麽來路?”

李玄度雙臂向後撐着身體,不在意的笑道:“被販賣的奴隸而已。”

他端詳着趙珩,少年人身上戾氣很重,這和他體內侵蝕的邪氣有關。但他在白天依然可以保持理智,沒有成為嗜血殺人的狂魔,這人必定有着遠遠超乎尋常的克制力和極強的求生意志。

邪氣的目的是少年體內的金光,金光被盡數吸收後,禁術的術法便算是完成了。但越往後,術法便需要更多的力量支撐。

巫族禁術鬥轉星移術的本質是逆天改命,強行将別人身上的天命和運勢轉嫁到另一個人身上。趙珩就是那個被偷了天命之人。

巫族禁術絕不會外傳,只有巫族嫡系弟子可以掌握。李玄度對此也只有些細枝末節的了解。師傅仙逝後,師兄李玄序發動巫族政變,囚禁了自己,登上大巫之位。

攝魂獄熟悉的氣息,巫族禁術的出現,讓李玄度幾乎可以篤定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就是他的師兄李玄序。

天地萬物有時有序,禁術擾亂天地正法,必将引起浩劫,致生靈塗炭。他必須要弄清楚趙珩身上金光的秘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我祖祖輩輩都是行醫的,對你身上的病症有些了解。”李玄度忽然開口。

趙珩不以為意。

“當歸、生地黃、川牛膝、桔梗、柴胡、紅花、枳殼……你泡的藥包是活血化瘀止痛的方子。雖然可以緩解胸痛頭痛,但治标不治本,而且我敢說不管是口服的藥還是泡的藥浴,對現在的你來說都沒有半分作用了。”

趙珩瞳孔猛地一縮,傾身上前捏住李玄度的肩膀,幽深的眸子盯視他:“你要做什麽。”

李玄度坦然道:“治病。醫者善為先,何況你還是我主子,你好了我才好不是。”

他見趙珩不應,又道:“反正你也快死了,就算治不好你也不損失什麽。可萬一被我這瞎貓碰上了,豈不是幸運。”

趙珩湊近李玄度,微微彎起嘴角,在他耳邊輕聲說:“随便你。不過你得記着,我買了你,從今往後你的命就是我的,我死了你得給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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