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平都不知道怎麽自己就出去了一會兒,家裏的風氣一下子就變了。擱院門口聽見院裏有讀書聲,還以為自己走錯家門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大跨步進了院兒剛想問什麽,被孟氏眼疾手快的拉到一邊兒去,低聲道:“別吵,玄度教孩子們念書呢。”
“念,念書?!”趙平都幹張着嘴巴一臉驚訝。
“阿珩突然想起來要讀書,這是好事兒呀,咱阿珩身子骨見好了。”
趙平都跟着使勁兒點頭。
趙琮年紀還小,被趙琰從隔壁小夥伴那裏拎回來讀書的時候他一臉懵逼。他才這麽丁點兒啊,二哥怎麽忍心不讓他玩兒的。他心思沒怎麽放在讀書上,暗戳戳的摸魚。聽着門口有一點動靜,立馬扭頭去瞧。眼淚汪汪的望着他爹,他是真不愛讀書啊!
趙平都沒有接收到寶貝老幺眼裏的委屈,而是專注的盯着趙珩看。他臉龐因瘦削而顯得棱角分明,和年輕時的太子殿下很像。微垂的眼眸如一副潑墨畫,眼角眉梢的神韻像極了太子妃。
他頓時就想到了太子和太子妃在書房裏讀書的場景,軒窗半敞,香爐氤氲着滿室墨香,太子專注練字,太子妃依偎在太子身旁,輕輕的打着扇子……
只可惜這樣的光景再也不會有了。
“讀書好,讀書好啊……”
早些年趙平都是有意培養趙珩讀書的,只不過趙珩精力不濟,趙平都為他身體着想,便也沒有強迫。如今這樣剛剛好。堂堂大周尊貴的皇太孫,怎麽能是個文盲呢!
趙琮一聽這話,弱小的心髒登時涼了半截。
趙平都見他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亂轉,明顯沒有認真在聽,當即虎着臉,道:“阿琮,專心。”
趙琮:……
李玄度抽空瞥了眼趙平都,不大樂意搭理他,複又斂眉垂目,繼續教兄妹幾個認字。
趙珩身子沒大好,李玄度也不願讓他勞累,所以每日安排的課程很稀松。也有意的在教他打拳,可以強健身體。他身體虧空的太厲害了。
趙珩是個省心的病人,李玄度說什麽他就聽什麽,好奇了就問兩句。李玄度愛說不說,他不勉強。
在李玄度看來,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這人脾氣有些陰晴不定。當然晴是給趙家人的,陰是留給自己的!特別是早上起床的時候,脾氣尤其大。當然,這或許和他多年受陰邪之氣折磨有關,即便一時遏制住了,難免會有反噬的時候。只要控制得好,暫時也無大礙。
李玄度又一次在美好的早晨被趙珩粗暴的叫醒了。趙珩簡直氣急敗壞:“你不要總是往我身上拱,還要不要臉!我都給你添被子了,還不夠暖麽!”
李玄度也不想這樣啊,但他控制不住啊!不過自己到底理虧,趙珩發火就随他去吧,反正年輕人火力旺,發洩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
這幾天日子過的不錯,趙平都在家,頓頓都少不了肉吃。再加上湯藥的滋補,李玄度覺着自己的身體狀态在慢慢向好了。
趙平都暗暗觀察趙珩的臉色,也發現這兩日他臉上瞧着有些血色了,讀書的時間也比往日更長。他始終提着的心算是落回去一半了。
武威軍中軍務不算忙,趙平都這趟回來可以在家多留些日子,孟氏和幾個孩子都很高興。孟氏還特意和芳唯上街買了布料,這幾日在家給趙平都縫冬衣,走的時候帶去,剛好入冬,也凍不着。
只是這冬衣才剛開始做,趙平都就被人叫回軍中了。
“……那西戎蠻子忒陰險,竟趁着夜半劫掠下面的村子,百姓死傷不少。大都督這次是動了火兒了,讓小的傳趙将軍回去,只怕是要和西戎打一場了。”
孟氏一聽差點兒戳斷了針,捧着心髒道:“真是造了孽了。”
韓三保雙手抄袖,吸了吸鼻子道:“誰說不是呢!咱們和西戎雖偶有小摩擦,但還沒到動刀動槍的地步,這些年邊關一直太平,怎麽突然就尋釁滋事了?”
趙平都眉頭微蹙,臉色不太好看:“西戎部落今年年景不大好,他們得搶糧,否則冬季難熬,只怕這次得拉鋸一陣子了。”
韓三保嘆氣:“眼瞅着就入冬了,這是鬧哪樣呢……”
趙平都第二天天不亮就啓程了,孟氏的冬衣到底沒有做完。丈夫要去前線打仗,她面覆愁容,連做的飯都帶了一絲愁苦味兒。李玄度吃的有些不是滋味。
不過愁悶也就這幾天,孟氏緊趕慢趕縫完了冬衣,托人送去武威軍中,天氣也冷了下來。
往年這時候趙珩總要病上幾場,好幾次人都差點兒沒了。所以一入冬趙家人的心就提了起來。操心的事兒太多,一時竟也顧不上邊關打仗的趙平都了。
好在有李玄度把關,趙珩的身子骨倒是一日比一日硬實了。湯藥和藥浴只是起到基本的輔助滋補作用,真正發揮效果的是李玄度每日一劑的符紙。
趙珩體內幾乎遍布陰邪之氣,他現在醫治的手段是盡力驅除這些邪氣,讓趙珩可以有喘息之機。不過很可惜,天命氣蘊被偷走了便徹底無法恢複了。僅有的那點要散不散的氣蘊,是趙珩的生機。保住它,他才有命在。
“如果可以拿到師傅的手劄就好了……”李玄度裹着厚重的棉襖坐在窗前嘆氣,只可惜他現在廢人一個,當初在巫族和他關系要好的師弟們都慘遭迫害,死的死,驅逐的驅逐,四散飄零。
也是應景,窗外竟零星飄起雪花來。李玄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滴冰涼悄然落在掌心:“又是一年冬來……”
彼時趙珩正在讀書,他在讀詩經《民勞》,忍不住念出聲來:“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绶四方。無縱詭随,以謹無良……”
這又惹得李玄度感嘆起來。周王室人才凋零,四方門閥大族虎視眈眈,今西戎部落又磨拳霍霍,大周四面楚歌,遭殃受苦的還是老百姓啊。
雖然趙珩并不大相信自己的身份,但讀到此篇,他亦有所感觸。身處西北邊陲小城,這裏消息閉塞,他所知道的都是來往行商帶過來的消息。他問李玄度:“聽說大周國運不濟,你在外面行走過,可以給我講講大周的事麽?随便說些什麽都行。”
左右冬日無聊,李玄度攏了攏棉襖,把凍的冰涼的手挪到火爐上烤。他道:“大周立國之初仰仗的是世家門閥,那時結束了天下戰亂,國家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君主勵精圖治,門閥也不遺餘力輔佐,國力日漸強盛。”
“……所謂飽暖思淫欲,人一旦安定下來,總會搞些攪弄風雨的事兒。皇室和門閥之間的權力博弈一直是大周的弊病,若君主強勢,門閥自然不敢妄動。畢竟誰也不想看到天下大亂。若君主弱勢,門閥們便氣焰嚣張,國力自然就日漸衰微。”
“大周往前數幾代君王中,武帝最為強勢,他在任時幾乎将門閥打壓的無反擊之力。皇室集權,這往後大周太平了好幾代。可惜後頭幾任君主驕奢淫逸,寵信奸佞,大肆分封,将武帝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一股腦的打回原形。地方上的門閥被喂養的壯大起來,野心勃勃。此消彼長,大周皇室的皇權自然也就被削弱了。”
“現如今大周不過是個擺設罷了,我一路從國都而來,周皇室直接統轄的地方也不過區區十數城池。中原沃野千裏,卻都是門閥的勢力範圍。門閥之間也為了搶奪土地人口互相攻伐,周皇室根本無力去管,能保住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就不錯了。”
趙珩不知打哪兒生的一股悶氣,他把書重重的往桌上一扔:“君不君,臣不臣,倒不如直接反了來的痛快。戰事頻發,遭殃受苦的還不都是老百姓!”
李玄度就嘆氣:“你以為他們不想麽?這些做大的門閥哪個願意屈居人下?誰不想當這天下之主?可即便大周衰微,但名義上這還是大周的天下。誰敢第一個反,誰就會成為衆矢之的。”
“那些門閥定會高舉義旗,打着勤王的名號去讨伐,事成之後再将掠奪的土地和百姓瓜分,肥了他們的錢袋子,周皇室卻是什麽好處都撈不到的。”
“那大周就要一直在夾縫中生存麽?”趙珩道:“總有一日會有人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違也要滅了大周,自立為王的。”
“天欲使其滅亡,誰也攔不住。不過……”李玄度蒼白的面頰被炭火烤的微紅,像透着火光的燈籠,晶瑩剔透。他輕聲說道:“若大周再出現一位當年武帝那樣文韬武略,殺伐果決的君主,或可繼續綿延國祚。”
“若如此,那便是大周命不該絕了。”趙珩道。他擡頭看李玄度:“你不是會觀天象麽?可能推測出大周國運?”
說到這個李玄度也有些茫然了。早前他觀天象,主星大周日漸式微,客星異常清亮,喧賓奪主。可近來天象卻十分紊亂,似大亂之兆,然突破口在哪裏卻又模糊非常。
“天下之勢正在發生劇變,我參不透。”李玄度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