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參不透麽……”趙珩呆呆望着窗外飄散的雪花:“那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好壞參半。世事未明,前途茫茫,誰也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暗藏殺機,殺機深處又是否存有轉機。”李玄度說完挑眉看着趙珩:“怎麽,咱們趙大公子讀了書之後也開始憂國憂民了?”

趙珩斜睨了他一眼:“不是你常說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先生教的我都記着,我一向都尊師重道的。”

李玄度翻了個頗有靈性的白眼兒。

趙珩輕笑道:“別學阿琰,翻白眼兒可不好看。”

李玄度:……

轉眼冬去春來,一場春雨打破了隆冬的死寂,李玄度來到趙家已經近半年光景了。

西北一帶少雨,最近這段日子接連都是晴天。幹爽的春風拂面,頗為舒爽安适。趙家幾個孩子正在院子裏練字。

剛開春的時候,趙珩請了鄰居家的木匠打了幾張書桌,木材都是山上砍的,不值幾個錢。那木匠家的小兒子平時和趙琮玩兒的好,也常來聽李玄度講課,竟也識得不少字兒。這讓木匠一家十分感激,說什麽都不要手工費。趙珩也只得依了。

邊關小城,民風彪悍卻也直爽重義。

“……先生,這個字好難寫,我的筆畫總也寫不對……”趙琰舉起小手,臉上堆滿了笑。

李玄度踱步過去,俯下身握住趙琰的手:“先寫這一撇……手腕要沉要穩,下筆才蒼勁,還需好好練習,你手上力氣不夠。”

趙珩扭頭看了趙琰一眼,他瘦小的身子被李玄度圈在懷裏,嘴角是怎麽都壓不下去的笑意。

那人長發潑墨一般垂下,微風輕拂,發絲飄然若仙。如山峰般筆挺的鼻梁上透着一縷陽光,柔成一道優美的線條,賞心悅目。

趙珩有些看不下去,他冷哼一聲,扭回頭繼續專注筆下的字,可無論怎麽凝神,眼中始終都會掠過李玄度那頭烏黑長發……

“先生!”趙珩情不自禁的開口。

李玄度聞聲過去:“怎麽?有難處?”

趙珩喊完人就後悔了,他眉眼糾結着,一時怔怔,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李玄度見他耳郭微微泛紅,便想起這人一向死要面子不肯示弱,便主動道:“是有哪裏我沒有講明白麽?”

趙珩立馬捋杆爬:“下筆的力道不同,寫出字的風骨也不同。先生只說下筆蒼勁,這力道如何把控卻也沒說清楚。”

李玄度垂着眼盯着趙珩的腦瓜頂,笑道:“是我疏忽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握着趙珩的手,道:“下筆的力道更重要的是随心,當你覺得下筆舒服,寫起來随心所欲又不吃力的時候,那便對了。”

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趙珩頓覺一股酥麻之意從頭皮一路狂奔至足底,胸口砰砰直跳。

“放松些……”李玄度道:“你之前掌握的已經很好了,接下來多加練習便好。”

不得不說,趙珩是李玄度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他十四歲才算真正開蒙,還是和弟妹們一起。但短短半年時間,他所學的內容便已将其他人遠遠甩開了。如此天資若不讀書當真是浪費了。

李玄度總是忍不住想,若他沒有被偷了氣蘊,他定是那般讓天地為之變色的存在,這樣的人,千百年來也未必會出現一個。可惜,可惜了……

晚上,李玄度照例把符紙燒成灰,讓趙珩就着清水服下。喝完之後,趙珩盤膝坐在炕上算賬。

當年趙平都帶着他從國都逃離時,身上帶了些金葉子。邊關小城不似國都那般寸土寸金,生活上開銷不算大。只是趙珩一身病骨,常年藥不斷,這便要許多銀錢了。趙平都被征兵之後,不敢表現太高調,但也不甘平庸。所以謹小慎微的爬到了裨将的位置上,多多少少也能拿到些實在好處,家人在武威城也沒人敢欺辱。

私底下的錢他都留給了趙珩,明面上的軍饷他留一部分給孟氏,餘下的也都給了趙珩,所以趙珩手頭還算寬裕。不過近來兄妹幾個開始練字,這筆墨紙硯的開銷便大了。手裏的錢肉眼可見的變少,趙珩也開始發愁了。

孟氏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趙平都留給她的錢她極少浪費,多數時候都能存下一些。再加上她做針線填補家用,手頭雖不富裕,倒也有些私房。她不清楚趙珩手裏有多少錢,但她聽趙琰說讀書可費錢了,一刀紙死老貴的!

趙珩花錢手大,常給家中弟妹買零嘴吃,孟氏都是知道的。近來她忽然發現趙珩不怎麽買這些東西了,便琢磨着他手裏的錢或許不太夠用了。想了想,她把自己存的錢給了趙珩。

趙珩一臉驚訝。

“母親……這是母親的私房,阿珩豈能受用!”

孟氏道:“孩子們都在一處讀書,花用的都是你的錢,你自己還要吃藥養身體呢。我沒什麽本事,沒有娘家可依靠,這些年存了些碎銀,你瞧着經用不經用。”

趙珩立馬說:“爹每月都拿軍饷回來,這錢大部分都用在我身上,弟妹們卻也沒沾什麽光。都是趙家的孩子,這些年是我拖累弟妹了。”

“你也說了都是趙家的孩子,談什麽拖累不拖累呢。這些錢你拿着,我手裏還有,足夠家裏生活了。你爹就快發軍饷了,咱家不愁吃喝的。”

趙珩推卻幾次,孟氏說什麽都不肯,趙珩沒法子,也只能接了。

就連李玄度都不得不感慨,趙珩究竟是幸還是不幸。說他幸,他卻被人種下那等惡毒的巫術,剝奪了他本來的天命。說他不幸,他又有這樣善良溫厚的家人互相扶持,實在難能可貴。

……

開春之後,南方的行商們會帶着綢緞、春茶、瓷器等物品來到武威城,所以每年春天都是武威城最熱鬧的時候。

趙家兄妹幾個日日在家讀書,頗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風範。這讓李玄度很是滿意。所謂君子不以外物轉移心志,只有心意堅定,方能成大事。

不過趙家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收到趙平都的軍饷了,孟氏心裏有些忐忑,兀自發愁了兩日,終是開了口。

“阿珩,明日你去丁大叔的鋪子問問,你爹很久沒給家裏消息了,聽說前線還三五不時的打仗,我擔心你爹。”

“母親切莫思慮過重,也許爹近來軍務繁忙,一時忘了。稍後我去丁大叔那裏問問便是。剛好那些商人們都回來了,街上熱鬧的緊,弟妹們許久不曾出去玩兒了,我帶着弟妹們一起出去熱鬧熱鬧。”

孟氏點頭道:“別胡亂給弟妹們買東西。”

趙珩應是。

趙平都每月都寄錢回來,從無拖延,打從前一個月沒有收到軍饷開始趙珩就有所擔憂了。他悄悄去丁大叔那裏問過,說是前線戰況不穩,軍中物資也有些吃緊,許是顧不上家裏頭了。

趙珩聽李玄度給他講過,西戎原本是大周的屬國,每年都向大周進貢,兩國互通友好,向來平安。只不過現今大周國力衰微,西戎早已生了不臣之心。這幾年未曾向大周進過一針一線,大周也無力讨伐。只有武威軍守着西北邊關,以防西戎趁機進犯。

西戎部落以游牧為生,可供耕種之地不多,所以他們日常都要從大周購買糧食。但眼下大周境內門閥并起,大周早已不複往昔繁盛。西戎若趁此進犯大周,掠奪城池,勝算很大。

李玄度近來便覺心中不安,他聞到了戰火的味道。

但孩子們不懂這些,聽說可以出去玩兒了,都高興的一蹦三尺高。

李玄度跟在身後感慨了一句:“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趙珩先去了老丁的茶水鋪,老丁的說辭和上次差不多。不過趙珩見他眼神有些閃爍,抓着老丁非要問個明白。

“嗐!”老丁架不住趙珩纏磨,狠狠的嘆了口氣,道:“武威軍戰敗,全軍防線後退,大都督受了重傷至今昏迷不醒,軍中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他見趙珩臉色一白,忙又說道:“莫憂心,你爹沒事兒。”

趙珩提着的心略略放了回去,眉頭卻依舊皺着:“那朝廷就沒有什麽說法麽?”

老丁道:“武威城距國都千裏之遙,戰報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半個月時間呀,再等等看,啊,再等等看。”

趙珩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李玄度便也明白了,多半沒什麽好消息。

趙琰幾個孩子就在李玄度眼皮子底下瞎逛了一會兒,不大會兒功夫就跑回來了。

趙琰說:“今年好像很多行商都沒來,城中不似往年那般熱鬧,我們瞧了一圈也沒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忒沒勁。”

趙珩眸光微閃。去年入冬之時西戎便開始在邊關掠奪,邊關有戰事,武威軍必定是要向朝廷報備的,戰事自去歲冬至今一直反複,雖武威城中沒受太大影響,但那些商人向來消息靈通。既不敢來武威城,只怕這次西戎犯邊不會輕易了結。

雖心中憂愁,但也沒太冷着臉,難得出來玩兒,趙珩也不想掃了弟妹們的興致。

往前走幾步有個賣簪子的小販。趙珩瞥了兩眼,見一根白玉簪上雕刻的梅花紋頗為精致,忍不住拿起來看了看。

小販立馬笑道:“客官好眼光,這是這批貨裏品相最好的一支了,二兩銀子,值個兒呢!”

趙珩把簪子給李玄度看:“你覺着好看麽?”

“中看不中用,還賣那麽死老貴的……”

趙珩:……他連瞥了李玄度好幾眼,有些懷疑這人是不是給阿琰奪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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