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孟夏時節,山間也多了幾分暖意。山風拂過,帶來輕輕柔柔的暖風,混着野草野花的香氣,尤為舒适。

當然,如果沒有一陣一陣催人尿下的曲調聲,這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一天。

趙平都在半山腰的空地處練兵,揪着腦袋望着遠處稍高的山坡發愁。那正是曲子的源頭,一個少年盤膝而坐,正練習用葉片吹曲子。他身後站着那人長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山坡上看風景,時不時的揉一把蹲在他跟前的白狼,莫名竟有一種享受之感。

趙平都雖是個大老粗,但多少還是有些審美的。但凡長着耳朵都能聽得出,他家小殿下吹的調子都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後來趙平都細細回想一番,這事兒卻也不能全怪小殿下。

猶記得在東宮時,他聽過醉酒後的太子殿下唱曲兒,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愣是沒一個字兒在調上。倒是可惜了,太子妃那可是聞名國都的古琴高手,小殿下竟沒能繼承太子妃的優勢……

趙珩吹完一曲,面頰通紅的問:“這回呢?能,能聽得出我吹的哪支曲子麽?”

李玄度點點頭,笑道:“當然!”

趙珩清亮的眸子倏然瞪大,只是還不等喜悅溢出來,便聽李玄度又補了一句:“你吹的是小寡婦哭墳!”

趙珩笑容僵在臉上,一臉頹喪。

“曲子吹成什麽樣不重要,能讓獸聽得懂便是了。”他拍了拍白狼,道:“銀毫,去。”

銀毫是李玄度給白狼取的名字,這白狼十分通人性,住在大月山上的百姓們現在已經不怕狼群了。

銀毫抖了抖通身白毛,懶洋洋的走到趙珩跟前,噴了個鼻響。

李玄度道:“再試試。”

趙珩小臉繃着,下意識挺直了腰板,将葉片搭在唇上。單就這麽看着,俊秀少年吹曲馴狼,賞心悅目。然而一旦吹出調子來,頓時有種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的悲戚感。

李玄度屈指撓了撓鬓角,見銀毫雖一臉嫌棄,但還算配合,那就這麽着吧。誰能想到文武雙全,聰慧敏捷的趙大公子是個音癡呢。

也許是銀毫嫌棄的太明顯,趙珩終于認清自己了。他放下葉片,往後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望着天邊大團大團翻湧的白雲,忍不住癟了癟嘴。那張在李玄度看來不是波瀾不驚就是陰雲密布的臉上,竟難得的出現一絲委屈來。

李玄度在他身邊坐下,一手撐地,偏頭看着趙珩。

在武威城的街市上第一眼見到趙珩的時候,李玄度就看得出他骨相生的很好看,他的父母應該都是容貌不俗之人。這段日子在山中調養,趙珩不似過去那般面黃肌瘦。面頰長了肉,愈發有少年氣了。

但因為煉化陰氣的緣故,他皮膚比一般的男子要白一些,微微上揚的眼尾漾着淡淡的紅色,給這風清氣正的少年氣又鍍上幾分妖冶之氣。常常會讓李玄度移不開眼睛。

“怎麽不高興了?”李玄度淡笑着問。

趙珩扭頭見李玄度笑得一臉玩味,銀毫窩進他懷裏,輕蔑的看着自己,這讓趙珩覺得更委屈了。他伸胳膊賭氣似的要把銀毫拉過來,可惜銀毫穩如泰山,一動不動。

李玄度朗聲大笑,拍了拍銀毫的腦袋,嗔怪道:“趙大公子稀罕你呢,你這樣可有些不識擡舉了。”

“誰稀罕它!”趙珩哼了一聲。

誰知銀毫擡起爪子啪的抽在趙珩身上,痛的趙珩直咧嘴。

“你這小畜生,故意整我是不!”

趙珩粗暴的摟過銀毫,很是痛快的捋了捋那一頭銀白狼毛,銀毫被他撸的直癢,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滾來。一人一狼鬧了一通,趙珩方覺心裏痛快不少。

“不就是音癡麽,我又不靠唱曲兒賣藝,管他在不在調上。我不說,誰知道我吹的什麽。銀毫能聽得懂就行。”

“這樣想就對了。”李玄度道:“雖說你吹什麽都像小寡婦哭墳,但聲音也是有殺傷力的,憑你剛才那股勁兒,若好好參悟,說不定能悟出一套退敵千裏的曲子呢。”

李玄度說這話時神情頗為嚴肅認真,這讓趙珩一時琢磨不透他是不是又在逗弄他。便道:“退敵之策何止一種,倒也不必用這種手段。”

對他這種音癡來說,在萬軍之中吹曲無異于光屁股拉磨,轉着圈兒丢人,他才不會做這種有損體面的事兒。

“待我将陰氣全部煉化,自可光明正大以武力退敵。”

頓了頓,趙珩道:“昨晚,我又有所突破。”

李玄度伸手搭上趙珩的脈搏,只見他體內陰氣彙聚丹田,氣勢磅礴。李玄度眉頭微蹙。

趙珩捕捉到他表情的變化,不由緊張起來:“是我練的不對麽?不會啊,我并未感覺到身體不适。”

李玄度收回手,道:“并非不對,只是你的進展出乎意料的快。丹田內陰氣勢大,但經脈之間所融會貫通的陰氣卻未見明顯增多。若陰氣不能游走,只怕丹田會因承受不住過多陰氣而自爆。”

趙珩擰着眉頭:“這是為何?”

李玄度搖搖頭:“我只在古書中見過煉化巫術的記載,但從未見過有人煉化陰氣。如果不是武威城破那日,你體內的陰氣自發湧入丹田無法調轉,我是不會劍走偏鋒同意你煉化陰氣的。”

“但眼下我已走到這步,也嘗到了陰氣帶給我的力量,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放棄。我說過,若我被陰氣反噬,成為嗜殺兇器,你可以殺了我。”趙珩道。

李玄度扭頭看着趙珩,笑得很有深意:“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趙珩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他買這人回來時說要給自己陪葬。不由笑道:“你的身契早就被那場大火燒了,便不作數了。現在你是我先生了。”

“身契不過一張薄紙罷了,算不得什麽。但君子重諾,我以巫的身份起誓,若醫不好你,便與你同死,給你陪葬。”李玄度用手指點了點趙珩的額頭:“我發過誓的,老天爺看着呢。”

趙珩騰的從地上坐起來,瞪圓了眼睛看着李玄度。他想起來了,在武威城的家裏,在他不算寬敞的房間裏,他對李玄度說:我想活着……

“你……”趙珩眼圈不由自主的紅了:“若違背誓言你會怎樣。”

“當然是受天罰了。”李玄度道:“我從未與人發過誓,你是第一個。所以……”他注視着趙珩,一字一句道:“阿珩,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管發生什麽,不管遇到多大的難處,都要好好活着。”

并非李玄度有意給趙珩施壓,也不是他不相信趙珩的意志力。趙珩多年來被陰氣侵蝕,夜夜惡鬼相伴。即便他可以煉化陰氣,卻依舊擺脫不了諸厄纏身。

他承天命,本該受天庇佑。然後卻遭人暗算,将天命置換,運勢皆成就他人,自身命運坎坷,未來也将多苦難。若無強大心志,結局不是瘋魔便是死亡。

趙珩發覺李玄度看他的眼神裏含着幾分悲憫,他忽然有些不舒服,別過頭問李玄度:“你待我如此,是不是因為覺得愧疚。”

“嗯?什麽?”李玄度喜歡看趙珩的眼睛,不自覺的入了神。

趙珩說道:“因為我身上肩負的巫術是你巫族的禁術,你覺得這惡毒的術法害了我一生,而你身為巫族嫡系,也有義務找到施術之人清理門戶。所以你才傾盡所有教導我,你在補償我麽?”

李玄度先是一愣,不明白趙珩怎麽突然就想到這裏了。但對于趙珩的問題,李玄度一向認真對待,唯恐哪裏說的不對又讓他那弱不禁風的心碎一地。

于是他擱心裏頭斟酌又斟酌,半響方才答道:“起初是的。”

果然趙珩臉色一黯,李玄度見狀趕忙說道:“不過在趙家這段日子,我也是真心願意教授你。你很聰慧,即便沒有天命眷顧,此生也注定不會平凡。”

“只是這樣麽?”

“嗯?”李玄度心一提,開始搜腸刮肚的想該怎麽回答。

趙珩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要期待什麽答案呢?或許連他自己都很模糊。

一陣清涼山風吹來,撫平了趙珩心裏的燥郁之氣。他站起身道:“沒什麽,該回去了先生,待會兒還要給阿琮他們授課。”

說完拍拍屁股就走了,徒留李玄度在山風中淩亂。

回到岩洞時正碰上馮起帶一小隊人回來,他牛飲一般咕咚咚灌了一壺水,毫不拘小節的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水,見李玄度施施然從後邊踱步過來,忙笑着打聲招呼:“李先生好。”

李玄度點了點頭,手指着他背後的竹簍說:“瞧你這麽高興,又找着什麽好東西啦?”

馮起把背簍卸下來道:“挖到些筍,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是吃個新鮮。不過這趟巡山倒是摸着一條小路,順着那條路可以望見西戎的寨子。只是離着遠,看的不甚清楚,也不知道是西戎哪個部落的。我們也沒敢上前,怕驚了他們。”

李玄度眼睛一亮:“若附近有西戎部落,或可方便以後行事。不過我們眼下尚未完全安穩,小心謹慎些總沒錯。”

“先生說的正是。”

趙平都投軍多年,于軍事上頗有見解。他開始着手練兵後,首要的就是訓練出一隊斥候。他們身處深山之中,消息閉塞,而斥候是一切消息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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