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夜,一匹快馬自山野小道一路疾馳,至碧水關方歇。馬上那人掏出令牌喝道:“緊急軍情!”
顧氏父子剛剛抵達碧水關就接到這麽一個壞消息,西戎兵攻破水泉城,自此碧水關前再無阻礙。
顧松亭眉頭皺的死死的,看着手裏的軍事地圖發愁。
顧蘭西道:“碧水關城高險深,即便西戎破了水泉城,只要我們堅守不出,他們也奈何不得。”
顧松亭道:“話雖如此,但朝廷未必會給我們這麽多時間。陛下需要一場勝仗,你我父子二人也需要一場勝仗。一來堵住朝廷的嘴,二來讓我父子二人在軍中立威。将若無威信,軍中便無凝聚力。我們的最終目的是驅逐敵寇,複我大周山河,救我大周百姓。但達成這一切的基礎是擁有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
顧蘭西道:“大周國都的疲軟之風都吹到西北了,爹想拉起一支像當年顧家軍一樣的隊伍,只怕難啊。西戎這次遣蘇泰為主帥,我聽說這人拜了個中原的先生,頗有謀略手段。”
“他攻城并不屠城,能盡力約束手下兵卒,不傷百姓。不過這人也是奇了,他不安撫百姓,反倒是将百姓往別處驅趕。不過即便如此,終究可以讓百姓保全性命,如此一來,西北各城為避免傷亡,定不會竭盡全力禦敵,說不定随便打打就開城獻降了呢。”
“不好!”顧松亭突然眼皮一跳,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陰沉的吓人。
“爹,怎麽了?”
顧松亭一臉陰鸷,死死的攥着手裏的地圖,咬牙道:“西戎破了水泉城,城中尚有百姓百餘戶,你說他會将這些人驅趕到什麽地方去?”
顧蘭西望向他爹布滿紅血絲的眼,驟然心口一跳:“蘇泰想逼關!”
……
芳唯又一次被裹挾在人群裏被驅逐出水泉城。從武威城破那日開始她就一路流亡,至今仍覺得這一切都是夢。可每每閉上眼,她都能看到娘被那個西戎兵砍倒在地,渾身是血。血腥味仿佛融進她渾身的皮膚一樣,怎麽都散不去。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那天的武威城天很晴,她和娘去街上買菜,還說着要買些豬骨給大哥和先生炖湯喝。混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她還在和賣豬肉的大叔殺價,就聽城門口一陣騷亂,緊跟着人群裏突然出現幾個持刀的壯漢。
她只記得娘将她推開,她被四處亂跑的人群推搡着,糊裏糊塗的跑出了城。她想回去找娘,找大哥,可是西戎兵殺進城了……
零散的西戎兵還在後面追趕,她只能跟着這些人往林子裏逃,糊裏糊塗的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她只記得當她看到下一座城的城門時,那裏插着西戎軍隊的旗幟,城還是被攻破了。
就這樣一路往前走,西戎人每攻破一座城,就把百姓往外驅趕。芳唯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也許大哥他們也像她一樣流亡在外,總有一天她們會在某個地方重聚的。所以她得好好活下去!
“前面就到水泉城了……”隊伍裏一個青年搭手往前望了望,道:“水泉城城小,防禦不強,恐怕撐不了太久,我們得加快腳程,趕在西戎兵破城前抵達碧水關。入了關我們就安全了。”
“那些大人們能叫我們入關麽?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我們走了一路也沒見朝廷派兵支援,恐怕朝廷已經放棄西北了。”有人說道。
當中又有後來加入隊伍的百姓搖頭嘆氣:“八成是沒人管我們了。我聽說當時天子要禦駕親征,還給各地門閥下達勤王令,但門閥無一人應承。倒是後來淮陽王要發兵來着,不過咱們這位陛下突然病倒,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有人抹着眼淚望着西北,顫抖着說:“天殺的,這是不給人活路啊。家都沒了,都給那幫王八蛋占了!”
悲傷的情緒突然在隊伍裏蔓延,打頭那青年不由蹙眉:“現在不是說這喪氣話的時候,到了碧水關總有辦法的。若是西戎人先趕上來,我們就真的沒活路了。快抓緊趕路吧。”
“大頭哥……”芳唯突然出聲喊了那青年一聲,道:“你聽見什麽動靜沒?”
武大頭停下腳步四下裏看了看,林間鳥雀被驚飛,他悚然一驚:“有人!”
這話音剛落,就見四面八方不知打哪兒竄出來一隊西戎兵,揮舞着長刀叫嚣着。
“快跑!”武大頭一把拉住芳唯,沖衆人喊道:“西戎兵來了,快跑!”
芳唯踉踉跄跄的跟着武大頭,跑到山腳的時候猛然發覺有什麽不對。她扶着膝蓋猛喘了幾口氣,道:“大頭哥,西戎兵沒殺人……”
“你說什麽?”
芳唯喘着氣,斷斷續續道:“西,西戎兵,沒殺我們。”
武大頭突然反應過來:“西戎兵好像在往一個方向驅趕我們,是了,那些西戎兵将我們從山裏趕出來了!”
他撓撓頭:“這是要做什麽?”
芳唯想了想,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西戎兵一直在後面跟着我們,可是好好的為什麽要趕我們下山呢。”
正說着話,忽聽隊伍裏有人喊道:“你們看,那些,那些是不是流亡的百姓,和我們一樣!”
“水泉城破了!”
前前後後的零星線索忽然在腦海中連成一條線,芳唯想到了一種可能。
在家時大哥叫她和李先生一起讀書,她聽李先生講過史。說是大周沒建立的時候有一段混亂時期,大小數十個國家并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就把你滅了。很多國君為了掠奪城池不擇手段,當中便有個将領想到以百姓為盾,逼開城池……
芳唯驚呼一聲,将心中所想告訴了武大頭。
武大頭曾在武威軍中效力,雖只是個大頭兵,但對西北軍事多少有些了解。
“碧水關乃西北重鎮,中原腹地之門戶。若西戎以百姓為餌脅迫碧水關開城門,一旦關城破,背後沃野千裏,西戎騎兵便可長驅直入大周國都。大周生死存亡只在旦夕之間。”
“所以,碧水關的守将一定不會開城門的,對麽?”芳唯小心問到。
武大頭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有人要犧牲的。”
“……總有人要犧牲的,爹。”顧蘭西身披铠甲手握長槍,目光冷峻。見顧松亭稍有遲疑,說道:“無論如何,碧水關不能破。”
顧松亭嘆道:“但蘇泰驅趕上萬流亡百姓至關城下,我們若置之不理,必失民心。如此便應了淮陽王的話,大周棄西北于不顧。如今淮陽王聲勢滔天,碧水關一事但凡稍有差池,大周未來都将舉步維艱。”
他抓着城牆,手背青筋暴露,眉頭擰成一股,實在難以下決心。
“爹的銳氣在嶺南流放的十五年裏失去鋒芒了。”顧蘭西目視前方,最後一抹餘晖沉入遠山深處,夜幕降臨,天地被黑色勾連在一起。
他沉聲說道:“但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不是麽,不僅城外的百姓,就連我們手下的士兵也都是拿命在賭。一個必死的局,沒有流血如何能破?臨到陣前,瞻前顧後畏縮不前,注定會失敗!戰場之上,只有進取才能掌握主動權。這都是爹教我的。”
顧松亭脊背彎了彎,苦笑道:“是啊,爹怕了。大周危亡壓在你我父子二人身上,爹不能不顧慮。罷了,誠如你所說,這是最好的辦法了。蘭西,你我父子二人初到碧水關,底下将領多有不服,此次出城設伏你務必小心謹慎。”
顧蘭西拱手正色道:“爹放心。”
流亡的百姓趕了一夜的路,直到天明霧散,武大頭搭手往前一瞧,不由驚喜道:“碧水關換大都督了!”
芳唯踮着腳看了看,只見關城上帥旗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碩大的“顧”字迎風招展,頗有氣勢。
“顧?大頭哥認識?”
武大頭點頭:“我見過的,那是十幾年前了,我還小。當時陽門關是顧松亭顧大将軍鎮守,我見過顧家軍的軍旗!不過後來聽說顧氏因牽連隐太子謀反案阖族流放嶺南了。難道……顧氏起複了?如果這樣的話,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芳唯望着那威風凜凜的帥旗,只覺得它承載的東西無比沉重。
顧松亭望着城外上萬百姓攜老扶幼蹒跚前行,心口仿佛被紮了無數把刀。那些百姓們在扣城門,可他只能眼睜睜看着。
“……我早就說過,關城裏的大人們不會給我們開門的,我們只能等死了!”
話一出口,百姓們不由怨聲載道。
“憑什麽,我們都是大周的子民呀,為何棄我們于不顧!”
“天爺呀,這是不給人活路了呀!”
“……”
芳唯看着這些人,有些心酸。“大頭哥,我們不能繞過關城麽?”
武大頭搖搖頭:“關城兩旁崇山峻險,我們過不去的。何況諾大碧水關城,若連我們手無寸鐵的小老百姓都能繞過去,那關城倒也用不着守了。”
腳下大地一陣輕晃,身後傳來陣陣馬蹄聲,武大頭回頭望去,只見前方煙塵滾滾,不由心驚。果然被芳唯說着了,蘇泰想逼關!
“不論開不開城門,我們這些人都得死。”武大頭說。
芳唯驚恐的瞪圓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