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顧蘭西自幼長于嶺南荒蠻之地,學不來大周那些公子哥兒們的風花雪月憐香惜玉,不過對于芳唯,他倒能耐下性子來,調侃道:“巾帼小英雄,找我有事兒?”
芳唯生于西北,身上氣質不同國都閨閣女兒那般較弱。她知道自己沒有家人可以依靠,如浮萍漂泊于世,所以她得自強。當街攔下男子這種彪悍的事兒,她也是第一次做,不由臉頰通紅。
顧蘭西身量高,芳唯只能仰着腦袋跟他說話:“顧少将軍,我被城守編入南遷的隊伍中了,可我想留在碧水關。”
“哦?為什麽?”顧蘭西背着手,道:“要知道碧水關前西戎兵臨城下,南方更安穩些。我爹贊你大義凜然,特意同城守說好讓你往南尋個生路。”
芳唯搖頭:“我要找我的家人。少将軍,我可以留在軍中麽?我能吃苦,能幹活,當個做飯婆子也成。”
顧蘭西看她秀眉緊蹙,不由笑道:“你才多大點兒,當哪門子的婆子。再說軍中不留女子。何況你個姑娘家,不要名聲了?”
他見芳唯小臉一垮,趕忙安慰道:“你若真想留,大不了我再去城守府走一趟。碧水關城有善堂,總有你容身之處。咱們這城守雖然吃的腦滿腸肥,倒也是個正經做事兒的。”
芳唯一聽忙點頭如搗蒜:“只要能留在碧水關就成!說不定能等到我家裏人呢。”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顧蘭西随口一問。
芳唯道:“我娘被西戎兵殺死了,不過那時我們在街上。我家裏還有大哥、兩個弟弟和一位先生。如果西戎人沒有屠城,他們或許也流亡在外。”
顧蘭西詫異挑眉:“你家日子挺富裕吧,還能請得起先生。”
芳唯沒說李玄度是他大哥買回的奴隸,因為在她心裏,李玄度就是先生。她告訴顧蘭西:“我爹是武威軍副将趙平都,家裏雖不富貴,但也比尋常人家好一些。如今武威軍敗了,不知道我爹是不是也……”
顧蘭西沒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初來碧水關,對西北軍務尚還不熟。不過你的事我記下了,趙副将軍是我大周良将,我會派人尋找武威軍的消息。”
芳唯一聽此言,驚喜非常,登時抹抹眼淚,揚起一個帶着水汽的笑臉:“我大哥叫趙珩,我兩個弟弟叫趙琰和趙琮,我先生叫李玄度,多謝少将軍啦!”
顧蘭西被她這燦爛的笑恍了一臉,那些人名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就飛走了。他摸了摸兜兒,身無分文,不由讪讪。把脖子上帶了很多年的骨哨摘下來送給了芳唯,十分大方的說道:“拿去玩兒吧,若日後碧水關有人欺負你,記得找我。”
芳唯稀罕的接下骨哨,道了謝:“那我先回善堂等消息啦!”
顧蘭西沖她擺擺手。直到小姑娘走遠了,顧蘭西方才咂摸出味兒來,忍不住發愁的嘬了下牙花子,怎麽就突然答應要幫小丫頭找家人呢。話說她家人丁挺興旺啊……
芳唯家興旺的幾個人丁此刻正圍着篝火烤山雞。
趙琮舔着嘴唇,忍不住狂咽口水,催問道:“爹,還得多久能吃啊,我都饞死啦。”
趙平都敲他一個爆栗,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點兒耐心。瞧你這猴急的樣子,看來今兒練拳沒練夠本,還活碰亂跳呢,明兒得加練。”
趙琮立馬垮下臉:“爹~”
趙珩就笑:“行了爹,快別吓唬阿琮了。”
趙平都手一抖,差點兒沒把野山雞甩出去。小殿下一口一個爹叫的到是歡實了,可他生受不起啊。趙平都忍不住揉了揉膝蓋,岩洞的石頭太硬了……
李玄度攏着衣衫坐在火堆對面,隔着火光,他看見趙珩眼下的紅愈發明顯,顯得整個人愈發陰郁。
這幾日趙珩沒有再煉化陰氣了,但是丹田內堆積的陰氣又無法排出,他周旋幾日都無法将這些陰氣過渡出去。而每到夜晚陰氣最盛的時候,都讓趙珩深受折磨。
想到這裏,李玄度又瞥了趙珩兩眼。這臭小子不知鬧什麽脾氣,這些日子都沒有回岩洞睡覺,反倒在瀑布附近挖了個洞住了進去。李玄度唯恐他出什麽事兒,每至深夜都要起身往瀑布那邊的小破洞裏去看看趙珩。昨夜若非自己及時用銀針封住穴位,趙珩恐怕早就涼了。
只是陰氣聚集已達頂峰,銀針渡氣已起不了太大作用,如今全靠趙珩那點非同尋常的意志力硬抗着,但這樣下去卻也不是辦法。再強的意志力,他本質也是肉體凡胎,總有到達極限承受不住的時候,到時必定會渾身筋脈爆裂而亡。
“先生這幾日清瘦不少,吃點肉補補身子。”趙珩貼心的把大雞腿給了李玄度,一副孝子賢孫的乖巧模樣。
李玄度正發愁,見趙珩沒事兒人一樣就忍不住來氣,接過雞腿啃了一口,白了他一眼,心說攤上這麽個別扭家夥,清瘦那算好的,一個搞不好恐怕要夭壽呢。
吃過晚飯,趙平都照例安排人巡防,趙琮則腆着肚子跑回他爹的岩洞裏睡覺去了。
今天是初一,新月幾乎瞧不見,天幕黑漆漆的一片,沒甚景致。李玄度望了會兒天,對趙珩說:“你最近作甚躲着我?”
趙珩添柴的手一頓,若無其事道:“哪有,我只是想給先生留一個單獨的房間罷了。岩洞的石床不算寬敞,我們倆大男人睡着有點擠了。”
李玄度斜他一眼:“你嫌我晚上總是抱你?”
趙珩:……怎麽總感覺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李玄度道:“我想大概是因為你身上的陰氣,我在攝魂獄多年,被養在陰氣之中,身體自然而然的會靠近熟悉的氣息。”
“你只是因為這讨人厭的陰氣才會靠近我?”趙珩反問。
李玄度張了張嘴“啊”了一聲,但他感覺趙珩本就不好看的臉色似乎更沉了。他這又是什麽意思,不滿意他這個解釋?
“額不是,其實我,嗯……”
趙珩取了手邊的火把站起身,嗤笑一聲:“行了別找補了,時候不早了,回去睡吧。”說完,舉着火把轉身往他那小破洞走了。
李玄度捏着腮幫子發愁,兀自嘟囔着:“這陰晴不定的狗脾氣真是叫人頭疼,我這一顆真心純是喂了狗了。”
話是這麽說,但回到岩洞他也并未睡去,而是試探着把散落經脈各處的細碎真氣一點點凝聚起來,這是個磨人的過程。不過他也不急,只是在山中無聊打發時間罷了。待走完一周天,他感覺身上輕快不少,便起身踱步至岩洞外,打算去瞧瞧那別扭的小男人。
別扭小男人把火把插在洞口,此時火把已将近熄滅,殘光倔強的發光發熱,不過在黑暗面前仍無濟于事。這邊光線比岩洞那裏暗,李玄度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在靠近洞口的時候突然聽到趙珩壓抑着的痛呼。
他忙快步鑽進洞裏,見趙珩蜷縮着身體,脖頸上青筋暴露,那熟悉的暗紅氣流又在瘋狂流竄。不止如此,他渾身發燙,上衣已被內力摧毀,露在外的皮膚透着微微紅光,暗紅的光在筋脈裏不停游走,如同盛開在他皮膚上的紅色曼陀羅,妖冶非常。
“阿珩!”李玄度輕喚一聲,擡手觸碰到趙珩手腕的時候,忽然被趙珩大力推開。趙珩雙目猩紅,如同一只瘋狂的困獸,壓抑着嘶吼:“走開!”
“阿珩,你情況不好,讓我看看!”李玄度不容分說,卻又被趙珩狠狠推開:“你走啊!”
“阿珩,聽話!”
李玄度越是向前,趙珩便越是往後縮,直到退無可退,他靠着冰冷岩壁,垂下兇狠的眼眸,把頭埋進膝蓋,縮成一團,忍着極大的痛苦瑟瑟發抖。
“你走,走!我,我怕我會忍不住……我求你,你走!”
起初趙珩并未在意陰氣無法順利被引渡,他以為只是時候未到罷了。但顯然他低估了陰氣的力量。李玄度說過,陰氣會将所有的情感放大,貪瞋癡愛憎恨。
自從那日他春夢夢到了李玄度,便覺得一切都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十五歲的少年對感情之事尚且懵懂,趙平都在和他講男女之事時也只不鹹不淡的說了句“還行”,沒說什麽颠鸾倒鳳的酣暢感。以至于趙珩對此事一片空白。
但他仍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他的春夢裏會有李玄度,為何又會是那樣慘烈的場景,為什麽他會對李玄度的血如此渴望。
他又想起了那場夢境,鐵鏈穿透了李玄度的琵琶骨,鮮血染紅了他雪白的巫衣,像誘人的罂粟,沒人能拒絕他身上鮮血的誘惑。
“阿珩!”李玄度見趙珩忽然安靜下來,試探着要去封住趙珩的穴位,不料趙珩突然暴起,一把嵌住李玄度多災多難的脖子,将人摁到在地。
不等李玄度反應過來,只覺頸上一痛,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缭繞。李玄度竟還能抽出功夫嘆息,他這脖子又遭了一難……
沒有月光的岩洞裏黑布隆冬的一片,趙珩目之所及都是黑暗。當牙齒厮磨在李玄度脖頸時,鮮血的刺激讓他感官驟然清晰起來。
他看到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