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趙珩始終沒能下決心帶李玄度一起下山,不過他日日都從山上探查西戎部落的情況。

那些西戎百姓似乎被逼的走投無路,倒有幾個冒險上山的。只不過隆冬時節,山上茫茫一片白雪,遍尋不見野畜蹤跡。他們又懼怕狼群,不敢入深山腹地,只在半山腰勉強挖了些樹皮回去。

趙平都道:“塔山是個守財奴,他手裏屯糧不少,但絕不會輕易放糧救濟百姓。”

趙珩嘆息一聲:“君主苛政暴虐,受苦的總是老百姓。這天下戰争紛擾,王朝更替,肥的是貴族的錢袋子。國家興亡,苦的是天下芸芸衆生。爹……”

趙珩在這一刻終于下了決心:“我要親自去西戎走一趟,我沒什麽遠大志向,只想讓我武威城的百姓早日離開這苦寒之地,回到家鄉。”

趙平都一陣心驚:“小殿下不可!西戎危機重重,小殿下豈能将自己置身危牆之下!”

“爹……”

“你,你別喊我爹!”趙平都急了:“你的父親是大周隐太子殿下,你是大周皇太孫,出身尊貴,豈能,豈能……”

“行了爹。”趙珩笑道:“我生來就在武威城,長于鄉野,沒過過一天天皇貴胄的日子,我也享受不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受戰争之苦,痛失家園的平頭小老百姓罷了。”

“我舔活到今天連武威城的城門都沒踏出去過,見識淺薄。所幸有先生教導,勉強懂得些家國大義。我對大周沒什麽深厚感情,這趟去西戎也沒想着拿命博什麽。事能成便成,做不成便撤,權當去西戎游歷一番吧。哦,先生會與我同去。”

趙平都瞪圓了眼睛:“胡鬧!李先生深明大義,怎也跟着你胡鬧起來!”

趙珩就道:“爹,我想做的事兒沒人能攔。你若不放心,便安排個機靈的小兵保護我吧。”

趙平都:……合着這是擱心裏頭合計挺久了,計劃的倒挺周詳。

趙平都嘴皮子都磨破了,也勸不動趙珩。去找了李玄度,人家反又來勸他,說什麽孩子大了心野,管不住!趙平都碰了一腦門子灰,只能捏着鼻子咬牙認了。

第二天,趙平都帶着一個小年輕兵卒過來了,指給趙珩說:“別看這孩子年紀輕,但他機靈,仁義,拳腳功夫不錯,能護着你。”

李玄度搭眼一瞧,這孩子正是那日救下趙平都時攔着他問話那個。

“方野,你以後就跟着阿珩吧。”

方野拱手道:“将軍放心,有方野在,必護大公子周全!”

趙珩點點頭,扭頭對趙平都說:“山上的事兒就辛苦爹多操勞了。”

趙平都憂心道:“你們要早去早回,快過年了,記得回來團圓。”

“知道了,爹。”

三人不聲不響的下了山,銀毫也從深山裏出來,帶着狼群送了李玄度一程。

大月山上狼嚎聲此起彼伏,把山腳下的西戎百姓吓了個半死。

中間大帳中一個中年男人面露憂愁:“我們已被迫遷往大月山腳下,無路可退,難道狼群也要欺我察察部落弱小無依麽!”

下首一老翁眼含熱淚:“阿潤大人已盡心盡力了,老汗王殺性重,只知殺伐攻城,塔山又殘暴不仁,不知體恤百姓。神明不查,沒能賜予西戎聖明之主啊。”

阿潤嘆息道:“西戎與大周交好,互市通達便利,我西戎百姓也可獲得中原豐厚物資,雖逢災年日子也難過,到底都能熬過去。如今西戎和大周開戰,占了武威城,那些中原的客商都不再往來西北,我們連過冬的物資都急缺,汗王卻還要我們進奉糧草,這簡直是抽筋拔骨啊!”

老翁用幹枯的手抹了抹眼淚,道:“何止糧草,我們連藥材也沒有。昨夜阿吉家的小兒子沒挺過去,病死了。”

阿潤淚如雨下,這都是他部落的子民啊!

悲傷的情緒在察察部落蔓延開,到處都是壓抑嗚咽的悲鳴。

李玄度三人裹着風雪走近了西戎部落,守護部落的青壯當即喝問:“什麽人!”

趙珩走上前去,面露痛苦之色,解釋道:“我們是從王庭一路逃亡過來的。”

那青壯蹙眉道:“你們是中原人!”

趙珩點頭:“我先生是王庭蘇達将軍家裏請的客師,塔山反叛殺入王庭,蘇達将軍一家慘遭屠戮,我師徒三人當時在外野游,有幸躲過一劫。但塔山到處追捕老汗王嫡系,我師徒三人無路可去,只能往這大月山來,只求茍全性命。”

趙平都常年駐軍陽門關,對西戎內部頗為了解。蘇達将軍在西戎名聲極好,是難得的忠義之臣。塔山是叛臣,必容不下蘇達,以至于蘇達滿門被屠。

西戎王庭貴族一直都有請中原謀士為客師的習慣,所以李玄度三人便借了這個身份潛入大月山腳下這個部落。

果然,那青壯一聽忙去禀了阿潤。過不多時,便見阿潤從帳中出來,一臉戒備的打量着李玄度三人。

李玄度道:“我師徒三人實在無處可去,不知大人在此紮營,唐突之處還請見諒。若大人心存疑慮,我三人便往大月山上躲一躲吧。”

李玄度容貌氣度不凡,談吐又進退有度,很難不叫人心生好感。

阿潤見他身體似乎不大好,便動了幾分恻隐之心,如實說道:“先生一路從王庭而來,既能想到來大月山避難,也當知我們這幾個部落也是走投無路。先生便是有所圖謀,我們也沒什麽好東西給先生。先生若是願意留下,我也當告知先生,部落中缺衣少食,只能給先生提供住所,吃食上便要先生自己斟酌了。”

“寒風凜冽,大雪紛飛,能有一處住所,我師徒三人已感激不盡,不敢奢求太多。多謝大人了。”

于是李玄度三人便安穩的在部落中留了下來。阿潤給他們分了一個帳子。

方野自發守在帳外,留李玄度和趙珩在帳子裏說話。

趙珩從布袋裏掏出兩個地果,小聲道:“眼下艱苦,只能委屈你先吃這個了。”

李玄度笑道:“這算什麽委屈,阿潤他們怕是連地果都吃不上呢。”

倆人吃完地果,李玄度從自己的布兜裏掏出點藥粉摻進方野的水袋裏,和趙珩解釋道:“這是讓人熟睡的藥,不傷人。我們只有一個帳子,夜裏不好避開,只能讓方野睡死過去了。”

趙珩笑着說:“我還正發愁夜裏怎麽睡呢,還是你想的周到。”

李玄度笑了笑沒說話。趙珩本就好臉面,他一定不願意外人看到他自己夜晚瘋魔狼狽的樣子,何況他身上擔着的是巫族禁術,李玄度也不想被別人知道。

弄好之後,李玄度沖帳外喊了一聲:“方野,進來一下。”

他塞了個地果給方野,道:“地果冷了,你就着熱水吃。”

察察部落的百姓知道阿潤大人留了三個人,聽說是中原來的,在蘇達将軍府上當過客師,不過阿潤大人并沒有給他們分糧食。

蘇達将軍很受各部落子民敬佩,于是便有人看在蘇達将軍的面上過來給李玄度三人送了點兒面糠。他們食物也不多,都是口頭上省下來的。

李玄度有些感懷:“察察部落的百姓都是良善之輩。”

趙珩道:“良善之人卻更容易被欺壓。自古以來都是弱肉強食,只不過草遠的掠奪更直白,中原的欺壓更多會被冠上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顯得虛僞。”

……

方野喝了水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了。趙珩夜晚發作了一通,但他不敢睡的太沉。李玄度被吸了血有些疲累,趙珩替他揉捏着後頸,沒多大會兒功夫人就睡熟了。這一夜看來頗為寧靜。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突然帳外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趙珩猛然從噩夢中驚醒。

李玄度似乎也被吵到了,蹙着眉咕哝一聲什麽,緩緩睜開眼問:“怎麽了這是?”

“我出去看看。”趙珩道。

趙珩掀開簾子出去,冷風随之灌了進來,方野被冷風一吹醒了過來,一臉驚慌失措道:“先生,我,我我昨夜睡的太沉了……”

李玄度笑着擺擺手:“沒什麽,大家都一樣睡的沉。外頭似乎發生什麽事兒了,阿珩出去瞧了。”

方野臉頰紅紅,有些不好意思。

不大會兒趙珩便折返回來,道:“是我們斜對面的帳子,他家男人似乎不好了。我聽部落百姓說他們的藥草都被搶了,遷移到大月山腳下很多人因為缺少藥材熬不過去,病死了。”

李玄度眉頭一皺,起身道:“我去看看。”

生病的男人叫古厝,李玄度和部落百姓解釋一番,表明自己會些醫術,如果不介意的話他可以先看一看病人。

老翁便道:“我們是救不活了,不如便叫這位先生瞧瞧吧。”

古厝的妻子哭着讓了讓,李玄度上前摸了古厝的脈。

“他曾受過內傷。”

古厝的妻子忙點頭:“前段日子進山,他不小心從山坡上摔了下來,撞到了岩石上。”

李玄度從布袋裏拿出針包,安撫道:“請寬心,他只是有些淤血堆積,無法疏通。我可以用銀針幫他疏通經脈。”

察察部落的人沒見過這針法,但李玄度行針過後,古厝确實醒了過來,臉色也不似剛才那般青紫了。

古厝的妻子當即拉着兒子給李玄度磕頭,直呼救命恩人。

李玄度忙将人扶起來,道:“銀針可保其命,但他傷的太久,身子骨受了重創。若想徹底去根,還是需要草藥才行。”

老翁沉沉的嘆息一聲,滿面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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