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趙平都至夜方才裹着一身風雪回到岩洞。他眼角眉梢覆着一層淺淺冰霜,在火堆炙烤下化成水,順着睫毛流下來。趙平都不在意的用袖子一抹,笑道:“我遣人仔細打探好幾日,果真是西戎內部生亂了。”

趙琮端了一碗姜湯過來遞給趙平都,趙平都吹了吹,一口猛灌下去。辛辣的姜味兒流淌過五髒六腑,身體瞬間便暖了起來,舒坦極了。

趙珩見他神采奕奕,不由笑道:“瞧爹這得意的樣子,看來西戎這次的麻煩不小啊。爹快說說,叫咱們也高興高興。”

趙平都抑制不住的激動道:“西戎塔山部落反了!”

趙珩眉梢一挑:“反了?!”

西戎老汗王野心勃勃,他遣蘇泰賽山為将,侵略大周。蘇泰穩占大周西北六城,給碧水關造成不小的壓力。因蘇泰驅趕大周百姓,六城空虛。老汗王便将西戎部落百姓遷移至六城之中,依靠六城屯糧,蘇泰所率大軍在西北過的相當滋潤。西戎版圖擴大,老汗王野心更是與日俱增。

奈何西戎百姓不事生産,不擅耕種,六城諾大土地荒蕪大半,入了秋收成銳減,屯糧被大軍消耗,又進奉西戎王庭許多,根本不足以支撐大軍。但六城不能放棄,老汗王便向各部落征收糧草,以供養蘇泰大軍。

西戎部落衆多,汗王由各部落共同推舉擁戴,政權格局和大周門閥制差不多,王庭也或多或少會受到強大部落的轄制,所以西戎汗王一直致力于平衡、削弱各部落勢力。

“……長久下來,各部落不堪重負,怨聲載道。”趙平都道:“不少部落都遠離王庭遷移別處,老汗王率軍截殺,稱不進奉者皆為反叛。”

“塔山部落是王庭之下最有實力的大部落,深受老汗王忌憚。老汗王無休止的征讨糧草,塔山部落的利益最先受到沖擊。塔山這個人也非什麽良善之輩,不過是想護着手裏的糧草罷了,他怕交出糧草立刻就會被老汗王吃幹抹淨,便煽動幾個小部落直接反了。”

“塔山直搗王庭,老汗王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殺了。蘇泰和賽山駐軍西北,他們得到消息時塔山已經成為新汗王了。蘇泰賽山的家人都在王庭,塔山并沒有動他們的家人,只令蘇泰和賽山繼續守好西北。然糧草問題卻遲遲不提。”

趙珩道:“爹說過,蘇泰老辣能忍,但賽山卻是莽撞性子。塔山篡奪汗位,賽山必定不服。只是礙于家人在塔山手裏,他不敢妄動。但蘇泰賽山畢竟是老汗王親信,留着只會成為塔山的心頭之患。”

想到什麽,趙珩微微眯起眼睛,冷笑一聲:“西戎內部動蕩,西北于塔山而言無足輕重,他根本不在意西北能不能保住,而是利用西北戰局消耗蘇泰和賽山手裏的軍隊,穩固自己的汗位!”

趙平都一拍手掌:“正是!我們的斥候下山打探情報的時候,還帶回一個極好的消息!”他雙目灼灼,激動道:“陛下召回顧氏,封顧松亭為碧水關大都督,率軍鎮守碧水關,以拒西戎!”

篝火燃的旺,李玄度随手往火堆裏丢了幾個板栗,發出兩聲噼啪脆響,又拿鈎子把之前烤好的板栗勾了出來,放在手邊晾着。

他見趙平都一臉喜氣,便道:“趙将軍口中的顧松亭可是當年鎮守陽門關的顧大将軍?”

“李先生認得顧将軍?”

李玄度道:“不曾有此榮幸,只是當年游歷國都時曾聽人提起過,顧松亭擅兵,是不可多得的将帥之才。”

趙平都嘆道:“若非當年顧将軍替隐太子說話,顧氏也不會阖族流放嶺南。顧氏若在,西戎豈敢侵我大周國土!”

提及隐太子,趙平都心緒有些不平靜。趙珩見他雙眸濕潤,忍不住安慰道:“有幸那位顧将軍回來了。蘇泰和賽山若想回軍西戎,顧将軍必定趁勢收回被西戎侵占的城池。若蘇泰繼續留守西北,糧草不足的情況下,軍心潰散,顧将軍亦可從中作為,将其一舉擊潰。”

趙珩這麽一說,趙平都只覺渾身都是鬥志,自西戎破關而來,他很久沒有這麽暢快過了。然而熊熊鬥志才燃起一點星火,忽又想到什麽,不由嘆道:“只可惜我們遠在大月山,往前六城皆被西戎所占,到處都是西戎的崗哨,我們很難避開斥候耳目與顧将軍取得聯系。若不慎驚動了蘇泰,只怕他會冒險率軍上大月山圍剿我們。”

趙珩撿起李玄度手邊的板栗,上頭還殘留着餘溫。他利落的剝開,将栗仁取出遞給李玄度。

聽見趙平都嘆氣,趙珩尋思一下,道:“爹也不必發愁。蘇泰如今進退兩難,已不成氣候。碧水關有顧将軍鎮守,更不必憂心。或許眼下我們該着眼于西戎內部。”

李玄度難得從板栗上移開眼睛看着趙珩,這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果真沒有讓他失望。

趙珩說道:“陽門關與西戎之間并無險隘,西戎卻占着月牙谷天險,以此為靠,進可攻退可守。早些年西戎臣服大周,邊關尚算安定。但大周早已不複舊時強盛,門閥之禍尚且焦頭爛額,若西戎再摻和一腳,大周疲于應對西戎,根本無暇顧及日漸膨脹的門閥。到頭來還不是兩手空空。”

“若想大周強盛,則必先去西戎之患。眼下西戎權力更疊,正是我們的好機會。煽動老汗王舊勢力,讓西戎陷于內亂無法抽身。碧水關那位顧将軍若得知西戎內亂,也必會尋機主動進攻。瓦解西戎軍隊,搶占月牙谷,像大周武帝那樣把西戎趕回草原深處,再不敢進犯大周。”

趙珩擲地有聲,雙眸被火光映的清亮,言談之間運籌帷幄。仿佛天下大勢不過他掌中板栗,只要剝開這焦糊的外殼,自然可得清甜的內核。

趙平都激動的握緊嶙峋大掌,小殿下繼承了太子殿下之風,天資卓越,若能正名,他日必當龍騰虎躍,成為大周棟梁之才!

趙平都心緒起伏,他怕自己會失态,找了個借口起身走了。這一番國家大事聽的趙琮腦仁疼,他爹一走,他也趕緊擡屁股溜溜回岩洞睡覺去了,還不忘順走幾個李玄度的烤板栗。

李玄度又從火堆裏扒拉出幾個烤板栗,卻被趙珩一股腦收走了。他道:“你今夜吃太多板栗了,不能再吃了,傷胃。”

李玄度可惜了一把,攏着白狐皮大氅幹坐着望天兒,怪無聊的。

趙珩返回他們住的岩洞,不大會兒拿了個小罐子出來,架在火堆上烤,一會兒功夫罐子裏的湯水便冒了泡,咕咚着幾分清甜香氣。李玄度拿鼻子嗅了嗅,笑道:“筍湯。”

趙珩點頭:“入冬前我挖了些埋起來了,保存的還不錯。最近凍肉吃太多了,筍湯清新,剛好給你解解膩。”

“阿珩愈發手巧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李玄度調笑道:“阿珩日後娶的娘子可有福了,就是不知道這福氣落到哪家姑娘頭上。”

趙珩把湯碗塞他手裏,沒好氣兒道:“快喝你的湯吧!”

“呦,還害羞了!男人嘛,總得經歷這麽一遭。”

趙珩瞪他一眼,李玄度老實了。

老老實實的喝完湯,李玄度覺得渾身經脈都被滋養了,尤其舒服。話說這小子手藝還真不賴。

他揉了揉肚子,道:“你适才說挑唆西戎各部落,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想好怎麽做了?”

趙珩撥弄着火堆,讓火勢燒的旺一些。聞言眯縫起眼睛,道:“我們得安排一個懂西戎話的人為間,爹訓練的幾個斥候雖懂這些,對地形也熟悉,但若為間,還差點兒謀略。爹是将軍,他得留下來守着百姓,也不能走。想來想去也只有我了,我打算親自去西戎探探。”

“不行!”李玄度當時就拒絕了:“你得捎上我!”

趙珩:……

李玄度:“我知道你這人一旦确定想要做什麽便一定要做,不給別人商量的餘地。但你得知道,你離不開我。”

趙珩眉頭皺起,是了,他一時激動竟忘了自己身體裏的陰氣尚未平息,夜夜都靠着李玄度的血才能扛過去。

這讓趙珩犯了難。李玄度身子骨弱,若去了西戎少不得吃苦,折騰一遭下來不死也得少半條命。

像是知道趙珩在愁什麽似的,李玄度道:“你倒不必擔心我的身體,我只是看起來不太好罷了。這段日子我在練氣,丹田之內已攢出些真氣。我再用老參靈芝熬些藥丸子,便是被你吸血,也能用來補氣。放心,你身上的禁術還沒有解除,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的。”

趙珩還是不願李玄度冒險。他拿過李玄度手裏的空罐子,起身道:“這事兒再說吧,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了。”

李玄度慢悠悠起身,笑道:“成,你考慮考慮,反正你不能自己下山。你若涼了,我也跟着涼了,怎麽都是一屍兩命呦。”

趙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