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牙谷幅員遼闊,地勢廣袤,西戎王庭只派重兵把守住重要關口,百姓們若上山多是走小路。
不過西戎才經政權更疊,不少部落都被迫遷移,月牙谷周圍沒什麽人煙,又逢大雪封山,小路都被厚重的雪掩埋,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上山的路。
山風呼嘯,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凍的人臉都僵麻了。趙珩替李玄度扯了扯兜帽,将他凍的蒼白的臉頰擋住。呼出一團白氣,道:“太陽落山了,今日不好上山,我和方野去附近找找有沒有避風的地方方便過夜。你和銀毫在這裏等等,別亂走。”
趙珩的殷殷囑咐讓李玄度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指了指前頭的石墩子道:“喏,我去那兒坐坐,你們也別走太遠,找不到就算了,早點回來,天黑不安全。”
趙珩走後,李玄度踱步到石墩子跟前,沖雙掌呵了口氣,又使勁兒搓了搓,這才覺着雙手有點知覺了。他從斜挎的布袋子裏掏出蔔骨往石墩子上一丢,一邊掐算着方位,一邊眯縫起眼睛往山上望。
他此時正處在月牙谷西山腳下,據方野說往前是南平關,有西戎重兵把守,所以他們最好可以從西側進山,到了半山腰再往山南走,避免和西戎兵撞上。
李玄度望了一會兒,伸手拍了拍銀毫的頭,道:“往前走走。”
銀毫噴了個鼻響,抖了抖腦袋上的雪,一人一狼踉跄着往山腳下走。李玄度找到了進山的小路,不過看起來山路不大好走,上山着實要費一番功夫才行。
他嘆了口氣,從布袋裏掏出一顆人參丸子放在口中含着,跟銀毫玩笑道:“上了年紀了,腿腳不利索。”
銀毫悶悶的嗚咽一聲,沖他翻了個白眼。李玄度屈指在它腦袋上敲了一下:“好東西不學,竟學這個,翻白眼可不好看。”
太陽一落山,天很快就黑了。快走到石墩子的時候李玄度隐隐聽着似乎有人在喊他,想到趙珩臨走時的囑咐,李玄度不由面皮兒一緊:“完蛋了,少不得又給這小子數落一番。”
正說着話,趙珩急吼吼的跑過來,一把扽住李玄度肩膀,紅着眼睛低吼:“你去哪兒了!不是說好的在這兒等我,你知道我回來不見你有多擔心!你都這麽大人了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你說你要是出了事兒我怎麽辦!”
李玄度自知理虧,“唔”了一聲,底氣不是很足的說道:“我……我剛才用蔔骨辨了下方向,找到了進山的大概方向,便想着過去瞧瞧。望着倒不是很遠,沒想到走起來還是有段距離的。我腿腳又慢……”
他察覺到趙珩抓着他的手在抖,不由心中一暖,輕嘆口氣道:“讓你擔心了,這次是我不對,下次不會這樣了。”
趙珩瞪着眼不吭聲。
李玄度當即表示:“沒有下次了。”
趙珩把扽在李玄度肩上的手拿下來,順着肩膀滑到李玄度手臂上,扶着他邊往前走邊說:“我們找到一個岩洞,地方不大,先将就一晚吧。方野留在那附近找些生火的東西……你手太涼了。”
李玄度“嗯”了一聲:“我有些畏寒。”
趙珩有些不解:“按你所說,我體內的陰氣與你在攝魂獄中的陰氣同源,為何你被陰氣所傷會畏寒懼冷,反而我經脈血液充斥陰氣,卻總是身體發燙呢?”
李玄度道:“陰氣本寒,但因你天命宏大,命主金貴,極旺,乃火相,受天庇佑。雖被人偷換天命,但尚有殘存金光護體。金光雖微弱,卻已融入血脈。陰氣在你體內橫行,只要金光不滅,便會自發護主。所以你在被噩夢糾纏時,你的身體會發燙。而眼下你煉化陰氣,讓陰氣成為你經脈血液的一部分,雖仍為陰氣,卻與金光之氣蘊融合,不再陰寒。你的身體自然要比尋常人更溫暖。”
“所以這是好的發展?”
李玄度點頭:“當然。活人身上都暖和,只有死人才冷冰冰的。”
趙珩用溫暖的手掌握住李玄度冰冷的手,道:“我給你暖手,不會讓你冷冰冰像個死人的。”
李玄度笑道:“我打小就這樣,老話兒說手腳冰涼的人沒人疼。”
趙珩眉頭一皺:“你都是打哪兒聽來的話,胡說八道。你沒人疼麽?”
李玄度笑了笑:“師父疼我,但是他老人家撇下我駕鶴西去喽。”
趙珩心口一緊:“你沒有師父了,還有徒弟,我會疼你的。”
“你啊……”李玄度喟嘆道:“你能少吼我兩句我就心滿意足了。”
趙珩:……
他癟了癟嘴:“你這不是無賴麽,我又沒有平白無故的吼你。”
“那我也不是平白無故的就走了呀,我找路去了呀,你二話不說劈頭蓋臉就吼我,我多委屈啊。”
趙珩“啧”了一聲,眼看着要急眼,李玄度忙道:“你剛才可說了,你疼我。”
趙珩:……他不是,他沒有,剛才一定不是他!
李玄度觑他一眼,見他一臉吃癟的表情就忍不住開心。他擡起另一只手在趙珩氣鼓鼓的臉頰上捏了一把,笑道:“多大了,不禁逗。”
指尖的冰涼印在臉上,酥酥麻麻的流進心尖兒上,讓趙珩忍不住繃直了脊背,數九寒天裏硬是生生出了一身薄汗。
好在岩洞不算遠,在趙珩身體完全僵硬前他們便到了。方野已經生了火,正站在洞口四下張望。見師徒倆相攜而來忙小跑上去:“李先生,大公子,怎這麽久才回來,我差點兒要去找你們了。”
趙珩放開李玄度的手,道:“先生找到了進山的路,我們去看了看。”
方野“哦”了一聲,又往火堆裏添了柴,道:“李先生您往裏坐坐,洞裏暖和。”
李玄度笑着應聲,從腰上解下水囊遞給方野:“辛苦你了,喝點水解解乏。”
方野沒多想,他正口渴,道了謝接過水囊就咕咚咚灌了一大口。沒多大會兒功夫人就睡着了。
趙珩帶着點兒不多的良心問李玄度:“你天天給他喂藥,不會喝出問題吧。”
李玄度白他一眼:“那是助眠的好東西,你看他見天兒活蹦亂跳的,精神頭可比咱倆好多了,像是有事兒的人麽!”
趙珩:……
第二天一早,李玄度在趙珩懷裏醒了,他慢悠悠的睜開眼,擡手摁了摁眉心。
“醒了?”趙珩沙啞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李玄度懶散的應了一聲,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沒睡夠吧。”趙珩道。
“可不是,等回去了可得好好補眠,覺睡的不足這人啊就沒精神,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來。”
趙珩悶笑一聲:“你想幹什麽?”
李玄度往他懷裏拱了拱,趙珩胸口尤其暖和。
“想幹的事兒可多了。想去江南水鄉坐游船吃蓮蓬,想看繁華國都滿城花燈,想在早上醒來吃一碗熱乎乎的陽春面……”
話剛落地,李玄度肚子便咕嚕嚕叫了起來。他嘬了下牙花子:“還是起來喝風吧……”
趙珩覺着早上醒來的時候和這人說說話,這種感覺挺不錯的,讓人覺得心裏頭平靜。他本想将人圈在懷裏再說會兒話,不巧方野這時醒了。趙珩只能可惜的嘆了口氣,手掌在胸口殘存的微涼摩挲了一陣,方才不舍的起身。
三人烤了點生肉墊了墊肚子,太陽灑進洞口的時候才準備動身上山。
趙珩在山腳下削了根棍子給李玄度,上山的路不好走,雪幾乎沒了小腿,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很大力氣。
月牙谷很大,一時半會兒可走不到山南。三人在太陽落山前就近找了個地方落腳。這一帶沒有岩洞,只能借着石頭擋風,生了堆火取暖。有銀毫在,倒也不懼山間其他猛獸,夜裏尚可安眠。
李玄度夜半睡不着,起來在附近走了走。趙珩陪着他。往西不遠處有個山坡,師徒倆爬到坡頂俯瞰半山腰。
“今天是十六,月亮很大很亮。”趙珩說。
月牙谷地勢複雜,站在高處往下看,只見山谷嶙峋,溝壑縱橫。月光清亮,碎星如螢火,自深藍的天際灑下清輝,如迢迢銀河傾瀉而下。山間雪霧氤氲着光影,和漫天星月相得益彰。
李玄度微微眯起眼睛望了望地勢,突然擡手往南一指:“瞧,那似乎是一道峽谷。”
趙珩順着李玄度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在層巒疊嶂的山勢之中觑到了那處,不由眸子亮了亮:“像是一道月牙兒!”
“那裏雪很厚,月光一照映着雪光,通亮通亮的。”李玄度說:“好看麽?”
趙珩點頭,夾雜着些許不足為人道的小心思說道:“月亮當然好看。”
“我們明日往那邊走。”
趙珩又望了一眼:“你是說陰鐵在那一帶?”
李玄度把雙手攏進袖口,點了點頭:“那裏地勢低,聚陰氣。”
趙珩把李玄度插進袖口的手拎了出來,握進自己掌中,道:“你袖管冷,還不如我給你暖暖。”
李玄度略微垂下眸子看着少年的腦瓜尖兒,突然笑道:“阿珩仿佛長高了一點,去年過年的時候你才到我下巴颏,如今已到我鼻尖兒了。”
“早晚會超過你的。”
李玄度笑着點頭:“可說呢,我都多大年紀了,你又多大丁點兒,個頭且有的竄呢。”
師徒倆和着寒風閑聊了會兒,忽聽銀毫發出一陣嘶吼,李玄度眉心一跳:“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