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卷一【八】(1)

“郡主”是被衙役們押送過來的,随之出現的還有公主府的護衛。大約是在這個問題上雙方并沒有達成共識的關系,雙方的氣氛很是僵化。

“郡主”一進了府衙,葉七娘就看清了她的樣子。她睜大了眼睛,憤怒地看着對方,說道:“是你!?”

“郡主”略微瑟縮了一下,然後就揚起了下巴,盛氣淩人地開口說道:“本小姐不認識你這個冒充我的假貨。這位大人,你為什麽還不把這個假貨拉下去砍了?難道連父親母親的認可也不能證明我的身份嗎?”

寧少卿面色冷漠,語氣平靜地說道:“她擊鼓鳴冤,挨了殺威棍,別說葉七小姐,就是公主皇孫也可告得。難道葉小姐你覺得自己能立于律法之外嗎?”

這話着實誅心。

少女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葉七娘說道:“我記得你。你是葉家的大小姐。那年我出了院子,看見你在摘花,結果你就讓丫鬟來打我,說是我把花兒碰髒了。”

葉大小姐發出一聲幾乎可以稱作尖厲的叫喊,說道:“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的話全部都是胡編亂造的。”

她的尖叫聲異常刺耳,寧少卿猛然一拍驚堂木,大聲喊道:“肅靜!”那喊聲比之前的任何一聲都嚴厲些,沒有唬住葉七娘,但是至少把葉大小姐唬住了。

葉大小姐頓時緊皺眉頭,眉目糾結,陷入恐慌。

然而這個時候,跟随者葉大小姐出現在大理寺的一個美貌婦人卻開口說道:“大人請容妾身說兩句話。”

這個時候,衆人們的注意力才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然後他們驚愕地發現,這女人的容貌上竟然有三分似葉七娘,七分似葉大小姐。不過在氣質上,葉七娘就和這美貌婦人完全不相似了。女人看上去很是柔軟妩媚,葉七娘卻是大大咧咧,帶着點天真無邪和驕傲剛強。

反而是葉大小姐,跟這女人的氣質如出一轍。

寧少卿心頭一動,頓有猜想,只是因為沒有确實依據,所以只把這個猜想放在了心中一角。

他說道:“堂下何人,先報上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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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說道:“妾身姣雀,幼年時蒙公主不棄,收于身邊。後來公主将軍遭遇險局,便令姣雀跟随王管家帶小姐南下避難。小姐的事情,妾身最是清楚。”

卻聽葉七娘冷冷道:“從你肚皮子裏出來的,你能不清楚嘛?”

她性格野,從來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上了公堂也沒有自覺,聽姣雀說話,引出了心裏的恨意,開口就嗆了她這麽一句。

這一聲把堂上的人都給驚住了,頓時都開始打量姣雀和葉大小姐。寧少卿雖然也是有所觸動,但是礙于公堂的威嚴,還是拍了一下驚堂木,斥責了葉七娘。

葉七娘無辜地應了,不再說話。

寧少卿雖然斥責了葉七娘,姣雀卻看出了對方對于葉七娘的态度略有縱容,頓時覺得不妙,于是開口說道:“請大人明鑒,葉小姐從小到大,是由妾身與夫君當親生女兒一般養大。衣食住行,都是妾身一手安排,從不敢有負殿下所托,所以才敢說葉小姐的事情,妾身最是清楚。”

寧少卿沉吟片刻,覺得若是說耳濡目染,葉大小姐的品性肖似姣雀,也是有可能的。

正在這個時候,堂外有人禀告道:“葉檀葉将軍到。”

寧少卿立刻命人帶其進門。

葉檀剛進門,葉大小姐就充滿期待地想要迎上去,希望他為自己做主,卻不料葉七娘卻搶先對着葉檀身邊戴帷帽的年輕女子叫了出來:“白夢,你怎麽來了?”

景白夢,也就是景深,雖然看不清帷帽之後的模樣,語氣中卻能聽出淡淡溫柔笑意,開口說道:“我一聽說這邊的案情,便去找了葉檀将軍……畢竟這是葉将軍的家事。”

葉七娘擡起頭,呆愣愣地望了葉檀半晌,這才知道這就是烏媽媽對她念叨了十幾年的,她的親生父親。

原來他長成這個樣子,眉極濃,鼻極高,面貌俊朗,英氣凜然。

葉七娘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鼻子,心想:我其實蠻像他的。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葉七娘就再次想起了烏媽媽死時扭曲的五官,不肯瞑目的雙眼,和冰冷的手腳。

她猛然把頭轉了過去,不肯再看葉檀一眼。

反而是葉檀驚愕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越發覺得這少女有一種熟悉感。

事實上,自從葉大小姐葉嬌恩歸來之後,和陽公主就對這個親生女兒有着一種疏離和難以親近的感覺。葉嬌恩的行為舉止仿佛處處都不合和陽公主的意,讓她看不慣。但是因為對這女兒心有愧疚,所以和陽公主但凡有看着不舒坦的地方,都只是暗自忍了。葉嬌恩反而是對姣雀更加自然地親近,公主心酸之餘,還跟葉檀抱怨過好幾句。

當時葉檀還覺得公主心眼太小。葉嬌恩少時父母全然不在身邊,又是被姣雀一手照料長大,若是親近姣雀那也是難免的。

但是看到葉七娘的這一瞬間,他卻又不确定了。

如果說葉嬌恩還有三分與和陽公主殿下面貌相近,但是與他卻是半分相似也沒有了。可是如果是眼前的葉七娘,神态行為,竟然就彷如少時女版的葉檀。

她一瞬間別過頭去的別扭表情,也像極了少年時別扭驕傲的和陽公主。

葉檀來的時候,本來對于真假郡主這種事情并不感興趣的。對于他來說,當初他女兒又不是流落民間,只是交托給了仆下帶着南下避難。事情安定,仆役帶着葉七娘回來,那根本是不需要懷疑的事情。

然而見到葉七娘以後,他卻動搖了。

葉嬌恩看見他盯着葉七娘瞧,心下就更着急了,高聲呼喊了一聲:“爹!”

見葉檀神色莫名,她又繼續叫道:“爹,你看這些人啦。他們都欺負女兒,還說女兒是假的……你快幫女兒教訓他們。”

葉嬌恩雖然不見得十分聰明,但是也能感覺到和陽三公主對她的态度明顯不夠親熱,而且一直對于她和姣雀親近很有意見。幸好她現在出城禮佛去了……她只知道這件事情最好在公主殿下回來之前解決掉,否則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而如今本來對她比較縱容的葉将軍竟然也露出了這樣的表情,越發使葉嬌恩感到了不安。

卻見葉檀微微皺了皺眉,沉下聲說道:“既然已經上了公堂,那麽就聽寧大人斷案好了。寧大人公正嚴明,定然是不會讓真相被掩埋的。你就安心坐下,協助斷案好了。”

葉嬌恩頓時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反而是姣雀對着她使了一個眼神,示意讓她稍安勿躁。

寧少卿這才露出了一個不明顯的笑容,說道:“還是葉将軍明事理。”

然後他開口說道:“雖然公主殿下不在,但是葉将軍在也是一樣的。如此本官就開始了。姣雀夫人,七娘小姐,你們便把從十五年前開始的事情經過細細地說一遍吧。因七娘已經說過一次,待會兒只需再說給葉将軍與你們聽一遍,就由姣雀夫人你先說吧。”

姣雀心頭也有忐忑,但是畢竟年歲比葉嬌恩大了許多,見過的世面多,人也沉穩一些,開口說道:“啓禀大人,十五年前,妾身跟随王管家與一衆奴仆帶着小姐南下避難,卻不料途中管家突然生病過世,之後便有一部分奴仆叛逃。妾身為了能夠更好地掩藏身份,保護小姐,便與一家丁結為了夫婦,扮作一家子,如此十餘年來,定居于東門鎮,與小姐裝作母女一般過活。只是近來聽說皇上登基,葉将軍獲得平反,因此才帶小姐北上,讓公主與小姐母女相見。至于這位自稱是葉七娘的姑娘,妾身卻是見也不曾見過的。”

姣雀說得簡明扼要,毫無出奇之處,相比葉七娘的說辭就平淡多了。這顯然是她的聰明之處,語氣平常,娓娓道來,仿佛葉七娘的言辭與其毫無相幹。

寧少卿問道:“這麽說來,你是從來不知道,也不認識這位葉七娘了?”

姣雀點頭稱是。

寧少卿點了點頭,轉而對葉七娘說道:“你也把你的事情,與葉将軍說一遍吧。”

葉七娘幹脆地應道:“是!”目光卻并不轉向葉檀,而是依舊對着寧少卿的方向。她之前挨了大棍,身上還帶着血跡,可見也還是疼着的。但是葉七娘似乎已經忍得麻木了,此時站在那裏,雖然疼得緊,小臉卻板得很緊,顯出不服輸的本性。

挨棍子都不怕,寧少卿讓葉七娘開口,七娘自然也不慫。

她張開口,就把從東門鎮葉家到京城之間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

她講了烏媽媽如何從小護着她,在葉家掙紮生活,講了葉家主人和下仆對兩人的惡劣态度,一路講到葉将軍平反回京的消息傳來,烏媽媽想要帶她上京尋父母,結果卻偷聽到葉家意欲殺她……

當初烏媽媽偷聽到這件事,結果卻被葉家的男人發現,當時就給了烏媽媽一刀。烏媽媽當時突生急智,到底裝昏,被扔進柴房之後,才帶傷逃了出去,找到蘇聽風求救。

這些事,葉七娘都是後來聽說,如今含淚道來,語句間充滿了對于葉家的恨意,情真意切之間竟然感染了堂上許多人的情緒。

公堂內外,除了葉七娘的聲音,一時竟然沒有半點其他聲響。

15、卷一【九】可驗人心 ...

葉七娘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轉頭望向了葉嬌恩,說道:“不過,你父親和叔伯想要把我滅口,卻沒有成功。烏媽媽找到了聽風之後,他就立刻趕來救我,當場把你父親和叔伯殺死了。”

她說這句話的表情有些複雜,但是卻是帶了一點等候葉嬌恩反應的小狡猾。

葉嬌恩果然不負所望,失聲道:“你胡說!”

葉檀聽了,皺了皺眉,頓時露出不悅之色,眼神深沉地望了姣雀和葉嬌恩一眼。姣雀自己也被這個消息震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葉嬌恩反應過度,露了馬腳,知曉葉檀聽到葉嬌恩應了葉七娘“你父親”的說辭,無論相不相信必然會有不快,趕緊跪下說道:“将軍恕罪,妾身和夫君一直是把小姐當做親生女兒般養育的,小姐與妾身夫婦相處多年,感情頗深,所以才顯得很是關心。”

葉檀再一次皺了皺眉,說道:“我并未說什麽。現在是寧大人在審案,你不必與我說這些話。”

姣雀只好站起,但心中知曉這些話也是亡羊補牢,是不是為時已晚卻要兩說。

她憂心着家中男人們是否真的已經出事,但是卻又知道這種想法完全不能表露出來。因為她們“不認得”葉七娘,而葉七娘所說的所有話,也必須是“假的”。

——葉七娘怎麽就沒有在東門鎮被處理掉呢?現在卻讓她們完全陷入了兩難的困境。

這時候的情況,已經不是她們放不放過葉七娘,而是葉七娘會不會放過她們的問題了。姣雀怎麽也想不到,會有人幫助葉七娘,還一路護送她們上京。

“……把她當親生女兒養?根本就是親生女兒吧,冒名頂替之前她恐怕都不知道還有‘親生父母’這回事。”因為之前被寧少卿教訓過,葉七娘沒敢再大聲說話,只嘀咕了這麽一句。但是即使是那麽一句,其實也并不算小聲。

堂上的很多人都聽見了這句話,甚至坐在最上方的寧少卿也聽到了七八分,但除了葉嬌恩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卻沒有其他人跟她計較。寧少卿只是開口說道:“葉七娘,繼續說。”

葉七娘立刻繼續說道:“七娘和烏媽媽脫困之後,烏媽媽就說要帶着七娘上京找七娘的父親母親。烏媽媽從小就一直說七娘的爹娘總有一天會來接七娘,到時候他們會給七娘好多好吃的,還會給七娘漂亮的衣服,再不會讓七娘挨餓挨凍。她還說她不能給七娘起名,因為葉将軍和公主殿下一定會給七娘起很好聽的名字,所以七娘就只能暫時按照家裏的排行叫七娘,沒有什麽姣雀什麽恩的名字。”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顯得有些凄涼,又有些冷漠,尤其是說道“葉将軍”和“公主殿下”兩個字眼的時候。

葉檀也注意到少女談到父母和他們夫妻的敬稱時神态和語氣都有所變化。會意到在葉七娘心中,父親和“葉将軍”,母親和“公主殿下”應該是兩樣完全不同的事務,葉檀的胸口不知道怎麽一抽。

然後他有些悲哀地笑了,如果葉七娘所說的話是真的,那麽她怨恨自己也是正常的吧。

事實上,他越看着葉七娘的樣子,就越發有幾分相信了她的話。

原來,這個才可能是他的長女。

葉檀看着她的側臉,看着她靈動的表情,倔強不認輸的眼神,以及身上染紅了半條粗布裙子的血跡,心裏突然針紮似的疼。

當年把她送走,原來她竟然過得這樣不好。

她過得這樣不好,竟然也成了而今這亭亭玉立,性情剛強,完全不堕了自己和三公主威名的出色女子。

蘇聽風在門口聽得都有些愕然。雖然前一天他給葉七娘做了各種緊急培訓,教會了她上堂時應該如何說話如何應對,什麽樣的反應最能惹人同情,但是葉七娘的表現仍舊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比如說這句“什麽姣雀什麽恩”,就在陳述的同時微妙地給兩人上了眼藥,不管是嬌恩這名字是來自姣雀還是要葉嬌恩記得姣雀的恩情,都是犯了大忌諱。

葉七娘越是說烏媽媽的好,越是顯出姣雀的言行不一。

蘇聽風不知道她到底是胸有急智還是誤打誤撞,只是說了自己想說的話,不過葉七娘對于烏媽媽感情深厚,所以敘述時候自然真情流露,這反而成了天然的優勢。

蘇聽風不理解這個時代的規則,不知道對于很多人來說,奴仆有恩于主人并不是一件讓人感到十分欣喜的事情,尤其是“表面上”姣雀還借由這份恩情籠絡了葉嬌恩的心。而烏媽媽的去世,卻反而更能讓葉檀與和陽公主容忍葉七娘的放肆與怨恨,讓他們對烏媽媽心存愧疚。

孰高孰下,一望便知。

不過不管葉七娘如何對姣雀冷嘲熱諷,姣雀都忍了下來。葉七娘說得再多,終究是口舌之争。

待葉七娘述說完畢,寧少卿點了點頭,說道:“你們雙方的說辭,本官都已經聽明白了。本官先問葉将軍一句,真正的葉小姐身上,可有什麽特別的胎記?”

葉檀默了一下,才說道:“不記得有,也沒有聽和陽提起過。”

如此這般,從驗身上面辨明真假就不太可能了。

寧少卿想了想,又對葉七娘問道:“葉七娘,你可知烏媽媽叫什麽名字?”

葉七娘朗聲說道:“烏媽媽的名字叫幼菊。”

寧少卿問葉檀道:“不知道葉将軍對烏幼菊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葉檀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和陽那邊的下人,很多是從王府帶出來的,大部分我并不熟悉。也許要問過她才知道。”

寧少卿點了點頭,又問姣雀:“不知道姣雀夫人是否知道這個人?”

姣雀心中稍微掙紮了一下,心裏默默衡量着得失,半晌才說道:“當年一起南下的人裏面……确實有叫烏幼菊的老嬷嬷,她是皇後娘娘賜給公主殿下的陪嫁嬷嬷。”

但是她話鋒一轉,說道:“……但是,她十多年前就生病過世了。”

葉七娘頓時睜大了眼睛。

寧少卿盯着姣雀看了半晌,回頭問葉七娘道:“你說烏嬷嬷是前幾日去公主府時被謀殺的,回來時只有一具屍身。那屍身可還在?”

葉七娘愣住,半晌才紅着眼回答:“已經火化掉了。”

寧少卿無語,蘇聽風也發現了自己的失策。若烏嬷嬷屍身不曾火化,總有公主府的人可以來辨明烏媽媽是否就是那個烏嬷嬷。

姣雀聽到這回答,頓時安心許多。

只是這樣一來,案情不由得再次進入了膠着。

寧少卿示意幾位大理寺的官員進了後堂,然後開始商議案情和各自讨論想法。蘇聽風雖然站在堂口,但耳目靈敏,遠遠地用心卻也能聽清楚後堂的聲音。

卻聽寧少卿說道:“這事情極為複雜,現今我等很難找出一個可以驗證雙方身份的途徑。”問其餘幾位詳斷官:“諸位大人可有何建議?”

卻聽一人說道:“此事其實很簡單,我等大可派人前往懷正道東門鎮,葉七娘若是被關于那下仆府中,那府中必然會有部分仆役平日監視看守于她,對此事必有耳聞。如果全無耳聞,那麽葉七娘所說也未必可信。”

寧少卿笑道:“若到了東門鎮,卻找不到你想找的知情人了呢?”

“那便是葉家心虛,我等也應當有所警惕。”那官員如實回答,“不管成與不成,總歸是一個案情依據。”

寧少卿點頭,說道:“倒是可行。只是懷正道離京都着實太過遙遠,這一來一回耗時怕就長了。還有沒有人有其他提議?”

有位官員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若只是辨別雙方誰在說謊,不妨找樂大人過來。若能根據葉七娘的描述畫出烏嬷嬷的模樣,再讓知情人辨認一番,就知道到底誰在說謊了。”

寧少卿略一沉吟,覺得這也是個辦法。

“只是若要辨認,沒有人比公主殿下更為可信。然而等我寺的人去到南山寺裏把公主殿下請回來,至少也是下衙的時間了。若是如此,我們現今就可以退堂等他日另審了。只是葉七娘怎麽辦?若真是葉七小姐,她自然是不能跟着那叫蘇聽風的少年回去客棧,孤男寡女共處一處的。但是她身上有傷,留在府衙也不合适。”

有官員突然開口道:“下官倒是覺得,這案子不必等到公主殿下回來,就可先審一審。”

寧少卿愣了一愣,便開口問道:“陳大人有什麽高見?”

“寧大人可還記得,太醫院葛大人之前試驗過的‘滴血驗親’?”

寧少卿聽他提起這事兒,頓時沒好氣,說道:“現在整個刑部都知道滴血驗不了親了,陳大人還想靠滴血驗親斷案?”

陳大人頓時笑了:“非也非也。下官當然不是讓寧大人滴血驗親。只是太醫院的試驗,大理寺知道,刑部知道,都察院知道,但別人不知道啊。滴血是驗不了親……”

“……但它可驗人心。”

16、卷一【十】滴血認親 ...

商議好之後,寧少卿請葉檀進了內室,說了幾句話。

外面的人俱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半晌,寧少卿與葉檀一同走了出來,然後開口說道:“此案事關皇家血脈,又難以取得明确證明你們兩人身份的證物,所以本官現下請葉将軍前往宮中一趟,取得專用于鑒定血脈的秘法。諸位請暫且等候片刻。”

他的話語自然是不容拒絕的,哪怕涉案雙方心裏都繃着一根弦,也不得不按捺下性子來耐心等候。

大理寺在皇都內城,距離皇宮其實很近。葉将軍離開了大約兩刻鐘的時間,就帶着一位穿着太醫院官員服飾的男人複返。

那男人用饒有興致的表情看了葉嬌恩和葉七娘兩眼,問道:“要進行滴血認親的,就是這兩個姑娘?”

寧少卿點點頭,然後靠近他,低聲耳語了幾句,太醫點了點頭,回應了兩句,就擡起頭,對堂上的衆人說道:“我這驗親的手法,就叫做滴血驗親。我們用這種方法斷過不少認親案,算是十分有效的。待會兒請兩位小姐分別進左右兩間偏廳,然後我們會讓葉将軍在一碗水中滴下一滴血,送到偏廳,兩位姑娘就各自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碗中滴上一滴血。血液相溶就是血親,若不相溶,就是冒名頂替之人。”

葉七娘點頭,回答道:“知道了。”

然後她就搶先踉跄着往左側的偏廳走。

她的姿勢狼狽,讓不少人都有心伸手扶她一把,但是廳中除了姣雀和葉嬌恩就沒有女子,男人們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去扶她。

寧少卿雖然沒見過葉七娘幾面,但是問答之間,已然對這倔強的少女産生了幾分敬意,便說道:“廳外哪位大姐若是願意,可以進來扶一把葉七小姐。”

話聲一落,果然有不止一位的婦人上來想要扶葉七娘一把,但是有一個人動作卻更加利落,綠色長袖掠過葉檀,就扶上了葉七娘的手臂,并開口說道:“我來扶她吧。”

景白夢在公堂上也依舊帶着帷帽,卻似乎沒有人對此表現出異樣,寧少卿也并未因此指責呵斥于她,反而說道:“那就麻煩白夢居士了。”

葉七娘不知道這句話代表的含義,所以并未露出異樣。景白夢兩次相助于她,她對對方還是很有好感的,于是擡頭就對景白夢笑了笑。

但是門外的蘇聽風卻對這個稱呼訝異了一下。據他對于古文明風俗方面的理解,白夢居士應該是景深景白夢的號,而以名號稱呼一個人,在這個時代應當是一種尊稱。寧少卿年歲不大,卻身居高位,如今竟然用尊號稱呼一個年輕女子,反而讓人覺得十分奇怪。

葉七娘走得利落,葉嬌恩卻并不坦然。她四下張望了一下,腳步卻停留在原地不肯動彈。寧少卿便開口道:“葉小姐,請。”

葉嬌恩卻突然走下了葉檀,然後拉住了他的袖子,睜開一雙明媚柔婉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對他撒嬌哀求道:“爹,我怕疼,我不要滴什麽血。”

若是早先,葉檀還覺得女孩子難免嬌氣一些,也挺讨喜的,說不定還會順勢哄上葉嬌恩兩句。但是見過葉七娘之後,他心裏就似埋下了一根刺一樣,總覺得葉嬌恩……和他理想中的長女不一樣。

他明知這樣的想法太主觀,對于葉嬌恩不公平,且此時還真相未明,但卻控制不住主觀地覺得,葉七娘更像他的女兒。

這樣的葉檀,瞬間竟抑制不住語氣中的冷冽,對葉嬌恩說道:“和陽跟我葉檀的女兒,難道竟然連咬破手指都怕疼?”

葉檀十四歲就上戰場,從斥候做起,年紀輕輕就建下累累功勳,鎮守北關無人能敵。後來被流放十餘年,硬是從最底層的軍官重新爬上偏将之位;和陽三公主也有公主将軍之稱,學得是真刀真槍的功夫,北疆草原上的敵寇,還給她起了一個俏羅剎的名號,自然都不是嬌氣的人。

相比之下,葉嬌恩人如其名,未免太嬌氣了。

葉檀說完這句話,看到葉嬌恩面色突然變得雪白,終究還是放柔了一點語氣,說道:“你進去吧。咬破手指而已,又不是很大的傷口,不會很疼的。”

但是葉嬌恩的腳卻像是釘在了地上的一樣,紋風不動。

寧少卿看她半晌不動,就望向了葉檀。葉檀嘆了口氣,對他微微點了點頭,寧少卿就讓人把葉嬌恩強拉了過去。

葉嬌恩被人粗魯地拉過去之後,姣雀就想要阻止,阻止不及又試圖跟上去,卻不料葉檀猛然開口道:“姣雀,你留在這裏。”

姣雀驚愕地看着葉檀,卻只聽見葉檀跟公主府的侍衛說道:“看住她,別讓她亂跑。”

說完這一句之後,葉檀就跟着寧少卿進了後堂。

姣雀剛想邁步,就被公主府的侍衛給拉住了,說道:“葉将軍有令,還望媽媽不要為難我等。”

若是平日,姣雀仗着葉嬌恩的勢,自然可以命令這幫侍衛。但是如今既然葉檀已經發話,那麽即使葉嬌恩本人說話恐怕也是沒有用了。

葉檀走進了內室之後,已有官吏準備好了兩碗水,但是葉檀卻并未咬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滴入碗中,而是由衙役自後院抱來了一只昏迷的兔子,在腳掌上割開一個小小的口子,把血滴入碗中。

待到兩個碗都滴好了血,大理寺的兩名官員就各自領着捧碗的衙役,進了兩側的偏廳。

葉七娘在廳中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官吏出現,早就有些不耐。而且這一場堂審已經拖延得太久,她又挨了打,時間長了雖然痛處漸漸被習慣了,精神卻慢慢變得不濟起來。

官吏捧碗進來的時候,她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伸出手指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就把血往碗中滴去。

血液落下的地方離原本的血滴很近,頭一滴血又因為之前衙役的走動已經擴散開來。葉七娘的血慢慢擴散之後,很快就和之前的血液相遇在了一起。

幾人都目不轉睛地望着白瓷碗中的情形。

……兩顆血滴并沒有融合在一起。

葉七娘倒退了一步,很是震驚,喃喃道:“……怎麽會?”

她相信自己是葉七娘,是葉檀和和陽三公主的女兒,相信了那麽多年。為此她忍受寂寞,忍耐饑餓和輕蔑,只因為相信有一天她的父母回來接她回家。

可是,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她所認為的那個人,這卻要讓她情何以堪?

烏媽媽甚至還為此付出了性命。

葉七娘伸手,抹去了無法控制流出眼眶的一把淚水,然後不管偏廳之中其他人的目光,轉身就走了出去。

她進入正堂,轉頭尋找葉檀,卻發現葉檀并不在大堂之中。葉七娘正想開口詢問,卻聽見了右偏廳響起一聲尖叫,然後就是噼噼啪啪地碰撞聲和瓷器落地的破碎聲。

同時伴随的還有葉嬌恩的大叫:“我不驗!我不要滴血驗親!”

随着掙紮和吵鬧,葉嬌恩也不知道是哪裏爆發出來的氣力,硬是掙脫了壓抑的束縛從偏廳之中跑了出去,然後撲向了姣雀。

葉檀随之也從後廳走了出來,臉色冰冷,問葉嬌恩:“為什麽不肯滴血驗親?”

葉嬌恩卻只是把頭埋在姣雀肩頭,哭泣個不停。

姣雀全身僵硬,卻還是硬挺着說道:“……将軍,小姐大概是怕疼……”

葉檀笑了,但那笑容卻很冷,還帶着非常冷酷的嘲諷意味,問道:“我看上去像個傻子?”

“……怎……怎麽會?”姣雀終于不複之前的強作鎮定,開始面容扭曲。

葉檀問道:“七娘才是我的女兒,對嗎?如果想要死得痛快點,就老實回答。”

姣雀閉上了眼睛,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半晌才終于開口憋出一個字:“……是。”

葉七娘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她有些不明白這峰回路轉的劇情發展。她伸出自己咬破的手指,對着它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還留着那碗沒有相融在一起的血水的側廳門口,眼神十分迷惘。

那兩滴獻血并沒有融在一起不是嗎?

她應該并不是葉檀和和陽公主的女兒,不是嗎?

她還在那裏發着呆,猛然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葉檀已經讓人把姣雀母女倆帶走關了起來,自己卻走到了她的面前,略微曲下身,站在近處細細地打量他。

葉七娘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第一次顯出幾分怯意來。

葉檀細細打量了她一番,眼眶裏隐約竟然也泛出了些許淚光,手掌略帶顫抖地抓住她的手臂,說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你跟葉家的沒一個兒女一樣勇敢,一樣堅強。”

葉七娘被他那溫柔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怯,上身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後傾去。她猶豫了一下,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你弄錯了。”

葉檀愣了一下。

葉七娘有些幹澀地說道:“我……不是你的女兒。我大概是,烏媽媽不知道在哪裏弄錯了人,不小心抱回來的。”

葉檀心頭一驚,問道:“……什麽意思?”

葉七娘辦低下了頭,心中無比悲怆,顫抖着說道:“我的血和你的……沒有融在一起。也許是什麽時候烏媽媽抱錯了,才以為我是你們的女兒吧。”

她的眼淚終于克制不住地掉了下來,慢慢地變成了嗚咽。

廳中一片沉寂,葉檀這才知道葉七娘的意思。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半晌沒能發出聲音。

之前出現的太醫卻在這個時候走了出來,慢慢走過了葉七娘的身後,一邊慢悠悠地說道:“若能融在一起你才應該擔心。你總不可能是只兔子生的。”

葉七娘回頭,愣愣地看着那中年男人。

太醫卻抱着只可憐巴巴張着一雙紅眼睛的白兔子,步子也不停地從葉七娘身邊走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17

17、卷一【十一】夙願得償 ...

太醫的話讓很多人都恍然大悟,但葉七娘的性子直,腦子沒有這麽多彎彎,反而沒轉過來。

看她明顯沒聽懂太醫透露的真相,葉檀又心疼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臉頰,說道:“傻孩子。”

她明明很聰明,為什麽卻又這麽憨?

“那瓷碗裏面根本不是我的血,這世界上也沒有什麽滴血認親的方法。那是詐她們的。”葉檀耐心地解釋道。

然後他柔聲對葉七娘說道:“孩子,對不起,方才讓你擔心了……還有這麽多年,讓你受苦了。是我跟和陽對不起你。”

葉七娘聽到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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