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很高興

江弛予收到錄取通知書這天,郁铎邀請林勝南他們晚上一起來家裏吃飯。

林勝南帶着星星來到郁铎家樓下,正好遇見了李大能。李大能今天也帶着自己的兒子一起來了,他一邊叮囑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不要亂跑,一邊從車上搬下了好幾箱奪命大烏蘇。

看大能哥這架勢,今晚是要不醉不歸。

李大能的兒子比星星大上幾歲,剛從鄉下來過暑假。兩個孩子一見面,就一陣風似的蹿上了樓。

林勝南幫李大能提了兩箱酒,走在後面,她一進門,就看見江弛予在客廳裏招呼孩子,郁铎紮在廚房裏忙碌,不由大驚道:“喲,今天的太陽怕不是要往東邊落山?”

江弛予抓了把水果糖塞到兩個孩子的手裏,和林勝南一唱一和:“可不是嗎,我都擔心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天上要下紅雨。”

“江弛予你閑着沒事兒幹?” 郁铎在廚房裏聽見外面兩個人在光明正大地編排自己,探出頭來道:“出去把桌子鋪了。”

去年江弛予在露臺上種下的桂花樹已經有一人多高,江弛予在樹下支了張桌子。自己的廚藝是什麽水平,郁铎的心裏是有數的,雖然揚言要露幾手讓大家瞧瞧,但時間一到,還是老老實實讓樓下大排檔送來了幾道能撐得住場面的硬菜。

快六點的時候工地下班,四毛匆匆趕到,人就到齊了。阿升跟着郁铎賺了一筆錢後,選擇了見好就收,上周帶媳婦回老家結婚,以後不再回 H 市。

郁铎平日裏應酬太多,見着酒就生理反胃,私底下幾乎是滴酒不沾。但今天情況特殊,一上桌就被林勝南和李大能拽着連喝了好幾杯。

李大能和郁铎對飲了一杯之後,問:“所以小江最後錄上了什麽學校?”

林勝南在一旁搶答道:“H 市大學土木工程專業,厲害吧!”

“好啊!” 四毛高興地鼓起掌來,他不知道 H 大是什麽樣的學校,在他看來,能考上大學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以後畢業回來,是不是就能當施工員坐辦公室了?”

郁铎嘲笑四毛缺乏想象力:“格局小了,瞧你這點出息。”

傍晚露臺上的暑氣還沒有完全消散,江弛予從房間裏搬電風扇出來,見這幾個人菜沒吃幾口,就開始喝了起來。

他走上前去拿走郁铎手裏的酒杯,對他們說道:“你們這幾個為老不尊的,都給我差不多一點,平時飯局上沒喝夠呢?”

江弛予能管得了郁铎,可管不了林勝南,她拉着江弛予的衣袖,讓他在郁铎身邊坐下,又塞了一只空酒杯到他手裏:“你小子別想跑,過來,姐姐先敬你一杯。”

“想做什麽,江弛予還是學生。” 郁铎從中橫插了一杠,半路上把江弛予的酒截走了:“這杯我替他幹了,你們一個個都別再找他喝了啊。”

今天晚上這幾個人八成都要喝大,得留一個人保持清醒收拾殘局,郁铎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江弛予就随着郁铎擋在自己前面。

李大能自己也有兒子,對國內的大學多少有些了解,他問江弛予:“我聽郁铎說,你要報北京的學校,後來怎麽去了 H 大?”

江弛予言簡意赅地回答道:“分數不夠,沒考上。”

說起這件事,郁铎還是有一點遺憾。報志願這事兒他不懂,也幫不上忙,所以江弛予報志願的時候他并不在場。

之前聽江弛予的班主任說,以他的成績,可以去北京上學。但最後的錄取結果出來,居然是去了 H 大。

北京的學校會比 H 大好上多少,郁铎并不知道,但在他觀念裏,能上首都的大學,到底是不一樣的。

按江弛予自己的說法,是因為他第一志願落了榜,進了第二志願。不過 H 大也是一所 211 重點學校,土木還是它的王牌專業,在全國排得上名號。江弛予辍學兩年後還能考上這所大學,也是大喜事一樁。

林勝南在桌子底下狠踩了李大能一腳,示意他不要在這個時候提第一志願落榜的事惹江弛予傷心。李大能接收到了她的暗示,沒有再問下去。

随後林勝南舉起酒杯,硬生生轉移了話題:“來來來,接下來的這杯要敬郁總,祝賀我們郁總的事業又上了一個臺階!”

氣氛烘托到這兒了,郁铎只得舉起酒杯,和林勝南碰了碰杯。

林勝南的這句場面話也不算毫無根據,最近的第二件喜事,要屬郁铎終于順利完成了廠房項目,拿到了工程款。

這筆錢對其他做工程的老板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對郁铎而言是一筆很大的進帳。手上的現金流多了,以後就能接觸更大的項目,賺更多的錢,确實值得慶祝。

拿到這筆錢的過程可謂是艱辛,一提起這件事,李大能腦門上就開始冒火,趁着酒興大罵甲方不是東西,故意找借口拖着不給錢不說,險些還把老本折了進去。

出事的那段時間江弛予正忙着考學,郁铎也有意瞞着他,所以他并不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在李大能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遍當時對方是怎麽裝傻推卸責任的時候,江弛予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問郁铎:“哥,你有沒有考慮注冊一個建築公司,自己去承包工程?”

郁铎發現自己和江弛予可能真的有那麽一點心有靈犀,他最近剛動了這個心思,這小子今天就提出來了。

郁铎他們現在做的事,可以說是幹最苦的活,賺最少的錢,還得受各種氣,全程處在被動不說,還不怎麽穩定。如果嘗試着朝建築公司轉型,就可以通過招投标拿到整個工程,再把一部分項目分包給像郁铎他們現在這樣的小班組。

郁铎還沒回話,李大能就一拍桌子,豪情萬丈地說道:“我同意!那幫孫子都能做總包,我們怎麽不能?” 說着,他看向郁铎,道:“我這些年也存了點錢,你如果有需要,我這就取出來,統統投給你!”

林勝南被李大能的情緒感染,也跟着激動了起來:“要幹的話算我一個,我也有點存款。”

“還有我還有我!” 四毛還沒弄清楚他們想做什麽,但跟着幹準沒錯。他生怕郁铎抛下自己,連忙掏出手機,當即就要給他轉賬入股。

“你們都給我鎮定點。”

郁铎被他們鬧得哭笑不得,眼看這幾個醉鬼馬上就要撸起袖子開幹,他不得不給他們過熱的腦袋降降溫:“你們知道注冊建築公司需要多少資金,需要準備什麽資料,需要有什麽資質,需要承擔什麽風險麽?” 說完,郁铎像嫌不夠似的,又加上一句:“你們有沒想過,有可能會血本無歸?”

郁铎潑下的這一大盆冷水,讓幾顆酒精上頭的腦袋多少冷靜了一點下來,衆人面面相觑,包括林勝南在內,他們都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這群人出生草莽,文化水平不高,資金也不充裕,想做一家建築公司,連怎麽邁出第一步都尚不清楚。

郁铎不是在否定這個提議,恰恰相反,這其實也是他的下一步計劃,但這會兒大家酒勁上頭,不是做這麽重要決定的好時機。

原本李大能他們已經被郁铎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蔫了下來,沒想到這個時候來了個拆臺的,江弛予在一旁幽幽地說道:“我知道。”

“你知道?” 郁铎有些不信。

“嗯。”

江弛予應聲道,其實早在他察覺到郁铎有這方面想法的時候,他就開始按做功課,私下做了不少研究。

“如果你真的想做這件事。” 江弛予轉頭看向郁铎:“我來替你辦成。”

公司成立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有無數的困難需要去克服,但江弛予的這句話就像一副強心劑,讓李大能他們又精神了起來。

他們對江弛予這樣的讀書人其實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他辍學兩年後連大學都能考上,還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林勝南道:“虧錢怕什麽,錢沒了可以再賺,但機會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沒錯,是這個道理!” 李大能仰頭幹了杯中酒,将被子往桌上一放,道:“要錢還是要人,郁铎,小江,你們說一聲就行!”

四毛興奮地歡呼了起來,他高舉酒杯和桌上的每一個人幹杯,仿佛公司已經在一夜之間建立了起來。

在衆人的鼓動下,郁铎的心潮其實也有些澎湃,但他還是半真半假地瞪了江弛予一眼。江弛予看向郁铎,笑得一臉無辜。

郁铎不準林勝南他們忽悠江弛予喝酒,所以這天晚上鬧到最後,除了江弛予,所有人都醉了。

林勝南的老公最近休假在家,晚上過來接她們娘兒倆,江弛予做為唯一一個還有行為能力的人,負責送他們一家下樓。

江弛予送客回來後,李大能的兒子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四毛也躺在水泥地上睡得人事不知,李大能和郁铎的情況稍微好些,兩人坐在桌前你一杯我一杯地對酌。

“郁铎,這次你放手去幹。” 李大能摟着酒瓶,趴在桌上,嘴裏喋喋不休地說道:“孩子他媽去得早,我現在就希望趁自己還能幹活的時候,給兒子多攢下點錢,以後也像我們小江那樣,讀高中,讀大學,讀研究生…”

郁铎的酒氣不上臉,喝醉了之後也不愛說話,他坐在桌子旁,安靜地看着李大能嘴裏不斷重複着幾句車轱辘話。

但江弛予進家門的動靜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轉過頭來,一言不發地望着江弛予。

此刻郁铎的眼神裏并沒有焦距,他像是在看江弛予,又像是越過他,落在很遠的地方。遠方的燈火在郁铎的身後連成了一片,江弛予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去。

江弛予尚未靠近,郁铎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不知道都醉成這樣了還要去哪裏。

見他這樣,江弛予連忙上前将人扶住,嘴上忍不住數落他:“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沒譜。”

“今天高興,不礙事。” 郁铎扭頭看着江弛予,睜着朦胧的醉眼,一臉認真地說道:“江弛予,我今天特別高興。”

至于是為什麽這麽高興,郁铎到最後也沒有說。趁江弛予愣神的那一點功夫裏,他掙開江弛予的手,繼續朝前走去。

四毛躺在地上睡得正香,時不時發出幾聲呓語。李大能也終于支撐不住,趴在桌上睡了過去,連手上的酒瓶都沒來得及放下來。

江弛予此刻顧不上管其他人,他一把攬住搖搖欲墜的郁铎,讓他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自己的懷裏。

“好了啊,知道你高興了。” 江弛予摟緊郁铎,連哄帶騙地攙着他往房間裏走:“現在先乖乖回去睡覺。”

事實證明,指望一個醉鬼乖乖配合是不可能的。兩人剛一進屋,郁铎就突然往前一倒,毫無征兆地一頭栽了下去。

這麽摔在地上可不得了,不受傷也得傻半年,江弛予什麽都來不及想,連忙伸手去扶。

但郁铎畢竟是一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人沒有扶住,自己反而被他帶着一起跌在了床上。

兩人一起摔倒的瞬間,江弛予只來得及伸手護住郁铎的腦袋,自己的膝蓋卻磕到了床檐,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然而更糟糕的是,江弛予整個人都壓在郁铎的身上。

江弛予全身的血液在瞬間都沖上了腦門,那個人的臉近在咫尺,溫熱的呼吸,一個不漏地全部落在他的唇間。

他今晚沒有喝酒,但呼吸中交織的酒氣讓他随之沉溺,連膝蓋上的疼都忘了。

罪魁禍首毫無感知地閉着雙眼,沉沉睡着。江弛予覺得自己如果還沒有瘋的話,應該馬上起身,然後離這個人遠點。

然而他的目光卻像被施了咒一般,停留在郁铎的臉上,片刻都不舍得離開。

他的額頭光潔飽滿,聽說額頭長得好的人會有好福氣。他的眼睛閉上的時候,像一彎小小的月牙,看上去即溫柔,又沒有攻擊性。他的唇——江弛予的目光來到郁铎的唇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替他作了主。

江弛予鬼使神差地低下了頭,懷着一顆無比虔誠的心,輕輕吻了上去。

郁铎的嘴唇很涼,唇齒之間還有淡淡的酒香,唇瓣上的那點熱源像是冬夜裏的一團光亮,引導着他撥開自己心中的迷霧。

江弛予閉上眼睛,放任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朝他靠近。他似乎明白了,胸腔裏那顆不安的心,究竟要落在誰的身上,才可以安定下來。

這時,露臺上傳來 “咣當” 一聲響,一只玻璃從桌面掉落在地上,一路滾到牆角才停。

江弛予也在這個瞬間清醒,他看着黑暗中那雙微微睜開的眼睛,像是被悶雷劈中一般,猛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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