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喜歡的人(一更)

李大能的辦公室門口圍滿了人,送走今天第四批來詢問情況的工頭之後,李大能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長籲短嘆。

三一工程的股東,除了郁铎和江弛予之外,還有林勝南、李大能和四毛。郁铎一個人占比 40%,剩下的四個人按比例分配剩下的 60%。

李大能幹了一輩子的技術,不是坐辦公室的料,四毛也在公司裏待不住,于是郁铎把李大能放在了項目上,做現場管理的工作。采購部門正好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于是郁铎把四毛安排了過去,在采購經理手底下工作。

距離發現多孔磚問題,已經過了三天,項目上的情況越發惡化。原先郁铎只是讓工人們撤出發現問題的幾棟樓,現在由于各方的意見出現了分歧,今天開始,工地陷入了全面停工。

別說不清楚情況的工頭們心裏着急,連李大能都有些不安,工地停工的每一天,損失的可都是真金白銀。

“大能哥,少抽幾根吧。” 李大能剛點起一支煙,郁铎就推門走了進來。他看了眼桌面上堆滿了煙蒂的煙灰缸,對李大能說道:“兒子還小呢,凡是多為兒子想一想。”

李大能這些年做管理,心态平和了不少,人也沒那麽暴躁。他見郁铎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當年的暴脾氣又隐隐有些擡頭。

“你少給我們找點麻煩,我就能多活幾年了。” 說着,他敲出一顆中華遞給郁铎。

“什麽叫我找麻煩。” 郁铎接過煙,沒有點起來,只是夾在手指上把玩。上一次他遭不住工人熱情,在工地裏抽了一支煙,回去就被江弛予逮着念叨了一晚上,他可不想再去惹這個麻煩。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這房子蓋完,将來人住進去了,你能睡得着覺?” 郁铎問李大能。

李大能想了想,覺得郁铎這話有理。這要是有個萬一,公司這一連串人都得進大牢,蓋樓賺的這點錢還不值得他們冒這麽大的風險。

但開發商就不一定了,公衆號上的文章常說,當利益足夠大的時候,人們就敢踐踏一切法律。

“那咱們要停工到什麽時候?” 李大能問。

“看甲方什麽時候拿出方案。” 郁铎道,郁铎這邊堅持要徹底解決這個隐患,而開發商那邊态度暧昧。郁铎只能保證自己的所有施工環節都符合程序,至于事件的原因究竟是甲方和監理勾結偷工減料,還是他們幾方都受到磚廠的蒙蔽,目前還沒有定論。

李大能想了想,問:“萬一他們死活不松口呢?”

郁铎給出四個字回答:“那就拖着。”

得到郁铎這個回複,李大能臉上的愁雲越發慘淡,整個人像一只洩了氣的大口袋。

“我知道你的顧慮是什麽。” 郁铎見他這樣,終于良心發現,安慰他:“我們拖不起,開發商更拖不起,他們現在落下這麽大的把柄,只會比我們更着急。”

甲方代表一早就去了郁铎的辦公室報到,只敢利誘,不敢威逼,光是承諾的現金,就足夠讓人心動。

郁铎是愛錢,道德修養也未必有那麽崇高,但還有法律這條最低底線。對方見他軟硬不吃,又轉變策略,苦苦哀求他暫時保密,給他們一點時間來研究一個合理的方案。

聽郁铎這麽說,李大能暫時把心放回肚子裏。人到中年,也有了點中年人愛拉媒搭橋的愛好,現在工地停工了,李大能一下子空閑了下來,就開始舊事重提:“我上回和你說的那事兒,怎麽樣?”

“什麽事?” 郁铎腦袋一歪,裝傻充愣。

“給你介紹對象那事兒啊!” 李大能見郁铎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氣得只想捏着他的耳朵教訓一通。

但郁铎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給他打雜的小工了,于是他耐下性子,說道:“那女孩子我見過,聰明又漂亮,工作能力還很強。最近工地停工,我看你也閑着,不如抽空去見一見?”

“您還惦記這事兒呢。” 郁铎道:“再說吧。”

“你都二十四了,對象還沒談過,像話嗎?” 李大能這次可沒這麽容易唬弄過去:“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

“行了行了,知道您當年威猛無比金槍不倒了。” 郁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今晚想吃什麽?老板請你吃飯。”

有好事李大能總不會忘了江弛予:“小江呢?”

郁铎掏出手機,正好看見江弛予給他發了微信。他一邊回着江弛予的信息,一邊對李大能說道:“他今天有課呢。”

不知江弛予回了什麽,逗得郁铎忍俊不禁。李大能坐在旁邊抽煙,無意間将這一幕看在眼裏。

他不知道手機的那頭是誰,但不妨礙他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怪不得不肯去相親呢。”

李大能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靠譜,郁铎臉上這表情分明是陷入熱戀中的人才有的。他就說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怎麽可能像郁铎這樣不近美色,無欲無求。

“原來是背着我們談戀愛了。” 李大能伸長脖子,試圖看清郁铎的手機屏幕:“小對象說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

“什麽亂七八糟的。” 郁铎只當李大能又在發神經,他收起手機,臉上過于溫柔的笑意也瞬間收了個幹淨:“走,吃飯去,把四毛也叫上。”

李大能吃啥無所謂,有酒喝就行。四毛去年祖墳上冒了青煙,居然交到了一個富二代女朋友,生活水平和眼界都有了質的飛躍,他開着他新買的紅色奔馳小跑車姍姍來遲,一來就選了一家平時和女朋友常去的日料店。

“這玩意兒能吃嗎?” 李大能一筷子挑起一塊紅豔豔的魚生,問四毛。

“山豬吃不了細糠。” 四毛嫌棄地看了李大能一眼,将碟子上一團花花綠綠的東西一口塞進嘴裏,豪邁地說道:“下午打麻将贏了點錢,這頓我請。”

雖說是自己的公司,工作日下午去打麻将,也是要算曠工的。郁铎喝了一口茶,幽幽地問:“下午和誰打牌去了?”

四毛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說解釋道:“黃志平,上頭的領導,之前見過一次面,有印象吧。” 說完,他湊到郁铎耳邊,低聲對他說道:“現在我和他的關系可鐵了,實話和你說,和他搞好了關系,對我們有好處。”

郁铎見四毛冒冒失失的模樣,出言提醒他:“和他們搞好關系是有必要,但你要注意分寸。”

“知道知道。” 四毛揮了揮手,對郁铎道:“你就別操心了。”

散場之後,郁铎一個人開車回家。棠村內部的道路是出了名的狹小曲折,随時随刻都可能堵車,就算是晚上十點鐘也不例外。

郁铎的車子正在各類違規占道的商販中艱難前行,就聽見 “當” 得一聲響,一輛電動車撞上了他的車屁股。

郁铎從後視鏡裏望去,正好看見肇事的電動車調轉車頭落荒而逃,與此同時,他也看見路燈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這輛皮卡在工地裏折騰了三年,離整車報廢只有一步之遙,車尾被這麽撞上一下,郁铎都懶得追究。他将車子後退了幾米,搖下車窗,對路燈下的那個女孩喊了一聲:“王盼盼?”

女孩聽見聲音,茫然地擡起頭,認出了車裏的人:“郁哥。”

原來路燈下站着的這個女孩,就是江弛予的高中兼大學同學王盼盼。

“來找江弛予的?” 郁铎坐在車裏,指了指家的方向,問:“怎麽不上去?”

王盼盼的嘴唇動了動,剛準備回答,眼淚卻先一步奪眶而出。她不想在郁铎面前這麽失态,忙不疊用手背抹着臉上的淚珠。

郁铎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正想問發生了什麽事,身後就傳來了鳴笛聲。

于是他對女孩說道:“先別走,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郁铎停完車回來,王盼盼依言等在原地。路邊環境嘈雜,不是什麽說話的好地方,郁铎提議找個地方坐下再聊。

此時正是路邊小吃攤生意最好的時候,白茫茫的熱氣升起,紅色的塑料圍擋裏坐滿了人。郁铎帶着王盼盼熟門熟路地走進棚裏,找了一張幹淨的桌子坐下。

沒過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麻辣燙就端上來了,王盼盼沒吃晚飯,到了這個點也餓了,郁铎的晚飯倒是吃了,但他也說不清自己吃了什麽,于是兩人都顧不上說話,捧着碗悶頭吃了好一會兒。

“郁哥,你知道嗎。” 肚子墊飽了,心情也會随之好起來,王盼盼放下筷子:“今天我終于忍不住,和江弛予表白了。”

“他怎麽說?” 郁铎端起碗,喝了很大一口湯。王盼盼喜歡江弛予這事兒不是什麽秘密,依王盼盼這姑娘風風火火的性格,表白也是遲早的事。

王盼盼幽幽嘆了口氣,道:“他拒絕了我。”

王盼盼從不掩飾對江弛予的喜歡,同樣的,江弛予對王盼盼是什麽想法,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所以王盼盼這次表白被拒,郁铎并不驚訝。

他放下碗,對王盼盼道:“我和你說過了,他靈智未開,木頭一根,別和他一般見識。”

“不是的。” 王盼盼搖了搖頭,看着郁铎,認真地說道:“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郁铎沒想到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微微一怔,腦子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心底的情緒已經先一步湧了上來。

這種感受很難用幾句話形容,驚訝是少不了的,也有一點原本就該如此的了然,但是最難以忽視的,還是發自心底一種失落。

這種失落,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因何而起,但就是這麽牢牢占據着他的思緒,讓他無法專心聽身邊的姑娘傾訴。

“其實我知道,他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王盼盼沉浸在自己失戀的悲傷裏,沒有注意到郁铎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不過是我心存僥幸,一直從蛛絲馬跡裏分析他喜歡我的可能。郁哥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他是為了我才報的 H 大,放棄去北京讀書的機會。後來我才知道,他留在 H 市,并不是因為我…”

“他放棄去北京讀書?” 有幾個關鍵字如驚雷一般,讓郁铎回過神來:“你是說,他是為了他喜歡的那個人,才去的 H 大?”

王盼盼點了點頭,道:“他不是高考落榜,他的第一志願就是 H 大。”

聽說這個消息,郁铎很震驚,震驚裏還帶着些生氣。他沒想到江弛予拿自己的前途當兒戲,居然為了一個不知道什麽人留在 H 市,放棄了一所更好的大學。

他知道 H 大的土木專業在全國數一數二,也明白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道理,更是清楚江弛予如果去北京讀書,發展未必比現在好的事實。

但當年為了江弛予能上好的大學,郁铎盡了最大的努力,誰知江弛予并不珍惜,就這麽輕易放棄了。

王盼盼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三言兩語就戳破了江弛予的秘密,她盯着圍擋外的車流,問道:“郁哥,是我不夠好嗎,所以他才不喜歡我?”

“怎麽會?是江弛予那小子有眼無珠。” 隔壁攤子點的奶茶送過來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安慰這個剛失戀的小姑娘。

郁铎取出一杯奶茶紮上吸管,推到王盼盼面前:“為不喜歡你的男人流眼淚不值得,更不能因為他眼瞎就否定自己,錯過了你,以後有他後悔的。”

“真的?” 王盼盼問。

“當然。” 郁铎看着她,一本正經地說道:“以後他哭着回來求你,你可別輕易搭理他。”

王盼盼噗嗤笑了,道:“對,郁哥你說得對,拒絕我是他的損失。”

兩人坐在路邊攤裏一直聊到老板收攤,之後郁铎又把小姑娘送回了家。

回到家樓下的時候,郁铎擡頭看了眼家裏的窗戶,窗戶裏亮着燈,江弛予到家了。

廣播裏正播放着一首期期艾艾的情歌,郁铎在車裏坐了好一會兒,直到歌聲終了,才下車回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