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操場邊的樹上蟬鳴不絕, 跟廣播裏的人聲音樂聲雜在一起，響在師樂耳邊，卻怎麽都過不到她的腦子裏。
她有那麽一瞬間撞在了面前少年的淺笑和眼裏的認真裏, 左邊胸膛很快地跳了兩下。
莽撞又突然，毫無預兆。
廣播裏一聲清脆的哨響讓師樂回過神。
戚宴依舊還是原來的模樣，許是放了假有些奔波，曬黑了些，但在衆人中, 還是鶴立雞群。
師樂覺得自己剛才那瞬間可能是魔怔了。
她點了下眉心, 笑了一聲：“我現在就挺高興的。”
“跟唱歌沒什麽關系。”
戚宴聞言，也不多說, 道：“那我很期待。”
師樂離開得有些急，連她都沒細想為什麽自己會走得這麽急。
下午的藝術節兩點半開始, 這會兒學校比上午還熱鬧。
都是孩子們自己編的節目，可能是知道這是老師們在這裏待的最後一個周末, 大家都表現得很認真。
短短幾天排練出來的節目看起來也有模有樣的。
三年級的節目是一首大合唱。
負責所有節目統籌的是團裏的另一個老師, 師樂倒沒參與, 最近這幾天雖然都能聽到孩子們課間哼歌，但他們卻一次都沒有給她聽過大合唱的效果, 還神神秘秘告訴她，要保密。
師樂站在舞臺前, 給他們錄像，給他們，也是給自己一個回去以後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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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聲響起的時候，師樂微微擡了下眼睛, 然後把手機遞給了身後的童琳：“幫我錄一下。”
童琳：“嗯？你要去哪？”
“不去哪。”師樂目光重新落在了臺上。
她有種直覺, 自己若是分神去錄像了, 會有遺憾。
歌名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一首前奏出來就能讓人耳熟能詳的歌。
在節目開始前，虎子拉着她，說是一定要讓她站在最中間的位置。
開始師樂還不知所以然，現在才突然明白。
像是剛來那天，三十六個孩子，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每個人臉上都露了笑容，像是特意練過的，牙齒白晃晃的，晃得她眼睛有些模糊。
孩子們沒有特意練過，還有些不齊，甚至有些人還在跑調，但每個人都在認真地唱着。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我寧願所有痛苦都留在心裏，
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一首歌唱完，臺下都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師樂在這片掌聲裏下意識想要低下頭，卻仍然直直地看着臺上的孩子們。
他們還沒下來，虎子向前走了一步，拿住了話筒。
“這首歌送給所有的的老師們，謝謝老師們陪我們度過了一個快樂美妙的暑假，我們會永遠愛你們。”
“也是單獨送給樂樂老師的。”
虎子看着臺下中間的師樂，聲音清脆：“樂樂老師，我們所有的同學，都很喜歡你！”
他擡起手，依次豎起了三根手指，随後身後的孩子們異口同聲的鞠了一個躬。
“謝謝老師！”
他們有序地下了臺，師樂站在原地，隔了幾秒，手機也沒拿回來，走到了另一邊。
她壓着帽子繞來繞去，繞到了教學樓旁的拐角，取下帽子，很輕的吸了口氣，随後仰起頭将帽子蓋住了臉。
上了火車的那天，師樂其實沒有很大的想法，甚至那幾天心情也很一般，她覺得自己真沒有很無私很偉大。
她來餘坪，除了支教，也有自私的想法，或許是江州，或許是想要遠離那個家。
直到切切實實到了這裏，到了教室，面對這些孩子，那些念頭才被抛開，才讓她有了實感。
這一瞬間，她的實感又突然飄忽了起來，心裏堵着一口氣，憋得她難受。
哪裏會有這麽多善良可愛的人。
外面還有很多人，下一個節目已經開始了，師樂待不久，她呼了口氣，将不平靜的心穩下來後把帽子取了下來。
然後對上了一個人的側臉。
師樂一愣。
戚宴安靜站在一邊，低頭在看手機，想來是察覺到了她的動靜，他轉過頭來，笑了下：“姐姐。”
師樂突然有點窘迫：“你什麽時候來的？”
戚宴倒也沒說謊，很幹脆道：“姐姐過來的時候。”
“……”師樂突然伸手，把他揪了過來，拉到一邊，上次在醫院不是還挺能說謊的，這會兒這麽誠實！
“看到什麽了？”
戚宴眨了眨眼，看看她的手，卻沒多說什麽，笑說：“姐姐拿帽子擋住臉了，沒看到。”
他絕對是在笑她！
師樂手上移，掐了下他的臉：“你是在笑我嗎？”
“沒有。”戚宴的臉被掐的有些變形，卻沒掙紮。
師樂掐了一會兒就放下了手，她捏捏手，這臉怪滑的，她放棄一般，反正看也看到了：“你想笑就笑吧。”
“真沒笑你。”戚宴臉上紅了一小塊，他從兜裏拿了張濕紙巾出來撕開遞給師樂，“有什麽好笑的。”
師樂接過來，擦了下眼睛，沒說話。
她就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戚宴看她動作很慢，耳朵卻慢慢紅了。
心底壓着的情緒又開始瘋漲，他知道這人藏了一顆最柔軟的心，比誰都溫柔，比誰都要可愛。
看到她自己一個人悄悄走過來時，雖然知道她是心裏有些感觸，但還是忍不住跟了過來，他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面。
戚宴盯着她的耳朵，緩緩擡手，随後在她耳畔停下，他輕笑着：“姐姐耳朵紅了。”
師樂：“！！！”
她猛地扭過頭。
戚宴的手也如願碰到了那抹紅，他心底猛地顫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
師樂這會兒真的是，又羞又有些氣，她把濕紙巾扔到了戚宴懷裏，眯起眼睛：“你現在連我都敢調侃了。”
戚宴慢慢收起手，搖頭：“沒有。”
師樂倒是大大方方地揪住了他的耳朵：“還否認。”
她一陣揉搓，直到那耳朵也紅了才罷休，實在是有些無賴：“你的也紅了。”
戚宴再沒有忍住，眼裏都染滿了笑意，順着她：“嗯，我的也紅了。”
事實上是真的紅，都紅到脖子根了。
戚宴輕輕蜷着手指，他期待，也渴望她的觸碰，但這點觸碰又讓他不滿足。
他還是很貪心。
師樂聽着覺得有些不對鏡，嘟囔着：“怎麽像是你把我當孩子哄。”
戚宴把她方才扔給他的濕紙巾給小心折了起來，然後道：“不是哄，姐姐覺得自己這樣不好嗎？”
師樂破罐破摔，這會兒也沒什麽包袱了，她戴好帽子，問：“哪裏好？”
“姐姐說過，這個年紀就要大膽一點。”戚宴說，“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不是也應該大膽一些，随意一些嗎？”
“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管太多。”
“就像剛才，姐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是應該的。”
師樂沒想到他會用她說過的話回過頭來再送給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戚宴擡起手，修長的指尖輕輕搭着她的帽沿，給她把帽子扶正。
“早上才給姐姐說過，姐姐只要高興就好。”
等他把手放下，師樂才擡起眼睛，她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上不少的少年。
突然有瞬間的錯覺，被照顧的人，好像是她。
這個念頭一旦起了就停不下來，她回過頭一看，過去這段時間裏，戚宴似乎一直都在照顧她。
她垂下眼睛，眼睫微微顫了顫。
戚宴這時側了下頭看向外面，然後道：“要到老師們表演了。”
師樂如夢方醒，突然一下子擡頭，這才發現因為戚宴給她整理帽子，兩人的距離有些近。
她下意識又把目光下移，看到了戚宴微動的喉結。
“姐姐？”
師樂忙壓着帽子：“我走了。”
看着師樂匆匆離開，戚宴也微微松了口氣。
他擡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很輕地笑了下。
又是，貪心得到滿足的一天。
師樂作為整個支教團的招牌，顏值擔當，節目被排在了最後一個壓軸。
上臺前，她先去了一趟節目統籌的團員哪裏，說了幾句才上了臺。
原本她是可以用吉他彈唱，只是這裏條件不允許，所以她還是拿出了手機。
師樂這些年來，上過很多舞臺，大大小小，人多人少，甚至于那天在天橋上都唱過了。
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手心裏都滲出了汗。
話筒架好，她慢慢深呼吸了幾次，然後按響了手機。
“誰在最需要的時候輕輕拍着我肩膀，
誰在最快樂的時候願意和我分享，
日子那麽長，我在你身旁，
見證你成長，讓我感到充滿力量。”
鋼琴的琴音從手機裏按出來，配上了她的嗓音，現場很快安靜了下來。
唱完這一段，節目統籌播放了真正的伴奏，這是剛才師樂臨時跟他商量的，她原來準備的不是這首歌。
跟着音樂，師樂繼續開口。
“我和你一樣，一樣的堅強，
一樣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夢想，
哪怕會受傷，哪怕有風浪，
風雨之後才會有迷人芬芳…”
她唱到一半，臺下突然騷動起來。
随後稀稀拉拉的聲音開始跟着唱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最後，所有的老師和同學一起大聲合唱着。
我和你一樣，一樣的善良，
一樣為需要的人打造一個天堂。
歌聲是翅膀唱出了希望，
所有的付出只因愛的力量，
我們都一樣，一樣的堅強，
一樣的青春煥發，金黃色的光芒，
哪怕會受傷，哪怕有風浪，
風雨之後才會有彩色陽光…”
師樂剛才壓下去的情緒瞬間又奔騰了出來，她眼前模糊，跟大家一起開口。
“我們都一樣，一樣的善良，
一樣為需要的人打造一個天堂，
歌聲是翅膀，唱出了希望，
所有的付出只因愛的力量…”
最後一段，所有人都收了聲，師樂擡眸間，看到不遠處看着自己的戚宴。
察覺到她的視線，戚宴淺笑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姐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姐姐高興就好”
師樂心底一顫，閉了下眼，再掙開時，沒有壓住嗓子的哭音。
她捏着話筒，唱完了最後一段。
“誰在最快樂的時候願意和我分享，
日子那麽長，我在你身旁，
見證你成長，
永遠為你鼓掌。”
唱完，她看着臺下所有看着她的人，低了下頭，又擡起來，含着淚笑道：“我也很喜歡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