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整個客廳仿佛只剩下了電視機裏的聲音, 從打開到現在,沒有人知道上面到底在放什麽。

兩人之間好像就隔了一層薄薄的紙,心知肚明, 卻又差最後一步。

師樂依舊看着他,哄着:“你剛才想說什麽?”

沉默許久。

“師滿滿。”戚宴站起身來,垂着眼睛,黑眸沉沉,聲音很輕, “我不是要跟你做交換的。”

師樂愣怔一瞬。

“我知道你聰明。”戚宴微微彎腰, 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很多事你都知道, 但是我要說的話,并不是作為交換的籌碼。”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問:“如果我告訴你了,接下來你要做什麽?”

師樂被問住, 是啊, 她要做什麽?

她想跟他交換秘密, 把這當成牌桌上的籌碼,互相交換, 然後話題就會轉移,這件事就翻篇了。

以後兩人就開始了甜蜜的戀愛生活。

她笑了下:“你都沒說, 我怎麽知道要做什麽。”懿崋

“那下次呢?”戚宴又問,“如果還有下次,你想讓我用什麽交換。”

他很少有這麽咄咄逼人的時候,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永遠都是沒脾氣的樣子, 耐心又溫柔。

這個時候卻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師樂笑意慢慢斂了下來, 她擡着眼睛,與戚宴無聲僵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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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不好嗎?

你對我有意思,我對你也有意思,我們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開開心心地過不好嗎?

皆大歡喜。

“師滿滿。”戚宴嘆了口氣,收斂了自己方才的那點壓迫,“我不希望,以後你遇到什麽事,還是會一個人蹲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電話都不敢打。”

他像是無奈極了,克制着自己澀然的聲音:“世界這麽大,如果你不告訴我,我要去哪裏找你?”

他無法形容,在看到師樂一個人蹲在地上,淋了一身雨雪的樣子時,那種感受。

像是哪裏受了傷,不疼,但渾身都在叫嚣着難受。

她應該是最亮的星星,恣意的笑着,對什麽都志在必得,張揚又自信。

如果他那時候不在那裏,沒有看到這一幕,她就會一個人回來,一個人待着,第二天又是那個看起來美麗又慵懶的她,她無所不能。

師樂挺直着背,像是失了聲,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而戚宴還在等着她,等着她松口,等着她示弱,把刺收起來。

等了半天,師樂卻先失去了對峙的勇氣,她垂下眼睛,笑了聲:“不早了。”

她起身,走到了陽臺,拿起戚宴放在那裏晾幹的傘又走回來,遞到他手裏:“明天什麽時候的票?”

說這話時,她很平靜,仿佛剛才那些對峙,那些暧昧都不存在過。

戚宴沒接傘,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師滿滿。”

“我最近工作比較忙,就不送你了。”師樂想了下,又回頭,從房間裏拿了幾個紅包出來,“這是補上去年的紅包,你跟虎子都有,還有今年的。”

戚宴看也沒看紅包一眼,只是盯着她,仿佛是氣笑了:“你想了半天,這是結果?”

師樂沒說話,她把紅包塞到了戚宴放在沙發上的外套兜裏,給他把外套拿起來,意思很明顯。

戚宴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之前那麽無力的狀态,他什麽都不能做,他以為自己能夠讓這個人柔軟一點。

可是她的柔軟裏,原來還裹着一層堅硬的殼。

是她說的,他可以往前一步,可是他往前了,依舊還是離她很遠。

戚宴定定地看着她。

師樂這人犟起來,沒有誰能撬得動,她看戚宴沒動,于是固執地把外套給他套上:“晚安,小宴。”

不是戚小宴了,是小宴。

戚宴指尖微微動了動,半晌後,他把傘拿上,轉身走向門口。

師樂站在原地沒動,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戚宴回過頭來,他動了動唇。

“師滿滿,你也就仗着,我這麽喜歡你了。”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

師樂猛地擡頭,她站在客廳裏,看着關上的門,有點茫然。

她終于聽到了這句話,可是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興,這個人,是被她氣走的。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師樂覺得這好像觸及到了自己的盲區。

她喜歡戚宴,喜歡他的溫暖,喜歡他的善良,所以也想把自己的這面給他,把最好的一面給他。

這不可以嗎?

她緩緩低頭,為什麽不可以。

師樂在客廳待了很久,她想起了好多事,一直以來,都被她抛到腦後,努力遺忘的事情。

她生過病,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

師樂越來越恍惚,想起過去。

從她記事以來,好像家裏就沒有太平過,總是在吵,後來不吵了,因為他們不會回來,不見面就是最大的安靜。

師樂被保姆帶大,還有個不懂事的師珒。

兄妹兩人磕磕跘跘的長大,師樂也學會了把自己房門背後那句“爸爸媽媽不要吵架”用橡皮擦塗掉。

後來他們的婚姻走到盡頭,師樂被翁婷強行帶走,沒有跟爸爸跟媽媽一說,只是有一天醒來,師鎮風指着師珒:“我要兒子。”

師樂知道,翁婷也不想要她的,可她要撫養費。

所以她只能被帶走。

她連師珒都沒有了。

到了北城沒兩個月,翁婷又做了富家太太,摁着她叫周覃弟弟。

周林強眼裏沒有她,翁婷眼裏只有周覃和周林強。

翁婷覺得,這個女兒是她跟師鎮風那段情最惡心的見證。

而周覃,開始只把她當做一個外來的不速之客,只會欺負她,關她在酒窖裏,砸她的房間。

後來她把周覃打了,打得很重,那天以後,周林強有意無意都讓她離周覃遠一點。

她在北城只認識了許婧,可沒兩年到了初中,翁婷就把她送到了寄宿制的學校。

暑假有夏令營,寒假有冬令營,他們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把她往外面送。

師樂自己終于也知道,自己是不受這個家歡迎的。

她找不到一個自己可以去的地方,就這麽在外面浪着,浪了好幾年,每年只有周家有什麽大事的時候,需要她出面,給大家營造一種,家庭和諧的假象。

翁婷只會在每次讓她回去的時候,告訴她:“樂樂,媽媽很不容易,你需要一個家,媽媽也需要,你多體諒體諒媽媽好不好?”

後來有一天,周覃看她的眼神變了。

他開始想方設法地要粘着她,叫她姐姐,留她在家。

師樂覺得惡心,覺得反胃,所以高中也直接申請了住宿。

但周覃是個變态,他們總是有無數的理由,讓她回去,讓她面對這些都不想見的人。

周覃高一那年,師樂高三。

他過生日時是寒假,整個周家都很熱鬧。

第二天晚上,喝了酒的周覃不知從哪裏多了鑰匙,半夜進了她的房間。

他爬上了她的床。

諾大一個周家,那晚上一個人都沒有,周覃早就算好了。

師樂從來都不是個任人宰割的性子,她掙紮間,拿着自己放在枕頭底下的發帶,死死地勒住了周覃的脖子。

她想把他殺了。

師樂那瞬間覺得,其實殺了沒什麽不好,一了百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只是周覃拿起了她放在床頭櫃的筆,刺在了她的手上。

師樂被被疼醒,她甩開手,把周覃推開,周覃捂着脖子在喘氣。

師樂拿着手機和包轉身就離開了周家。

“師樂。”周覃在她身後,像是知道她要去做什麽,充滿惡意地說,“這裏是周家,你要知道,家裏誰說的話管用,而你什麽都不是。”

“還有你那個媽。”他說,“如果今天的事,你說出去一個字,你就毀了你媽這些年來經營的所有東西。”

師樂沒有什麽了,如今還剩下的,只有一個留着相同的血的媽。

但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也不敢去确認,如果知道了這件事,她這個媽媽,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師樂離開了周家,直接買了去江州的機票。

她存了好多錢,翁婷不要她的這些年,唯一沒斷過的,只有錢。

師樂想用這個錢去江州,去找師珒,她急切地需要找到一個人,去證明自己存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意義。

師珒說過的,他會養她的。

她在機場裏睡了一晚,第二天坐上了去江州的飛機。

落地後,只能按着當年的記憶,尋着路線往師家走。

她滿身都是狼狽,終于找到那裏時,開門的不是師珒,也不是師鎮風,是另一個女人,還有一個陌生的男生。

那人卻不是師珒,師樂一眼就認了出來。

女人問她:“你找誰?”

師樂木然地說:“我找師珒。”

“哦,他不在。”

說明她沒找錯地方,可師樂并不想給這個女人說她是誰,她只是點點頭,看着女人把門關上,然後自己走到外面,坐在路邊,等着師珒回來。

一直到晚上,師珒都沒回來。

倒是師鎮風回來了。

看到師樂那一瞬間,他就皺起了眉頭。

他認出了她,卻沒認,轉頭就給翁婷打電話。

“你女兒跑到我這裏做什麽?”師鎮風說,“翁婷,你別不知好歹。”

他轉頭警告師樂:“你別來打亂我的家庭。”

師樂像個皮球,踢來又踢去,翁婷被氣着了,覺得師樂丢了她的面子,直接飛到江州把她帶了回去。

周家還是那個周家,什麽都沒變。

師樂那天,下了飛機後,問:“媽,你覺得周家好嗎?”

“什麽周家周家,那就是你家!”翁婷直接回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她這一趟的怒氣都爆發了出來,皺着眉,“別給你周叔叔他們聽到你說這種話!”

“還有師樂,你長大了,別給我找事,能不能消停點,你以為你現在的生活是誰給你的?!”

師樂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沉默了好久,最後輕聲說:“我知道了。”

那是她為這個有血緣關系的母親,做的最後一次讓步。

她徹底從周家搬了出來,高三開學後一個星期,她休了學。

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什麽都學不進去。

師樂不止一次站在陽臺,站在十字路口。

她覺得自己膽小又懦弱,想要解脫,卻又貪戀着世界的熱鬧。

即使這個世界裏沒有人要她,她想活着,可她不知道該怎麽活。

因為她好難過,她從來都過得不開心,

她暗無天日地掙紮着,最後只能自己偷偷去看醫生。

那半年,都住在自己租的小房子裏。

去酒吧裏駐唱,去給人寫歌,她在拼了命的去掙錢。

直到情況好轉,她才重新回了學校,對此,翁婷一概不知,翁婷只以為是她成績不好,想重來。

許婧以為她是在對抗。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無數個睡不着的夜裏,經歷過多少生死。

她曾經在那個日落山頭,跟戚宴說,她的十七歲,在計劃一件很大膽的事情。

她在計劃死亡。

而這一切的一切,每個種種,都是她不敢提及的噩夢,她一直都在黑暗裏尋找希望。

師樂覺得自己是一個無法共情的人,從小就沒有教她,要怎麽去與人相處,她只能自己摸索,她覺得自己足夠不幸了,所以盡可能的都想要自己在乎的人都經歷最好的事。

這樣就很好了。

自己的那些過往,其實都沒必要攤開來給誰說,對別人好,對她自己也好。

包括對戚宴。

許婧說她們差距大,師樂不在乎,在她看來,她自己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人。

她喜歡他,那就在一起,沒有什麽好顧慮的。

難道不是過得開心就好嗎?

師滿滿,這世界這麽大,我要去哪裏找你?

師滿滿,你就仗着,我這麽喜歡你了。

師滿滿,我找不到你了。

師樂從夢中驚醒,客廳裏一片明亮,她躺在沙發上,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她緩了半天神,耳邊仿佛都在回想着戚宴說的那句話。

他找不到她了。

他在找她。

師樂扭頭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窗戶還沒關,是她之前給戚宴拿傘的時候打開的。

桌上還擺着之前沒喝完的水,已經冰了。

師樂端起來喝了一口,把心裏那股燥郁壓了下去,随即起身走到窗邊去關窗。

樓下有個黑影。

師樂動作忽然頓住,她呆滞地看着樓下那個人影,雪停了,那把黑傘放在地上。

那人低着頭,在抽煙。

師樂腦袋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正準備下去。

戚宴卻突然擡起頭來,看到師樂,他似乎也愣了下,動作都停住了。

兩人對視着,随後戚宴掐滅了手裏的煙。

緊接着,師樂見他拿出了手裏,她像是預見了什麽,回頭看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

手機果然響了起來。

師樂走過去,拿着回到窗邊,接通電話。

戚宴聲音很低,也很啞:“對不起。”

師樂想了很多他會說的話,卻沒想到他會道歉。

“什麽?”

“對不起。”戚宴又重複了一遍,他擡頭看着師樂,路燈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把他和黑夜隔開。

“我想了很久。”他啞聲說:“才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麽立場去要求你做什麽,說什麽。”

他才到樓下就後悔了。

戚宴發現自己真的是很能得寸進尺的人,師樂縱容着他,給了他太多的例外,讓他覺得他就能一瞬間去觸及她最深處的內心了。

他有什麽立場呢?

一個暗戀者,還是一個追求者?

無論是哪一個,他好像都沒有理由那麽理直氣壯地去要求她對他剖開內心。

“所以,師滿滿。”戚宴喉嚨滾了滾,認真又克制,他指尖無意識地合起來,問:“我能不能有一個機會,去擁有立場。”

作者有話說:

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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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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