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起微瀾
孫堅早早在陽人城布置守備,城裏城外戒備森嚴,絕無被偷襲的可能。
他已經做好鏖戰的準備,沒想到董卓的兵馬剛到,城外就來了幾個小兵胡言亂語說胡轸軍中不和即将大亂,等他派人出去打探,那幾個小兵又跑沒影兒了。
打探無果,孫堅親自去城門處看了看,敵營中只有火把閃爍,肯定是敵軍派人誘他出城,如此簡陋的詐術,傻子都能看出來。
董卓派胡轸和呂布率領五千兵馬迎戰,五千精銳不可小觑,他相信胡轸和呂布不和,但是不信胡轸和呂布會在陣前發生內讧。
行軍打仗不是兒戲,開玩笑呢?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着對面亂了起來。
城外不遠處的臨時營地沒來得及建塹壕防禦,站在城樓上很容易看到對面的情況,孫堅開始覺得對方在做戲,看了一會兒發現那邊是真的鬧成一團,立刻乘勢出城追擊。
打仗就是這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如果對方真的有詐,距離如此之近,他可以迅速回城,如果是真的臨陣內讧,那可就賺大發了。
胡轸的兵馬丢盔棄甲狼狽逃竄,孫堅勢如長虹,不光打的他們全軍潰敗,還趁亂斬殺胡轸手下大将華雄,若非胡轸跑的快,也要和華雄一起留下頭顱。
等殘兵趁夜奔逃,勉強忍住乘勝追擊的烏程侯終于冷靜下來,不是說董卓派了胡轸和呂布兩個人前來陽人城,怎麽只見胡轸不見呂布?
夜風寒涼,孫堅嗅着空氣中的血腥味兒,讓身邊的将士打起精神,同時慶幸自己沒熱血上頭追上去,要是呂布率軍在前頭等他們自投羅網就不妙了。
董卓手下涼州系和并州系一直不和,若是呂布設計胡轸,讓胡轸損兵折将順便消耗他們的人馬,自己黃雀在後等着拿軍功,他的乘勝追擊就不是乘勝追擊,而是羊入虎口。
呸,他孫文臺乃江東猛虎,呂布雖有虓虎之勇,卻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他們二虎相逢,誰勝誰負還說不準。
話說回來,呂布不是不善謀略嗎,怎麽在董卓身邊幾個月,竟然連陰謀詭計都學會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老賊身果然藏污納垢見不得人。
城外火光沖天,呂布看胡轸逃的狼狽心裏愈發痛快,遠遠朝孫堅吹了聲口哨,然後毫不遮掩的大笑着離開,他幫了孫文臺那麽大的忙,那家夥心裏對他肯定感激的緊。
孫堅:???
好啊,他還敢挑釁!
烏程侯啐了一聲,罵罵咧咧讓人舞動軍旗鳴金收兵,呂布小兒刻意尋釁讓他去追,他偏不去。
胡轸狼狽不堪的順着來路撤退,帶着人一路跑回廣城才七零八落的停下來歇息,沒等他收攏部隊,身後就又出現了馬蹄聲。
呂布帶着并州兵不緊不慢跟在後面,黑夜之中看不分明,不知道後面有沒有追兵。
胡轸暗罵一聲,趕緊整頓兵馬展開防備,孫堅需要防,呂布這個癟犢子更需要防,大軍剛到陽人城就被偷襲,他不信和這癟犢子無關。
要是真的意外,為什麽他手下的三千兵馬損折大半,呂布和并州兵卻毫發無損?
呂布對胡轸的惱怒視若無睹,拍拍赤兔的腦袋繞過這些殘兵敗将找地方休息,反正他不是主将,吃了敗仗也不能怪他。
為什麽他的兵沒有損傷?
他的兵聽他的話,發號施令如臂使指,胡轸的兵不聽指揮,遇到敵襲亂成一團,原因如此清楚,還需要他解釋嗎?
別拿回去告狀壓他,他不吃這一套。
勝負乃兵家常事,打了敗仗就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看看回去後挨罵的是誰,涼州軍可不像他們并州軍上下一心,就他知道的,這帳中就有三四個涼州出身的将領看胡轸小兒不順眼。
他沒錯,下次還敢。
天剛蒙蒙亮,郿塢裏的侍女仆從就開始忙活。
幾匹駿馬在官道上飛馳而過,今兒的風比前些日子大了不少,外面飄着零星雪花,冬至落雨星不明,立春下雪步難行,打過春的天氣忽然轉寒,窩在郿塢養傷的原煥不出意外又躺了回去。
臘雪是寶,春雪不好,俗語說的好,二月桃花雪,天冷耕牛歇,桃花盛開的時候出現倒春寒,今年的春耕不可避免要耽誤,連年征戰再碰上天災,百姓接下來的日子只會更不好過。
房間裏多加了兩個暖爐,細炭煙氣不大且耐燒,暖洋洋的察覺不到丁點冷氣。
原煥怕過了病氣給小家夥,讓人做了張小床放在屏風後面,爐火融融,地上鋪着厚厚的羊毛毯,小家夥無聊了在房間裏到處爬着玩也不擔心會凍着。
張遼輕車熟路的來到院子裏,抖落身上的雪花,在外間的爐子旁烤了一會兒,散了身上的冷氣,這才輕手輕腳敲門進內室。
這個點兒小公子正在睡覺,萬一不小心把小公子吵醒,他今天什麽都不用幹,非得全部耗在哄孩子上不成。
原煥看到張遼緊張兮兮的過來,放下手中竹簡溫聲道,“璟兒昨夜鬧得晚了些,一時半會兒睡不醒,文遠不必如此小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張遼實在是被那小祖宗折騰怕了,對他來說,這間房比龍潭虎穴還要危險,“大人,京城傳來消息,烏程侯接連大勝,董卓親自率軍與之交戰卻不能敵,已有退至長安的打算。”
原煥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們也是時候離開郿塢了。”
江東猛虎孫文臺勇猛異常,關東十八路諸侯,一門心思打董卓的除了曹操就是孫堅,不知道高順怎麽和呂布溝通的,幾個月下來,勇冠三軍的呂布呂奉先愣是一個勝仗都沒拿到。
原本敗多勝少的孫文臺如今可謂是所向披靡,指哪兒打哪兒,打哪兒哪兒勝,急得董卓在洛陽直拍桌子,不惜派李傕去勸和,想結秦晉之好将人拉攏到自己身邊,甚至開出保舉孫堅家族子弟各個都有官可當的條件。
可惜烏程侯一身正氣,面對利誘不為所動,先将董卓大罵一頓,把前來當說客的李傕趕出大營,然後立刻下令進軍太谷,可以說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董太師留。
董卓虎背熊腰膀大腰圓,腦滿腸肥容貌兇悍,兒女的模樣定然和他無甚區別,他孫文臺的兒子英姿勃發器宇軒昂,豈是董卓老賊可以肖想的?
呔!老賊受死!
烏程侯對他年方十六的大兒子寶貝得很,董卓試圖結姻親之好來拉攏人,奈何弄巧成拙事與願違,反而讓孫堅怒發沖冠戰意更盛。
董卓留下呂布掩護,自己轉守渑池,未料呂布也不敵孫堅之勇敗走,虎牢關一破,大勢已頹,洛陽近在咫尺,為了防止孫堅繼續西行,他只得留董越屯兵渑池,段煨屯兵華陰,牛輔屯兵安邑,其他将領留守各縣制衡山東諸侯,自己帶上親信退往長安。
郿塢離長安只有二百五十裏,董卓抵達長安,保不準什麽時候會到郿塢,他們必須趕在董卓到長安之前離開這裏。
張遼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可是看到床上這人蒼白的臉色,又擔心他受不住路途颠簸,“大人,冀州距郿塢千裏之遙,您病體未愈,要不再等等?”
關東聯軍一日不散,董卓就一日不得安寧,他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空來郿塢。
原煥笑着搖搖頭,“董卓退至長安之日,就是關東聯軍自相殘殺之時,袁紹在董卓未退之時就敢提出令立新帝,董卓一退,他們連最後一道遮羞布也不見,又怎在意天下人的看法。”
張遼還是有些猶豫,“可大人的身體……”
“無妨,我們只在郿縣周邊,不走太遠。”原煥唇角微揚,笑意卻不達眼底,“董賊兇狠殘暴,便是離開,也要先取了他的腦袋以告慰族人在天之靈。”
張遼呼吸一窒,他來郿塢那麽多天,第一次從這人口中聽到族人之事,看來之前猜的沒有錯,大人只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壓在心裏,只有在萬籁寂靜的夜裏才敢緬懷族人。
董卓身邊守衛森嚴,想要殺他談何容易。
很會胡思亂想的張文遠腦海中很快上演了一出大戲,以為這人要幹什麽危險的事情,回過神來肅了神色,盡可能委婉的勸道,“大人,小公子年紀尚小,您做事之前千萬想想小公子。”
“你想到哪裏去了?”原煥哭笑不得地看過去,就他這弱不禁風的樣子,就算想學曹操刺殺董卓也沒那本事。
恰在這時,院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張遼起身出去查看,很快帶着滿身風霜的高順進來。
董卓離開洛陽,将洛陽城裏僅剩的金銀糧草盡數運至長安,除了城裏半年的吃穿用度,剩下的全部運到郿塢儲藏,這次押送物資的依舊是沒有正經差事、哪裏需要往哪兒搬的高順高将軍。
張遼把人拉到外間的爐子旁,趁烤火的時間小聲說了他的擔憂,結果他剛說了兩句,腦門上就挨了一巴掌,“你打我作甚?”
高順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心道難怪這人能和呂奉先說到一起,倆人簡直如出一轍的憨。
原煥靠在床頭上等高順進來,他覺得他對張遼的後世濾鏡太厚,每次這人像毛頭小子一樣咋咋呼呼他都有種崩人設的感覺,可是再一想,人家的确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咋咋呼呼才正常。
高順數落了張遼幾句,感覺身上烤的差不多了于是進去行禮,“見過大人。”
“伏義不必多禮。”原煥擡手示意他們找椅子坐下,簡單詢問過長安洛陽的現狀,得知董卓離開洛陽時又放了一把火,将皇宮、蘭臺以及世家大族居住的內城也付之一炬後沉默了下來。
連續幾場大火,洛陽城幾百年的經營算是徹底毀幹淨了。
長安皇城荒廢已久,遠不如洛陽繁華,如今洛陽城成為廢墟,天子無力經營長安,等董卓一死,朝廷離了長安連個去處都沒有。
人如蝼蟻命如草芥,漢室危如累卵如大廈将傾,想救回來談何容易。
後世有些評價之中,東漢被稱為“被架空的王朝”,從光武帝劉秀建國開始,宦官、外戚和地方豪強三股勢力就糾纏在一起,除了建國之初光武帝、明帝、章帝時對外戚和宦官有所壓制,章帝之後皆是由這三股勢力輪流執政。
幾百年的頑疾不是說治就能治好的,宦官、外戚和地方豪強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互相之間盤根錯節,光武帝立國之初重用尚書臺打擊外戚,怕的就是重蹈西漢覆轍,只是沒有達到他想要的結果。
東漢靠地方豪強勢力起家,劉秀即位後打擊地方豪強失敗,他自己本身就是豪強出身,這一點就決定了他在處理地方豪強的事情上硬不起腰,最後度田法只能不了了之。
尚書臺位低權重,即擁有實際權力,又方便皇帝控制,可是同樣,方便皇帝控制,也方便宦官和外戚控制。
章帝之後,從和帝起,外戚、宦官勢力膨脹,不管是宦官還是外戚,只要加上“平尚書事”“錄尚書事”的頭銜就能控制尚書臺。
控制了尚書臺,也就控制了整個朝堂。
大概老劉家的基因有問題,一個個的都活不長,後期連續七八個皇帝繼位時都是小娃娃,皇帝年幼,自然是太後垂簾聽政,太後臨朝,必然要依靠外戚。
外戚掌權作威作福,小皇帝長大後要擺脫外戚的控制,自然而然重用宦官,通過宦官的勢力來打壓外戚,等下一個小皇帝登基,外戚重新得勢,又要打壓宦官,如此周而複始,朝廷如何能好。
天子慣用重用一方打壓另一方的法子來達到制衡,沒有想過要如何平定這種亂局,等到何進和十常侍針鋒相對,問題已經不是單單除掉外戚宦官可以解決的了。
何進身死,袁紹殺盡宦官,手段粗暴的解決掉困擾東漢王朝幾百年的沉疴頑疾,但是大漢并沒有因此好轉,反而迎來了地方割據豪強稱雄的時代。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這是東漢末年,後世的影視小說将這個時代渲染的再怎麽絢爛,也掩不住群雄并起之下的哀鴻遍野。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他要在亂世中活下去,連帶着原主的那一份,還要把小家夥教養成人,在小家夥能獨當一面之前必須保住性命,他和小家夥的身份在那兒放着,兩個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燈,容不得他逃避現實。
董卓入長安,他的挖牆腳大業終于拉開帷幕,此處群星璀璨,多他一個又能如何?
許久,原煥調整好心情,抿了口蜜水清清嗓子,聲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如沐春風,“伏義覺得,都亭侯此人如何?”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想要除掉董卓,可以沒有王允,但是不能沒有呂布,畢竟除了呂奉先,他找不到另一個能讓董卓放下戒心且武力值超高的人選。
呂奉先克父,可沒說他還克主。
高順一臉難以言喻的擡起頭,試圖勸這人三思而後行,“大人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那家夥桀骜難馴,一般人真的牽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原煥:但是他真的太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