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起微瀾
高順聽到聲音險些以為是幻聽,大人剛剛寫信讓他接觸呂奉先,轉眼呂奉先就出現在他家門口,大人的信那麽靈驗的嗎?
呂布在外面喊了兩聲沒聽到回應,以為高順瞞着他偷偷出城跑馬散心去了,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出城跑馬,高順的馬雖然沒他的赤兔神俊,馱個不如他的高伏義勉勉強強也不是不行。
外面打得熱火朝天,他們卻只能憋屈的躲在城裏,關東聯軍中盡是些酒囊飯袋,讓他呂奉先出戰,不出兩個月定能殺得他們人仰馬翻。
他呂奉先從并州出來是打仗的,不是給人看門當護衛的,真他奶奶的不把人當人看。
呂布罵罵咧咧地拉了把缰繩準備掉頭,未料身後的大門又打開了,頭頂晃眼的須須晃了晃,嘟囔了一句還是翻身下馬,“你府上的下人該管管了,反應忒慢。”
高順嘴角抽搐,讓人将赤兔牽到馬廄裏好生伺候,自己帶着這比赤兔更不好伺候的活祖宗進屋。
董卓的親信都是從涼州一直跟着他的人,像呂布這種半路招攬的将領,說是親信吧,不夠格,說不是親信吧,他有時候又表現的格外親厚,弄得人心裏一陣兒一陣兒的很是難受。
呂布一度以為董卓送他金銀珠寶赤兔神駒,又收他為義子是真的要用他,覺得終于擺脫了在丁原帳中當主簿的處境,結果可好,老賊只是借他的手除掉丁原,除掉丁原後就把他扔到旁邊當擺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倆有什麽深仇大恨。
真有仇的話說出來還能想辦法解決,這沒頭沒腦的,他想發火都找不到理由。
別人都覺得董卓待他親厚,走哪兒都離不開他,抱怨幾句還被當成不知好歹,他冤不冤吶?
高順經常待在軍營,只偶爾回一次家,府上只有幾個老仆,突然之間準備酒席也來不及,只能從酒窖裏搬幾壇子酒湊活,反正呂奉先來找他也不是為了吃飯。
酒還沒送過來,呂布已經把董卓還有董卓麾下幾個經常出去打仗的将領罵了個遍兒,這是知道他嘴巴嚴不會往外傳話,還是單純的喝高了?
高順看了看英姿勃勃卻郁郁不得志的同僚,想起剛才看到的幾句話,心頭微動,“徐榮大勝歸來,太師正在設宴為他慶功,将軍怎麽跑這兒來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找打?”呂布眉頭一豎,虎目兇光畢露,要不是看他們倆都倒黴,他才不會來這裏,張文遠說的不錯,這家夥果真是個愣頭青。
仆人将酒送上來,看房間中氣氛有些緊張,遲疑了一下沒敢立刻就走,高順擺擺手讓他們退下,然後打開酒壇倒酒,“烏程侯先前敗于徐榮之手,如今屯兵退回魯陽,準備進占太谷一雪前恥,将軍何不主動請戰?”
呂布氣的連酒都不想喝了,“老子為什麽不主動請戰?你他娘的怎麽知道老子沒有主動請過戰?老子主動請戰,也得那老賊同意才行啊!”
提到董卓時直呼其為“老賊”,可見心中對董卓已經不滿到了極致。
高順倒酒的動作一頓,将酒壇子放在旁邊,坐正了身子低聲道,“關東聯軍相繼自立,天下不聞有天子,郡縣各自為王,太師不拿将軍當回事,将軍何不找機會離開京城另尋明主?”
呂布聽到這話眯了眯眼睛,大掌直接拎過酒壇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壇子酒,眼中卻沒了醉意,“聽你的意思,已經找好下家了?”
高順抿了口酒,挺直脊背滿臉正直,“将軍說的哪裏話,吾等身為漢臣,當思精忠報國,何來上家下家?”
呂布嗤笑一聲,不知道是真的沒聽懂還是裝傻,“放着權傾天下的董太師,轉而去投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小皇帝,你眼瞎了嗎?”
高順:……
他說什麽來着,呂奉先此人桀骜不馴,即便有萬夫莫當之勇也不能輕易招攬,這人有暗害舊主的先例,大人為什麽想不開覺得他能用?
這像是能用的樣子嗎?
呂布看他板着臉不說話,像是找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沒喝醉也當自己醉了,借着酒勁兒将皇宮裏的小皇帝貶的一文不值。
不是他呂奉先瞧不起誰,在他眼中,城裏這些家夥都比不過他的一根小指頭。
嗝兒,高伏義除外,這家夥勉強可以當他一只胳膊,再多就沒有了。
高順木着臉把自己手邊那壇酒推過去,“将軍醉了,再喝一壇子吧。”
呂布把酒壇子撈過去,神秘兮兮的湊過去問道,“你先說說你找的下家是誰,本将軍琢磨琢磨怎麽樣,萬一覺得湊活,他可就賺大發了。”
京城如今最精銳的是涼州軍和并州軍,涼州軍是董卓老賊的親信,并州軍盡數歸他所管,雖說名義上都屬于董卓老賊,實際上并州将士只聽他呂奉先的號令。
得了他的效忠,就等于擁有一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大軍,天底下除了不長眼的董卓老賊,沒有人不眼饞他的兵馬。
高順嫌棄的将人推到一邊,要不是打不過這家夥,他甚至想直接問一句:效忠?你呂奉先有那玩意兒嗎?
大人如今尚在危機之中,袁氏部曲不能用,袁紹、袁術對袁氏虎視眈眈,董卓也想拿袁氏族人洩憤,危機尚未解除,呂奉先敢投奔,他還擔心大人反被傷着呢。
不行,他得再去趟郿塢,就算不能讓大人回心轉意,也必須讓他知道呂奉先有多危險。
這人過于狂傲,一般人真的拿捏不住。
呂布借着耍酒瘋問了半天,奈何面前這人鋸嘴葫蘆一個字也不說,弄得他心裏跟貓爪子撓過一樣,說話只說一半真煩人,信不信他出門就把消息宣揚出去。
高順對他的威脅無動于衷,呂奉先有時候的确不幹人事,但是只要不惹到他,平時還算好說話,董卓生性多疑,把事情宣揚出去他們兩個都落不得好,這家夥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呂布問不出答案不再自讨沒趣兒,把壇子裏最後幾口酒一飲而盡,翻個身直接閉上眼睛不走了,高順踢了他兩腳,他卻是裝得起勁,鼾聲大作猶如雷震,想趕人都沒法趕。
身高九尺的大漢體重頗為可觀,兩三個人來都搬不動他,高順懶得費勁,索性陪他在會客廳裏将就一晚,行軍打仗什麽地方都睡得,這才哪兒到哪兒。
烏七八糟的一夜過去,第二天一早,兩個人去軍營的去軍營,當護衛的當護衛,拍拍屁股走的格外幹脆。
年前,徐榮在荥陽汴水擊敗曹操,孫堅從魯陽前往梁東時被徐榮、李傕包圍,僅與數十騎突圍逃走,被追的讓部下戴上自己常戴的紅色頭巾引開追兵才逃出生天。
之後,董卓又派遣女婿牛輔到中牟與車騎将軍朱儁交戰,打完朱儁路過颍川,順路将當地的百姓屠殺大半,對外宣稱是剿滅的叛賊。
如此光明正大的殺良冒功,朝廷裏有人發現異樣,礙于董卓的威懾也只當什麽都沒看出來。
汝颍多人才,各路諸侯身邊的謀士親信不少都是颍川出身,颍川百姓遭屠戮的消息很快傳遍天下,除了朝廷安靜如雞沒反應,其他地方全部炸開了鍋。
烏程侯孫堅是個暴脾氣,雖然他不是颍川人,但是他嫉惡如仇,看不慣董卓殘虐百姓,聽到消息後差點扛着刀殺出去。
先前一時的失敗打不倒他,孫堅回到魯陽收攏殘兵,親自跑去袁術那裏說之以情曉之以理,成功拿到接下來幾個月的糧饷,立刻馬不停蹄磨刀霍霍向董卓。
呂布在洛陽城憋屈的厲害,眼看着這次出兵又沒有他的份兒,氣勢洶洶沖到董卓府上強烈要求要出戰,他呂奉先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憑什麽只派那些酒囊飯袋出去。
董卓對呂布的放肆很不滿意,若不是身邊謀士李儒李文優拼命攔着讓他不能再和呂布鬧矛盾,他手邊的酒樽下一刻就會出現在呂布腦袋上。
等他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李儒的話,讓呂布跟在他身邊當護衛的确很好,但是人都有争功奪名的心,一直将人拘在身邊不太妥當,既然那小子想出戰,那就遂了他的願。
在呂奉先的強烈要求下,他這次終于出現在出戰名單上,只是主将不是他,而是和他相看兩厭的涼州系将領胡轸。
軍令下來,胡轸為大都護,呂布為騎督,率領五千人馬,前往太谷陽人迎戰孫堅。
呂布:???
他是騎督?胡轸是大都護?
董卓老賊這是瞧不起誰?!
這日子沒法過了!
高伏義找的下家到底是誰,只要不是董卓老賊,他現在立刻帶上行李走人,這是看他脾氣好可着他一個人欺負是吧。
呂布氣的要命,他從來不是肯乖乖聽命行事的人,董卓老賊不樂意讓他上陣拿軍功,當他看得上這些殺良冒功的家夥是怎的。
陽人城五十裏外的廣城,夜深露重,車馬勞頓,呂布騎在馬上,臉上的蔑視絲毫不加遮掩。
胡轸本就看他不順眼,見這人落在他手上還敢這般倨傲,摸摸腦袋神色陰霾,真以為在太師麾下做事像吃飯喝水那麽簡單?
大軍出發之前董卓制定了作戰計劃,讓軍隊在廣城養精蓄銳,然後乘夜進兵,天明時分攻城,只是他們行軍速度比計劃中慢了不少,沒能在白日抵達廣城。
胡轸性子急,又看到呂布那張怎麽看怎麽讨厭的臉,一拍桌案怒道,“今此行,要當斬一青绶,方可使軍中紀律嚴明。”
呂布嗤笑一聲,甩甩頭頂的須須不緊不慢回道,“大半夜的,哪兒來的野狗亂叫?”
胡轸當即大怒,身邊的親随看情況不對趕緊将人攔下,陣前諸将不合乃是大忌,不能沒見着敵人先內讧。
呂布擡手打了個哈欠,拿起武器轉身走人,有功夫在這裏陰陽怪氣,不如早點洗洗睡。
所謂青綏,亦稱銀印青绶,吏秩二千石以上得賜,他如今身為中郎将,正好在銀印青绶的範圍內,胡轸小兒陣前要當斬一青绶,可不就是沖着他來。
營帳中近十人,除了他呂奉先,那胡轸小兒自己的俸祿都沒有二千石。
想殺他戰前祭旗,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本事。
呂布出了營帳直接回去睡覺,他和胡轸一共帶了五千人,其中三千是胡轸的涼州兵,兩千是他的并州兵,兩方人馬泾渭分明,即便胡轸是主将,他不下令也沒法行軍。
中軍大帳,胡轸滿面陰沉的坐在主位,“呂布小兒如此放肆,如此下去,太師身邊哪裏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将軍莫氣,吾等随太師從西涼來到京師,區區呂布不足為懼,太師心中最看重還是咱們涼州兵。”胡轸身邊的副将笑道,“這次如果不是文優先生,他現在還在太師府上站崗呢。”
只是幾句話的功夫,帳中氣氛便迅速好轉,胡轸哈哈大笑,那呂布也就只能在太師跟前當一條狗,真正受重用的哪個留在太師身邊不出去。
董卓入京之時,京城的兵力大體分為四方,一為大将軍何進的軍隊,一為宦官把持的軍隊,另外就是西涼董卓的涼州軍以及并州丁原的并州軍。
之後何進被殺,宦官伏誅,丁原被呂布所殺,所有的兵力集中在董卓一人之手,他手下的軍隊自然而然的出現了派系之争。
涼州軍以西涼秦胡兵為主,李傕、郭汜、胡轸等人皆出身涼州,每次出戰幾乎都有他們,與此同時,呂布、張遼這些出身并州的将領一直無所事事,要麽留在軍營中操練,要麽被派去駐守哪家大宅。
不對比不知道,對比了才知道憋屈。
呂布帳前有親兵護衛,等他舒舒服服一覺睡到大天亮,又慢慢悠悠洗漱吃飯,這才不慌不忙地走出去。
胡轸着急關他呂奉先什麽事,反正董卓老賊看不上他們并州兵馬,有本事胡轸自己去打啊。
他呂奉先敢帶着兩千兵馬奇襲敵人大營,給胡轸三千人,他敢往前沖嗎?
呵,廢物。
白天是行軍的大好時候,胡轸黑着臉催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在日上中天的時候看到呂布吊兒郎當的身影,“都亭侯這一覺睡的可好?”
呂布咧了咧嘴,笑的露出大白牙,“謝大都護關心,某有帳外野狗吠聲相伴入眠,醒來是神清氣爽,上陣殺敵不在話下。”
胡轸心裏堵着氣出不來,不好在衆目睽睽之下和這混不吝的家夥翻臉,暗罵一聲轉身打馬離開。
今日無論如何必須趕到陽人城。
呂布嬉皮笑臉的走在隊伍中間,琢磨着怎麽讓胡轸小兒打敗仗,這家夥要拿他祭旗,禮尚往來,他讓這家夥吃敗仗完全沒有錯。
他呂奉先這顆大好頭顱,暫時還沒想挂在哪家的旗子上。
胡轸緊趕慢趕的催促,還是沒能按時抵達陽人城,大軍到城外時又是深夜,別說趁夜進攻,人困馬乏的差點連帳篷都搭不起來。
夜色隐蔽,并州軍中幾個小兵悄無聲息離開大部隊,半刻鐘後,倉促圍起來的營地裏忽然傳來敵襲的聲音。
火把照亮的整個營地,剛搭好的帳篷不少被踩倒,不明真假的士兵到處亂跑,胡轸連斬三人也沒能止住亂象,在他咬牙切齒要繼續殺雞儆猴的時候,陽人城大門打開,一隊兵馬大喊着朝他們沖殺而來。
他本想養精蓄銳夜襲陽人城,沒想到剛剛抵達城外,兵卒饑渴困頓,還沒來得及修整,反倒被敵人搞了次夜襲。
混亂之中,呂布看着胡轸氣急敗壞的模樣,站在火光裏笑的暢快。
他呂奉先可是仁義之人,不像胡轸小兒,開戰之前還想着斬殺同僚祭旗,他不一樣,他只會讓敵人打勝仗抓了胡轸去祭他們的旗。
他可真是個大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
呂布:挺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