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流離不平

張遼和趙雲蔫頭聳腦的進來,看一眼床上蒼白俊美的青年,聳拉着腦袋精神更加萎靡。

原煥被他們倆的模樣逗笑了,剛才還活蹦亂跳的打成一團,怎麽換個衣服的功夫就都蔫兒了,“這是怎麽了?”

“主公,遼疏忽誤事,前來領罰。”張遼垂頭喪氣走上前,把看到府上有人出去給袁紹報信、懷疑府上的管事叛主、把管事們全部看管起來這一系列事情交代的明明白白,說到最後腦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原本想着等主公過來做評斷,可是我一不小心,把事情給忘了。”

把事情忘了是他的錯,管事們來主公這兒告狀他也認了,只要他們沒有叛主,他去賠個不是也沒什麽,大男兒頂天立地,誰還沒犯過錯。

荀攸:……

人不可貌相,是他武斷了。

主公身邊有一個算一個,目前來看,只有更不靠譜,沒有最不靠譜。

原煥以為這小子在外面捅破了天才會這麽蔫兒,聽他解釋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直接笑彎了眼,這迷迷糊糊的性子,哪點兒像那個率領八百将士沖進東吳十萬大軍中直殺到孫權主帥旗下的張遼?

好在府上的管事性情都不錯,沒人小心眼到背後告狀,不然剛才就不只是委婉的提一句,而是直接上眼藥了。

高門大戶中經常會出現奴大欺主的情況,尤其是這種被主家派到其他地方打理家業的家仆,一旦心大了很容易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利反過來鉗制主家。

不過奴大欺主很大一部分還是因為主家昏庸無能不通俗務,如此才會被人輕易愚弄,原主對俗務上不上心暫且不說,他爹肯定不是會被人糊弄的角色。

“府上的管事皆是忠心之人,內務他們最熟悉,文遠不用擔心,稍後出去将兵丁撤了即可。”原煥咳了兩聲,溫聲讓這人站起來,“府上的部曲護院許久不曾訓練,文遠和子龍若是得閑,盡早在佃戶中挑選青壯和士兵一起訓練,如今天下大亂,只現在這些兵馬還遠遠不夠。”

中原群雄割據,不管是匡扶漢室還是單純自保,除掉董卓都不是結束,天下已亂,最重要的是手上有兵有根據地,如此才能圖謀其他。

要是手裏什麽都沒有,只有滿腔壯志,除非有劉備那樣的毅力和氣運,不然別說匡扶漢室拯救萬民,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

雄心壯志都是虛的,精兵強将在手才是正經。

張遼對練兵這種事情從來不虛,他手底下僅有的一千多兵都是從冀州一帶招募來的,趙子龍也是冀州人,他倆一起為主公訓練部曲再适合不過了。

呂奉先那狗脾氣不适合新兵蛋子,高伏義比他們有資歷,主公可能派他幹其他活兒,他們初來乍到,要忙的事情多得很,不光要組建新軍保護莊子,還要防備周邊其他勢力來犯。

他對付新兵蛋子最有經驗,如果主公不介意,他甚至能連趙子龍一塊練。

趙雲敏銳的察覺到這家夥的眼神,不着痕跡的往旁邊挪挪,繃緊了身子滿臉都寫着警惕。

荀攸木着臉看着倆人私底下的小動作,決定将之前的評價推翻重來,日久才能見人心,只一兩日看不出真性情。

兩個鼻青臉腫的年輕人恢複精神生龍活虎出門,陶姬端着飯食輕手輕腳進屋,“大人,該用飯了。”

“先放下吧。”原煥醒來半晌,腹中空空确實有些餓,但是看到托盤裏看不出原材料的藥膳和黑乎乎的藥實在沒有食欲,擡眸看向看向兩眼放空的荀攸大侄子,揚起笑臉邀請大侄子和他一起用餐。

荀攸正好還有事情要說,欣然應下便宜叔父的邀請,看到擺在自己面前的事務肉菜酒水俱全後,唇角的弧度不可避免的又揚起幾分。

原煥看看那邊和自己這裏完全不同的食物,即便知道不可能給大侄子準備和他一樣的藥膳,心裏還是忍不住嘆氣,衆所周知,不管什麽東西,只要加了中藥,味道都不可能好。

這個年代的飯菜本就單調,可是再單調,也比他這看不出米粒的藥膳容易入口。

可憐的病號看着別人桌案上的菜肴下飯,勉勉強強把藥味濃重的粥喝完,目光哀戚的落在比藥膳難喝一萬倍的湯藥上,沉默許久,端起碗一飲而盡。

藥碗剛放下,腌好的梅子就到了嘴邊。

莊子裏的東西比外面豐富很多,陶姬來到後最先摸熟的就是廚房,像他們家大人這樣出身高貴的世家子,身邊至少要有四個侍女服侍才妥當,現在大人沒有提出另外找人,她和邵姬樂得不提。

喝完藥是日常的把脈,他這次睡醒後狀态不錯,沒有立刻喊疾醫過來,倒是讓疾醫感到頗為欣慰,摸着胡子感嘆了許久心情對養病果真重要。

荀攸慢條斯理的等這邊忙完,看原煥精神尚可,這才施施然開口說道,“養兵耗費甚巨,主公雖到安國袁府,但是僅憑安國這些田産,養活現在這些兵馬足以,再想招兵買馬似乎有些不夠。”

原煥頓了一下,詫異的看過去,“董賊搜刮民脂民膏屯積郿塢,糧草金銀不計其數,奉先奉命誅殺董賊,離開時将郿塢的屯糧帶了少許出來,公達難道不曾知曉?”

荀攸微笑着反問,“主公覺得,攸應該知曉?”

原煥:……

好的,是他疏忽了。

這人來的時候呂布張遼已經離開,高順也不是多嘴的人,他前些天暈暈乎乎清醒的時間不多,似乎的确沒來得及和這人說太多。

一個好的主公,在身邊只有一根獨苗苗謀士的時候,認錯的态度必須誠懇。

原煥臉上笑容略顯僵硬,起身正兒八經的作揖賠罪,“這些天病糊塗了,公達勿怪,奉先和文遠提前将辎重運到袁府,賬冊馬上送來,正好看看能用多久。”

荀攸連忙起身避開,玩笑歸玩笑,禮法不能亂。

張遼和呂布都不會做賬,尤其是呂布,手底下的兵打仗各個不畏生死,識字的還真沒有幾個,尤其是算學做賬這種高難度的活兒,做得來的都是稀缺型人才。

去而複返的張遼帶着數量龐大的賬冊進來,期期艾艾欲言又止,進來後第一件事還是認錯,“主公,之前不是覺得府裏的管事不可靠嗎,我們就沒敢讓他們動賬冊。”

也就是說,現在這些是他們軍中自己人做的,看是勉強能看,就是可能看的有點困難。

紙張昂貴,世人寫字多用竹簡,幾個士兵擡着摞得老高的竹簡進來,瞬間将屋子塞的滿滿當當。

原煥看着那比他還高的賬冊久久無法回神,轉過頭,不出意外的看到和他同款震驚臉的荀攸大侄子,看到這麽多賬冊,他實在沒法違心說出“只是帶了一點點出來”這種話。

是呂布和張遼太實在了還是怎麽,總不能這個年代就有“一點點”和“億點點”的諧音梗了吧?

“先放下吧,稍後我親自整理,辛苦文遠了。”原煥的聲音有些飄忽,再看一眼數量巨大的賬冊,沉重的工作量也不能壓垮他上揚的唇角。

亂世之中什麽最重要?

糧食!

沒有糧食,再多兵也沒用,同樣的如果沒有足夠的強的武力,有糧食也守不住,這就不是個講理的時代,甚至有錢都買不到糧。

現在是董卓死的早,如果再給董太師兩三個月的時間,“廢五铢,改小錢”的荒唐事就會将百姓推到更加活不下去的地步。

秦朝滅亡後,西漢初期仍舊使用秦制半兩錢,由于剛經歷過戰亂,朝廷對民間管束松散,允許民間私鑄錢幣,一些人投機取巧在錢幣上做手腳,将秦半兩用剪刀剪下一圈,七八個正規秦半兩剪下來的銅就能再鑄一個半兩。

最初只是剪邊,後來愈演愈烈,甚至出現了重僅一克的莢錢,貨幣失衡,民間交易一度不用銅錢,直接退化到以物換物,混亂的狀況直到武帝發行五铢錢才得以抑制。

漢武帝下令郡國禁止鑄錢,将各地私鑄的錢幣運到京師銷毀,将鑄幣權收歸中央,為了防止剪邊,在方孔圓錢的基礎上增加了圍邊,面文“五铢”,重如其文,稱為五铢錢。

董卓大概是腦子進了水,抵達長安後不久就借天子之口廢除五铢改鑄小錢,在他之前,上一個碰幣制改革的是王莽。

毫無意外,董太師的改幣也失敗的一塌糊塗。

亂世錢賤糧貴,即便沒有董卓的荒唐改幣,金銀也沒有糧食重要。

張遼不會記賬,但是分類他還是懂的,将哪邊是糧食哪邊是金銀珠寶分開放,看他們家主公沒有其他吩咐,再仔細回想他來到這裏之後幹了些什麽,确定沒有別的遺忘,這才拍拍胸口放心離開。

竹簡整整齊齊放在地上,書案上地方小,這麽多東西如果都往那邊放,摞到屋頂上都摞不完。

原煥長出一口氣,打開一冊竹簡看了兩眼,沉默了一會兒,又面色如常放了回去。

雖然他有原主留下的記憶,寫字念書都不成問題,但是這種堪比鬼畫符的字跡對他來說還是太過困難。

在他痛并快樂着的時候,貼心大侄子及時送來了溫暖的春風,“主公身體尚未大好,賬冊這等雜務還是交給攸這等閑人吧。”

這人出身高門,便是身為家主,也不會過問柴米油鹽這等小事,府上的管事處理田莊的事情足矣,從郿塢帶出來的這些錢糧還是他來規整入庫比較好。

如今身邊武将能夠撐場面,呂布高順幾個哪一個都是不可多得的猛将,但是處理軍務都略有欠缺,主公不能勞累,在叔父抵達安國之前,只能他自己勞累了。

原煥感受到身邊有人幫襯的快樂,忙不疊讓人将竹簡全部送去荀攸的住處,秋水剪瞳看向貼心的大侄子,柔和的仿佛淬了月光,“雜務費神,有勞公達。”

“分內之事,不敢令主公憂心。”荀攸扯扯嘴角,若不是清楚這人的真實意圖,只被這雙眸子盯着,他甚至以為要說出口的是什麽情話。

日上中天,佃戶們三三兩兩回家吃飯。

荀攸帶着數量龐大的竹簡離開,就算他再厲害,那麽多東西沒有小半個月也梳理不清楚,原煥站在門前目送大侄子離開,撣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讓陶姬帶路去看他那乖巧聽話的袁璟小娃娃。

去找兒子還要侍女帶路,他這個爹當的真不合格。

原煥以為小家夥應該就被安排在自己身邊,然而真正走起來才發現,袁府比他想象的要大許多,穿過一個又一個回廊,走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從哪兒出來的,這才終于到了小家夥住的院落。

身虛體弱的老父親站在門口緩了口氣,感覺自己沒那麽虛了才又邁開腳步。

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見風就長,現在已經能晃晃悠悠的走幾步,看到原煥出現眼睛一亮,跌跌撞撞往外沖,張牙舞爪的像是精心打扮的小螃蟹。

原煥下意識露出笑容,蹲下身子想把胖娃娃接到懷裏,然而他以為他能穩穩的接住沖過來的小家夥兒,現實卻不像他想象的那麽好,只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娃娃,撲到懷裏差點把他給帶倒。

奶娘連忙過來扶住小家夥,陶姬邵姬也一左一右扶穩了大人,這才沒有發生碰撞事故。

老父親抹了把辛酸淚,等奶娘将小家夥抱起來,這才慢吞吞站起來,假裝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是他沒有自知之明,還好小家夥年紀小不記事,不然他面子裏子都沒了。

小娃娃什麽都不懂,以為父親在和自己玩耍,揮舞着手臂還想繼續玩,兩個奶娘輪番上陣也沒能讓他安靜下來。

原煥貢獻出手指給小家夥玩,想着孩子越來越大,營養不能跟不上,一邊逗小家夥玩一邊和奶娘說話,“璟兒胃口可好?小家夥可以慢慢加輔食,以後多備些蛋奶,做成孩子能吃的點心小食,多吃飯才能長身體。”

小孩子要長的壯士點,能跑能跳能折騰才好,不能像他這樣,走幾步路都氣喘籲籲。

看小家夥這鬧騰勁兒,應該也不是個安靜的性子。

說着,想起來他們父子倆如今住的太遠,又轉頭吩咐陶姬,“稍後将璟兒的東西搬去主院,等他長大點再搬出來,這兒離主院太遠,來來回回太麻煩,春秋還好,酷暑寒冬也不怕把孩子折騰病了。”

奶娘們面面相觑,旁邊的仆從也試圖勸說,“家主,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待會兒就把東西搬過去。”蒼白孱弱的青年聲音緩緩,語氣卻不容辯駁,他身邊沒那麽多規矩,孩子離得太遠他不放心,還是養在眼皮子底下穩妥。

安國縣邊境,一行車隊順着官道慢慢前行,正是從颍川遷到冀州的荀氏族人。

袁紹袁術兄弟開始內讧争地盤,注意力都集中在豫州,荀彧在抵達冀州治所高邑前夕接到荀攸的信,還沒見到袁紹,所以走的格外幹脆。

經過關東聯盟讨伐董卓,天下人都看明白了袁紹袁術倆人都是虛有其表,和這兄弟倆相比,他們的長兄似乎被蓋了風頭,可是最後除掉董卓的還是他。

荀攸在信上隐晦的提了句新任中山太守的身份,荀彧便毫不猶豫的帶着族人調轉車頭。

袁氏家大業大尚且經不起動亂的折騰,荀氏比不過袁氏,想要在亂世中求得安穩必須更加小心。

荀彧身後跟着的是整個荀氏族人,遷往何方不能全由着他的心意來,之所以選擇投奔袁紹,是因為荀谌在袁紹身邊當謀士,現在荀攸有了更好的選擇,自然想也不想就棄了袁紹。

袁紹袁術如今的精力都集中在豫州,高邑那邊有荀谌描補,袁本初身邊不缺謀士幕僚,一時半會兒不會在意這點小事。

他們離開颍川後遇到不少逃難的流民,直到進入冀州境內才情況好些。

若是流民繼續增多,他們的糧食就不夠吃了。

荀彧抵達冀州後着實松了一口氣,他們剛離開颍川沒多久豫州就亂了起來,路上看到流民艱難求生,想着能救一個救一個,但是随着越走越遠,流民也越來越多,根本就救不完。

袁本初雖然好大喜功,但是冀州境內沒有被戰亂波及,只這一點就足以讓天下人前來投奔。

百姓背井離鄉颠沛流離,為的不過是有口飯吃,只要能吃上飯,上頭當官的是好是壞他們都不在意。

天下愦愦,不知何時才能重獲安寧。

一路上除了趕路沒有別的事情做,荀彧在停下歇息時去流民中轉了轉,從這些各地逃難來的百姓口中得到不少消息。

烏程侯大軍直指洛陽,董卓為避其鋒芒,放棄洛陽退往長安,一把火将洛陽皇城民宅盡數焚為烏有。

關東聯軍不思乘勝追擊,反而內鬥更酣,烏程侯無奈只得撤軍。

長安城中,荀攸和何颙等人謀劃刺殺董卓,不慎事情洩露被捕入獄,何颙獄中憂郁而死。

董太師回到長安繼續魚肉百姓,兇殘暴戾比之在洛陽時更甚。

偏偏在這時,那一直助纣為虐,協助董卓殘害忠良的都亭侯呂布在郿塢摘了他的項上人頭,托詞是受陛下皇名,鏟除奸賊,為民除害。

如果除掉董卓的是別人,這個理由或許還有幾分可信,可那是呂布,與其相信他聽皇帝的話,不如相信有人離間他和董卓。

車隊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終于在日頭偏西的時候看到袁府的影子,荀彧眯了眯眼睛,看到朝這邊而來的高大武将,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被他頭上那兩根鮮豔的須須吸引。

他猜得不錯,呂奉先果然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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