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流離不平

車隊在主宅前停下,原煥緩緩下了牛車,雙腳剛踩到地上,張遼就匆忙過來攙扶,接人時他的馬比不過赤兔沒趕上第一波,下車扶人他必須得是第一個。

呂布慢了一步沒搶到活兒,朝張遼揮了揮拳頭,然後才黑着臉去安頓士兵。

高順早就習慣這倆人時不時的傻氣,想着張遼提前幾天到這裏,肯定把莊子內外的情況都摸清楚了,于是追上呂布去商量怎麽安排他們帶來的這些兵。

主公上次剛下馬車就昏迷的狀況實在吓人,這次雖然沒有上次趕得急,一路上也有疾醫不斷的診脈熬藥,但是看主公的臉色并沒有比上次好多少,小心點總沒壞處。

呂布和張遼剛才的動靜不小,袁府門前已經聚了不少仆役,佃農沒離開過莊子,幾個管事卻是從汝南過來的,都知道主家長什麽樣,看到熟悉的人從車上下來立刻烏泱泱跪了一片。

家主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管事對袁氏忠心耿耿,但是他們不傻,袁家年輕一代都不是等閑之輩,沒了家主在上頭壓着,底下的嫡公子庶公子肯定要争家産。

主子們争家産不要緊,弄不好他們的命就沒了,不管是哪位公子得到這邊的食邑,等打完仗騰出手來,他們這些舊仆都不會被重用,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還好家主沒事,他們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原煥将身上的重量大半壓在張遼身上,長出了一口氣溫聲道,“一路車馬勞頓,我這身子實在撐不住,委屈公達先在莊子裏等候一二,歇足精神,才好謀劃以後。”

“無妨,莊上風光正好,主公颠簸一路,需盡早靜養才是。”荀攸騎馬趕路只是有些疲累,睡一覺就能歇過來,一路上看着這人湯藥不斷,現在終于到了袁府,他只想這人盡快把身體養好。

原煥精神不好,勉強又看了看被奶娘抱在懷裏的袁璟小家夥,叮囑張遼将他帶來的這些人安排好,剛剛放松心神就睡了過去。

許是袁府能讓他安心,這一覺睡得極沉,等他醒來,外面依舊是豔陽高照,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安國袁府比不過汝南袁府處處玉宇瓊樓屋闕憧憧,卻也是周邊郡縣數得着的富貴,床榻帷幔桌案香爐皆是精心準備,比在郿塢時住的那間小院還要精致。

郿塢危機四伏,房間布置的再好也是繃着精神,袁府是自己的地盤,和郿塢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窗前沉香袅袅,留了條縫兒通風,日光透過窗棂照進房間,微風輕輕拂過,為屋子裏增添了幾分柔和安寧。

陶姬邵姬在外間忙碌,聽到動靜後推門進來,面上都帶了些歡喜之色,扶人的扶人,開窗的開窗,不過片刻,房間就亮堂了起來。

原煥睡得久,感覺身上起了汗,吩咐陶姬準備熱水沐浴,提心吊膽了那麽多天,又是傷又是病,他還沒怎麽打理過自己,是該好好洗洗才是。

陶姬轉身下去安排,邵姬也不似最開始那樣緊張,把香爐移遠了些然後小聲說道,“大人,袁府好大啊。”

原煥笑容溫和,“接下來不忙,讓陶姬帶你出去走走,我們應該要在這裏住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連自己家都不認識。”

高順挑人的時候查過背景,兩個小姑娘都是郿縣人,家裏男丁被征去修建郿塢都沒能回去,在被搶到郿塢之前,她們只是普通的農家姑娘,并沒有見過高門大戶的樣子。

陶姬性子利落,邵姬和她相比膽小許多,兩人跟在他身邊,大多數都是陶姬回話,難得小姑娘主動開口,袁府也不缺她們兩個幹活,趁着春日天好,出門看看也好。

陶姬準備好澡豆新衣,進來聽到這話笑得更加燦爛,“多謝公子,來時看到莊子外面有許多良田,我們或許能采些野菜回來。”

公子日日湯藥不斷,口中皆是苦味,若有清甜爽口的菜色或許能多用幾口。

熱水浴桶已經準備好,兩面屏風立在旁邊擋住蒸騰而出的水霧,原煥不習慣有人守在浴桶旁邊,讓陶姬邵姬出門曬太陽,然後才褪下裏衣踏進浴桶。

放松下來舒舒服服泡個澡,仿佛身上的病痛都暫時消失了。

春風和煦,溫潤如玉的青年面上帶笑斜倚在塌上,讓侍女給他把頭發擦幹,臉上被熱氣熏出暈紅,指尖擡起放到陽光下,泛着羊脂玉一般的瑩潤光澤。

原煥醒來還沒見着袁璟,得知小家夥中午吃飽了剛剛睡下,只能放下讓奶娘将小家夥抱過來的心思,懶洋洋的靠在榻上不想起身,想起外面還有一堆事情等着他操心,無奈捏捏眉心嘆了口氣,“伏義和文遠在何處?”

“伏義将軍在莊子外面,文遠将軍和新來的那位将軍正在切磋,想來很快就能結束。”陶姬對軍中的安排不甚清楚,只知道高順呂布等人一大早出門,其他的只能找別人來問。

“切磋?”原煥挑了挑眉,等頭發幹的差不多了,穿好衣服出門看着兩個年輕小夥兒是怎麽切磋的,“不要驚動別人,我們悄悄過去。”

莊子裏空地方多,随便找出來一片就能當演武場,張遼和趙雲年紀相仿,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倆人都不覺得自己會輸,劃出場地後不用武器直接赤手空拳開始肉搏。

張遼身後有他招募來的兵搖旗助陣,趙雲身後有跟他一起出來的白袍義從吶喊助威,兩方人馬喊得熱火朝天,看樣子都恨不得親自上場打他個八百回合。

原煥饒有興趣的站在臺階上,一個是陣斬蹋頓、大破烏桓、威震逍遙津的張遼張文遠,一個是兩扶幼主、掃蕩西川長坂坡前七進七出的趙雲趙子龍,照這在地上打滾兒的打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分出輸贏。

張遼自小在邊郡摸爬滾打,并州那種胡人肆虐的地方打仗可不講道義,真到生死關頭什麽打法都能出現,趙雲一絲不茍慣了,帶領義從離開常山是第一次出遠門,從來沒見過張遼這種流氓打法,懵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還手,要不是他基本功紮實,現在已經狼狽不堪的認輸了。

兩個人像小孩子打架一樣在地上滾,你一拳我一腳打得難解難分,早就忘了他們劃出來的圈,周邊圍着的啦啦隊随着他們的滾動随時變換隊形,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

可惜這裏沒有相機,不然這一幀幀一幕幕全是黑歷史。

張遼單手按住趙雲的手臂将人按在地上,剛想宣布這次的較量他是贏家,眼角餘光看到臺階上笑吟吟往這兒看的原煥,手上力道一松,瞬間被趙雲反壓了過去。

“停停停,快停下,主公醒了。”張遼顧不得誰輸誰贏,連忙讓趙雲松手,主公在那兒看多久了,他那英武神俊的形象還能保住嗎?

完了完了完了,這群家夥都是幹什麽吃的,看到主公來了就不知道說一聲嗎,天天就知道起哄,關鍵時候一個能派上用場的都沒有。

剛才吶喊叫好的士兵們仿佛換了個人,速度極快的排好隊形正,挺胸收腹目視前方,好像剛才看熱鬧的不是他們,只留下中間兩個躲不掉的直面他們家主公含笑的目光。

張遼慌裏慌張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像逃荒,趙雲頂着淩亂的頭發和衣服站在那裏,灰頭土臉滿眼無措,他剛剛投奔到主公名下,還沒來得及讓主公了解他的本領,就先讓主公看到這樣的場面,主公會不會覺得他不穩重?

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真的不是這樣的!

趙雲欲哭無淚,垂頭喪氣的站在原地,為自己逝去的穩重形象感到十二分的悲痛。

原煥欣賞着倆人窘迫的表情,掩唇咳了兩聲,讓他們倆換身衣服再出來,來得及的話就塗點傷藥,都是儀表堂堂的英俊小夥兒,怎麽打起架來專往臉上招呼。

張遼和趙雲對視一眼,看到對方臉上的鼻青臉腫都不禁有些臉紅,好長時間沒這麽打過,一不小心力道沒收住。

“年輕人,就是有精力。”原煥笑着看着他們跑開,仰頭感受了一會兒陽光的溫度,這才轉身回床上躺着,身體撐不住,他也頭疼得緊。

張遼匆忙換了衣服,龇牙咧嘴的塗上跌打損傷的藥,安慰自己好男兒不怕有傷,對着水盆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才昂首挺胸出門,只要他自己不在乎,他就還是那個英俊勇武的張文遠。

然後,出門就看到了沮喪的趙雲。

那什麽,這好像是個老實孩子诶。

張遼心虛的撓撓頭,摸摸嘴角的傷口笑眯眯迎上去,努力讓新認識的小夥伴變得和他一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主公什麽大場面沒見過,咱們這才哪兒到哪兒,快別傷心了,主公還等着我們過去呢。”

趁現在高伏義和呂奉先都不在,正是他們露臉的時候,再耽擱一會兒那倆人就回來了。

趙雲無精打采的跟上去,根本笑不出來,他覺得他們剛才已經很露臉了,主公不嫌他們倆丢人已經是萬幸,不需要更有臉面了。

張遼:哈、哈哈。

兩個人勾肩搭背來到主院,看到院子裏多了不少人有些疑惑,“主公還喚了別人過來?”

門口的侍衛趕緊回道,“方才幾位管事求見家主,家主剛讓他們進去。”

“糟糕,壞事兒了。”張遼一拍腦門,忽然想起來自己忘了點什麽,他之前懷疑莊子裏的人和袁紹有勾結,嘴上說着等主公到了讓主公評斷,結果主公到了他卻把事情給忘了。

趙雲揉着胳膊,看着旁邊這人從神采飛揚變成垂頭喪氣唇角上揚,很艱難的忍住沒有笑出聲。

房間裏,原煥聽幾個管事彙報莊子裏的事情,時不時朝他們點點頭,表示自己沒有走神依舊在聽。

袁氏家大業大,安國袁府離汝南距離不近,幾個管事都是踏實能幹的性子,不然主家也不會放心将他們派到這裏管理各種雜務。

這年頭外面亂成一團,好在冀州沒被戰亂波及,莊子裏有佃戶有匠戶什麽都不缺,只要沒有外敵來犯,他們自給自足完全不成問題。

管事們分工明确,內務外務分的清楚,各種賬簿名冊一目了然,整整齊齊全都拿過來讓主家查看,顯然心裏不虛。

幾位管事各自彙報完,遲疑了一下又提到前些天袁紹派人來袁府的事情,他們都以為主家在京城被董卓暗害,那邊來人也沒拒絕,現在主家過來,他們是不是要和那邊打個招呼?

原煥搖搖頭,面上笑容淺淡,“不必管他,府裏和以前一樣過自己的日子就行。”

管事俯身應下,如今主家在這裏,他們有了主心骨,聽主家吩咐總不會有錯。

幾位管事剛說完,門外便有人通禀說荀攸來了,原煥抿了口水,讓管事們下去忙,然後示意門外的侍衛讓荀攸進來。

“家主,老朽還有一事禀報。”資歷最長的管事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麽又轉了回來,臉色有些為難的說道,“那位文遠将軍以為老朽等人和外面有勾結,現在還在對我等嚴加看管,家主您看……”

“此事我已知曉,稍後便告知文遠,這些天委屈諸位了。”原煥放下水杯,沒想到張遼看上去大大咧咧,竟然還是個謹慎的性子。

管事們連道不委屈,不敢耽誤主家的正事趕緊退下,荀攸看着管事們走遠,揮揮衣袖進屋,一絲不茍的行禮,“見過主公。”

“公達不必多禮。”相處多日,原煥已經習慣了這人板正的性子,幹什麽都慢慢吞吞不驕不躁,仿佛初見時的戲谑只是他的錯覺,“府上人不算多,公達感覺如何?”

“外面天災連綿,又有兵匪之禍,此處能不誤農時,實屬難得。”荀攸輕嘆一聲,想起處于四戰之地的颍川,只慶幸他們家叔父料事如神,如若不然,荀氏一族怕是已經盡數成為各方角逐的刀下亡魂,“攸昨日收到家中來信,叔父已帶領族人前來投奔,此處安适,主公可願收留些許時日,待中原安穩,族人自會歸鄉。”

原煥眸中笑意更深,“鳳栖梧桐,袁府能得公達文若贊許,在下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答應。”

那可是荀彧,誰會把荀文若往外趕,除非腦子被驢踢了。

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這個時代人才輩出,然而人才不瞎,他們一個個眼睛亮晶晶的可會挑人了,如果不能讓他們誠心來投,就是耍小手段将人弄到身邊也沒用。

君不見那徐庶徐元直,雖然被曹操設計入曹營,愣是不獻一策混了個病終,身在曹營心在漢,偏偏曹操還拿他沒辦法。

越有能耐的人才越有脾氣,能讓他們主動來投是最好不過,如果不能,那就只能眼饞了。

曹操這會兒屯兵河內,董卓身死,京城危機解除,應該很快就會被袁紹喊回去,他那兩個弟弟在豫州打得起興,曹孟德手下幾人都挺能打,袁紹不會放任他在外面另起爐竈。

當然,袁紹的意見不重要,曹操如果對他的話言聽計從,關東聯盟各路諸侯都在場的時候也不會當場給他甩臉子。

荀彧帶領荀氏一族到冀州避難是沖着袁紹的名氣來投,不久便棄袁紹而投曹操,如今中間多了他這個意外,只能委屈曹老板繼續過操心勞力的苦日子了。

想想曹操那令人眼饞的謀士天團,如今可一個都沒有在他身邊,平時什麽事情都得他親力親為,曹家和夏侯家的兄弟們武力值的确夠高,但是武将多不僅是好處,沖動起來容易壞事,必須他時刻盯着才行。

現在他把荀彧劫到自己身邊,拔出蘿蔔帶出泥,那些小蘿蔔頭會有幾個主動跑去曹操那邊還尚未可知。

原煥心情頗好,好到在荀攸眼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程度,雖然主公看重他們家叔父他與有榮焉,可是也不用這麽高興吧。

荀攸搖搖頭,他剛從外面新搭起來的軍營回來,在大營裏轉了一圈,他覺得有些事情必須得盡早說清楚,“如今群雄并起,冀州已有袁本初,主公若想在此處站穩腳跟,軍中規矩需得早早立下。”

“公達有何想法?”原煥坐正身子,示意他繼續說。

荀攸板着臉,眉頭一皺很是嚴肅,“昔日董卓軍中軍紀散漫,将領縱容士兵燒殺搶掠,溫侯性情桀骜不馴,乃似璞玉,若要用之,當好生打磨。”

呂布先前連殺兩主,性情反複又剛愎自用,如今有高伏義這等忠厚勇武之人,也有趙子龍那樣少年老成的小将,再不濟,張文遠年輕銳氣也能用……

正想着,門外又傳來禀報聲,是張遼和趙雲到了。

荀攸看着兩個鼻青臉腫的小将,默默地劃掉“少年老成”四個字。

年輕人,火氣大,能理解。

作者有話要說:

呂布(怒):你上一章可不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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