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離不平
原煥和孫堅談了許久,為了照顧兩個武将的感受,書房裏也布置的很是清涼,等孫堅精神抖擻出門,他一直挺直的腰背也松懈了幾分,“奉先,扶我起來。”
呂布精神一振,連忙走上前蹲下身子,怕自己拿捏不好力道,把這玉做的神仙人物弄傷,只是如臨大敵般僵着身子一動不動,單騎沖進敵營都沒有這麽緊張。
原煥捏捏有些脹痛的額頭,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伸手扶着他的手臂借力站起來,捏捏手底下結實梆硬的肌肉,再看看自己這弱不禁風的身材板兒,不由又嘆了口氣。
“主公?”呂布以為自己哪兒做的不對,緊張兮兮的喊了一聲,他第一次做這種近身伺候的活兒,也沒什麽經驗,主公有什麽不舒服的直接開口說,不然他也不好改進。
原煥站起身來,拍拍這比自己高了許多的英挺武将,眉眼彎彎笑的溫柔,“無事,走吧。”
跪坐的姿勢對腿實在不友好,他看上去只是說了幾句話,連動彈都沒怎麽動,卻依舊感覺乏的厲害,坐久了之後忽然起身,不說腿麻,整個人眼前都是黑的。
在這褲子大多是開裆的袴褲的年代,除了跪坐,別的姿勢都相當不雅,像箕坐那樣兩腿張開的坐法,放到現在是用來羞辱人用的。
想想就知道,穿開裆褲還張腿坐,該露的不該露的全能露出來,豈是“不雅”二字能形容。
合裆褲不是沒有,袴褶合裆,但這是軍旅打仗的将士們慣穿的衣物,稱為戎服,尋常人并不會穿。
莊子上人少,現在正值盛夏,男女老少都在為即将到來的秋收做準備,他也不想這個時候折騰人,等過了秋收,再讓織娘做些改樣的衣物。
頭頂日頭毒辣,午後的莊子沉寂下來,除了蟬鳴聽不到別的聲響,仆從佃農都躲在陰涼處歇息,等到太陽落山,才會趁熱氣散去再去勞作。
從書房回來這一點路程,呂布已經熱的滿頭大汗,原煥吩咐侍女給他拿來布巾擦汗,簡單問了他在兖州的見聞,然後讓他回去好好歇歇。
他們這次毫無遮掩的插手兖州之事,還将烏程侯孫堅從袁術手中搶出來,不出意外,他那兩個弟弟很快就會做出反應。
能不能打起來暫且不說,他們得先作出萬一打起來的應對。
呂布揉着手腕,揚起下巴傲氣淩然,“主公放心,有布守衛在側,本初小兒就是三頭六臂也傷不到主公。”
原煥笑着點點頭,等這高大威猛的武将昂首挺胸走出去,撐着疲累的身體洗漱一番,問了小祖宗這會兒在幹什麽,看小家夥握着拳頭睡得香甜,這才轉身回到床上睡下。
陶姬邵姬關上窗子,打開香爐灑了勺香料進去,袅袅青煙徐徐飄出,清淡寧神又沒有太沖的味道,淡淡的清香萦繞在房間之中,很适合病中人用。
侍女們手腳輕輕退到外間,将手裏的活計忙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各自找地方小憩。
原煥一覺醒來,外面日頭已經偏西,屏風下面的小床已經空了,小家夥醒的比他早,不知道在外面玩些什麽,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奶娘壓低了聲音哄孩子。
內室剛剛響起動靜,守在外面的侍女就相繼進來,先是伺候主家洗漱,然後數月如一日的在他醒來端上藥碗。
黑漆漆的湯藥泛着漣漪,看上去和之前喝的一樣可怕,味道卻比保命時那些容易接受許多,原煥面無表情接過碗,仰頭将藥汁喝了個幹淨,然後端起送到嘴邊的蜜水,小口小口的壓住湯藥的苦澀。
真男人,從不害怕喝藥!
再踏出房門,已是黃昏。
金烏西墜,一望無際的良田籠罩在沉沉暮色之中,歸巢的倦鴉哀啼不止,莊子裏的青壯們趁着天未全黑,面帶喜色在地裏侍弄莊稼,今年收成好,他們家裏能留下的糧食也能多些。
荀彧和曹操讨論了半天的屯田之策,二人最初心中都有些疑慮,來往試探了幾個回合,發現彼此都以百姓為重,很快從相互試探變成相見恨晚,讨論對策也掏心掏肺全無保留。
曹操得知原煥想扶持他成為兖州牧,執掌兖州一州的軍政,已經感動到無話可說,恨不得肝腦塗地來回報兄長的信任。
他曹孟德對天發誓,只要有他在兖州,兖州軍民就是兄長的後盾,如果袁本初和袁公路意圖對兄長不利,他曹孟德就是不顧兒時情誼,也必然會站在兄長身側。
府上目前是一日三餐,黃昏時廚房已經做好飯菜,夏侯惇、曹洪、祖茂、程普看到侍女端着食案立刻聚在一起,順便将寫完家書的孫堅也拉出來趕緊坐好。
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啓程離開,滿打滿算只剩下兩頓飯,吃一頓少一頓,一頓都不能錯過。
曹操看他們吃飯不帶自己,當即豎起眉頭要發火,荀彧笑着看了一會兒,借口還有事情要處理,不在這裏打擾他們用飯。
他住在府上,廚房做出什麽好吃的好喝的,主公首先品嘗,接下來就是他和公達,在府上住了那麽久,他甚至感覺自己胖了許多。
孫堅幾人看到荀彧出現稍微矜持了一下,等到溫潤如玉的文人先生走出去,瞬間又恢複風卷殘雲的架勢。
曹操:!!!
全是餓死鬼托生的不成?!
又不是不夠吃,這麽急趕着幹啥去?
正在吃飯的幾個人沒一個搭理他,曹操罵罵咧咧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端起飯碗很快加入風卷殘雲小隊。
孫堅端起酸溜溜的果子露喝了一口,餍足的眯了眯眼睛,他現在覺得把家眷送到袁府來不是當人質,而是送他們來享福。
要不是他要為主公效力,他自己也想留下,奈何兖州離不得他,真是太可惜了。
“烏程侯要送家眷來這裏?”曹操詫異的放下碗筷,眼珠子一轉也起了同樣的心思。
他在陳留起兵征讨董卓的時候,父親曹嵩帶着幼弟曹德前往徐州琅琊避禍,他的家小還留在陳留老家,烏程侯送家小到袁府來讓兄長安心,他也可以把家小送過來。
兄長給他們提供糧草讓他們坐鎮兖州,他們不光要對得起兄長的信任,還要在行動上讓兄長放心。
主要是,他們沒福氣天天在府上吃飯,讓家小過來替他們享享福也是好的。
孫堅起身松松筋骨,“怎麽,孟德也想讓家眷待在府上?”
曹操但笑不語,愉悅的表情卻将他的心思暴露了個幹淨。
第二天清晨,原煥站在大門處的臺階上,看着潇灑遠去的幾個人,眨眨眼睛有些迷茫,“孟德和文臺的意思是,要把家眷全部送到這裏?”
他的确眼饞那些小輩兒,只是這還不等他開口就迫不及待将人送過來,是不是有點過于積極了?
“兖州離中山不近,主公無法親自過問,曹孟德和孫文臺将家眷送來,也算是有心。”荀攸輕輕點了點頭,人心易變,如今這種情況,有家眷在主公手上的确比什麽都沒有強。
原煥不确定兩家有多少人,莊子上也沒有太多閑置的房屋,如今荀氏族人住在府上,再來兩家大概率不太夠用,讓客人擠在一起也不合适,得找地方新建些住宅。
袁紹正在和公孫瓒對峙,公孫瓒攻勢淩厲,冀州尚且沒有被袁紹完全掌握,許多郡縣官吏見到公孫瓒打過來紛紛投降,袁紹為了緩和局勢,已經提拔公孫瓒的堂弟公孫範為渤海太守,只待公孫範抵達渤海就任。
如果局勢穩定下來,府上可能很快就能又迎來幾位客人,這時候讓曹操和孫堅的家眷來這兒,是不是不大安全?
幾人返回主院,荀彧荀攸聽到他的擔憂搖了搖頭,“公孫瓒來勢洶洶,不會因為袁紹主動示好便把手,主公且等着,不管公孫範接不接這個官,戰事一時半會兒都停不下來。”
原煥無聲嘆了口氣,“即便如此,也不可松懈。”
袁術離得遠,暫時對他們沒有威脅,袁紹不一樣,冀州能用之人不在少數,有個被曹操感嘆“孤早相得,天下不足慮”的沮授在,袁紹如今也沒到固執己見不聽良策的程度,即便南北腹背受敵,也同樣不可小觑。
沮授、荀谌、田豐、審配、麹義……
袁紹身邊最得用的謀士武将,幾乎都是從韓馥手中繼承而來。
沮授初為韓馥麾下別駕,官拜騎都尉,在韓馥打算讓出冀州時苦口婆心的勸誡,奈何韓馥不聽,只能眼睜睜看着冀州易主,好在他能力出衆,志大才高、文武雙全,對冀州的內政非常熟悉,不管冀州之主是誰,他都能穩坐二把手。
審配年少時忠烈慷慨為人正直,來到冀州後因為過于正直而不被韓馥待見,等到袁紹反客為主成為冀州牧,方才受到重用,成為治中別駕,同時總理幕府。
田豐和審配的經歷差不多,這一對難兄難弟都是因為過于正直不會說話而不得韓馥重用,不過田豐的遭遇比審配更加曲折。
自幼天資聰慧,少年時喪親守喪,守喪的時間已過仍笑不露齒,在這以孝治天下的年代,此舉足以令他聲名遠揚,他自身又是個博學多才之人,在冀州名望頗高,最初被朝廷征辟推薦為茂才,被選為侍禦史,因憤恨宦官當道怒而棄官歸鄉,這才到了韓馥手下,沒想到依舊是郁郁不得志。
袁紹剛成為冀州牧時很是虛心納谏,得知此事後親自去請田豐出山輔佐。
甚至連袁紹手中最得力的猛将麹義,最開始都是跟着韓馥幹的,在韓馥知其能而不用的對比之下,袁紹這樣恭謙有禮,可想而知原本在韓馥手下郁郁不得志的幾位幕僚會偏向誰。
荀彧倒是不擔心袁紹手下的那些謀士武将,不是因為荀谌在袁紹手下做事,而是不管那人手底下有多少能用之人,他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對他們家主公不利。
袁本初和袁公路兄弟倆能夠大打出手,原因無外乎是袁家無主,董卓以他二人起兵為緣由,屠戮在京袁氏子弟二十餘人,所有人都以為太傅袁隗和太仆袁基全部死于董卓之手,袁氏沒了當家的兩個人,底下人亂上一陣很是正常。
袁紹袁術一長一嫡,甚至如今在名義上都是嫡子,在袁氏沒有族長的情況下,兄弟倆都想争上一争沒有人會感到意外。
便是尋常兄弟分家,也都想着自己能多分些,更何況袁氏這種四世三公的豪門大族。
他們兄弟倆打破頭都沒問題,或許以前也對族長之位産生過觊觎之心,即便如此,他們也只敢借董卓之手來掩蓋,事情發生之後甚至連提都不敢提。
兩個人什麽都不幹,別人還想不到哪裏去,看在袁氏的面子上,明面上也不會多嘴去說什麽,若是再想對他們家主公動手,只天下人的口誅筆伐就足以讓他們名聲掃地。
禮法在那兒擺着,他們不想斷絕天下士人的投奔之路,就是再不樂意,也得在主公面前低頭。
“主公莫要擔心,彧前些日子寫信給友人,若無意外也該到了。”荀彧算着日子,其實半個月前人就該到了,只是不知為何,府上至今沒有得到消息。
若是再不到,就該讓主公派人去颍川看看,別出什麽事情才好。
等他那幾個友人抵達中山,袁紹手下有謀士武将,他們主公手下的人才和他相比毫不遜色。
原煥抿唇笑笑,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激動,“只待諸位先生到來。”
安國縣界,幾輛牛車行走在官道上,車夫将馬車停在石碑旁邊,讓車上的年輕郎君辨認碑上的字跡。
天氣熱的厲害,挑開竹簾鑽進去的也是熱風,年輕俊美的青年文士擦擦臉上的汗珠,無精打采的看向石碑,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然後擺擺手吩咐道,“是安國縣,這次沒找錯地方,速度快些,盡量太陽落山之前抵達袁府。”
盛夏不适合趕路,要不是他們和荀文若足夠親密,說什麽也不會在這種天氣下趕路,沒有美酒沒有美人,前路漫漫不知何時能到袁府,他可真是太難了。
竹席上,兩三歲的小娃娃耐不住熱,好一會兒沒有感受到涼風,嘴巴一癟又要哭出來。
“好好好扇扇扇,祖宗诶,你可別鬧了。”
後面的牛車裏,另一個病恹恹的青年撐着身子坐起來,确定石碑上寫的的确是“安國縣界”四個字,不是“安平”“安熹”或者別的亂七八糟的名字,這才有氣無力的躺回去。
下次再有機會,他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和這家夥一起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