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流離不平

在這個時代,很小的病症都能要人性命,醫術高超的疾醫可遇不可求。

原煥很幸運,在這良醫難求的年代,他府上這位疾醫竟是位家學淵源且深藏不漏的好大夫。

疾醫姓郭,乃和帝時太醫丞郭玉之後,郭玉是和帝時的名醫,醫道高明,兼重醫德,針灸之術更是為朝野嘆服,府上這位深得家學真傳,醫術之高超鮮有能及。

能不能遇到華佗、張仲景全靠緣分,而且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覺得府上這位的醫術足以應對各種場面,醫術甚至可能不比華佗、張仲景差。

郭疾醫本是宮中太醫,歸屬少府,專為宮中貴人治病,宦官十常侍和大将軍何進争權奪勢之時,宮中已有亂象顯出,後來袁術率兵攻入皇宮,宮裏死傷慘重,他便趁亂躲了出來。

自古宮廷設有醫師,掌醫藥政令,并統食醫、疾醫、殇醫、獸醫而隸于天官冢宰。【1】

太醫令、丞主管宮廷醫藥問疾,始皇統一六國之後,各種機構相繼完善,漢承秦制,在少府和太常下俱設太醫令丞屬官。

少府屬下疾醫留駐宮廷,太常屬下疾醫醫治百官。

在這什麽都講家世的年代,太醫也是世代相傳,作為有明确俸祿的另類官員,太醫令更是和刺史一樣的六百石官。

郭大夫能果斷放棄太醫的身份出宮隐姓埋名當個不起眼的疾醫,可見魄力非凡。

原煥不知道高順是從哪兒将人挖出來的,他意識到這位疾醫本事非凡後才想起來詢問他的來歷。

不問不知道,一問吓一跳,真是什麽地方都能卧虎藏龍。

郭疾醫給新來的兩位病號診完脈,搖頭晃腦摸着胡子,簡單說了一下兩人的情況,對府上病號之多發出感嘆。

原煥:……

他能怎麽辦,他也很無奈啊。

疾醫看到上座之人滿眼無奈的表情,拱了拱手下去開藥方煎藥,這二位的情況和大人不太一樣,府上的藥材不夠用,得列個單子讓管事去采買。

戲志才對自己的身體心裏有數,在路上颠簸了那麽多天,穩定下來總要病上一場才能緩過氣兒來,他已經習慣三天兩頭生病問醫的日子了。

旁邊,不願意接受自己也要湯藥不離身的郭嘉蔫兒了吧唧的坐在原地,不明白為什麽他也要跟着受罪。

分明病歪歪的只有志才自己,讓志才吃藥養病就行,像他這樣身強體壯的大好男兒,舟車勞頓傷不到他,他現在就能豪飲三百杯。

荀彧荀攸坐在旁邊看戲,假裝看不到郭奉孝那幽怨的小眼神兒,這人素來狂放不羁,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現在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自然要盯着他養身體。

天色已晚,侍女搬來燈座點燃燭火,原煥緩緩起身,讓荀彧荀攸帶這兩位脆皮謀士去休息,磨刀不誤砍柴工,睡飽了養足精神再談正事也不遲。

郭嘉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聳拉着腦袋就要跟荀彧走,還是戲志才及時将人拉住,咳了一聲低聲提醒,“你又把奕兒給忘了。”

荀彧:???

荀攸:???

這家夥到底有多不靠譜?

郭嘉腳步一頓,頂着旁邊幾人質疑的目光,意識到自己的确忘了點重要的事情,幹笑兩聲,轉回身來,“主公,犬子年幼,不知……”

“先前不知奉孝攜子前來,府上未曾準備太多,若奉孝放心,将孩子留在主院即可。”原煥的聲音略帶無奈,順便将府上的人員給兩位新人解釋一下。

如果不是府上剛好有個同樣年幼的袁璟小家夥兒,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找照顧孩子的人。

這人從進府到現在的舉動已經足以說明他不适合單獨帶孩子,放心的話就留在主院讓他照看,不放心的話,先讓孩子去荀氏女眷那邊住幾天也行,總之都好過讓孩子和他這個不靠譜的親爹住在一起。

郭嘉有些臉紅,得知府上有個和那小祖宗差不多大的小公子時着實松了口氣,“有勞主公費心,嘉感激不盡。”

不是他對孩子不上心,只是他潇灑慣了,陡一接手哪兒哪兒都生疏,他自己焦頭爛額哪邊都顧不過來,最後也沒能把孩子照顧好。

好吧,在這方面,他認錯。

原煥親自将他們送到門外,叮囑侍女好生安排客人的食宿,在臺階上迎風站了一會兒,然後才轉身回去。

郭嘉家的崽崽趕路時睡着了,不知現在醒了沒有,他家的崽崽到了晚飯的時間,不去陪着用飯小祖宗又要不高興,一個崽崽是養,兩個崽崽也是養,小崽崽有了玩伴,或許就不會一直折騰他了。

主院裏燈火通明,兩個小娃娃在一間房裏歪着腦袋看着對方,眼睛眨啊眨,誰都不說話。

郭奕迷迷糊糊醒來,發現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爹不知道跑去了哪兒,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認識,還有個比他小了一圈的小娃娃坐在厚厚的毯子上玩耍。

小家夥自己也沒多大,委委屈屈的縮成一團,眼裏噙着眼淚,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袁璟聽到動靜,放下手裏的木制九連環爬到床邊兒,扶着床沿兒搖搖晃晃站起來,滿眼好奇的看着床上從來沒見過的小哥哥。

郭奕瑟瑟發抖抱緊自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袁璟:!!!

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

小孩子的哭聲會傳染,袁璟愣愣的站了一會兒,眼裏的淚水迅速凝聚,不到片刻也跟着哭了起來。

兩個小孩兒相對大哭的殺傷力極大,在外間做針線活的奶娘們慌忙進來,一人抱起一人開始哄,小家夥們平時都不怎麽哭,這會兒有了一起哭的小夥伴,怎麽哄都不肯停。

原煥還沒進屋就聽到了小家夥們的哭聲,随後,剛才已經離開的郭嘉也急匆匆返回,“主公,奕兒膽小,離了我怕是要哭……好吧……已經哭了……”

是他昏了頭,剛想起來那小子被抱進府的時候還在睡覺,醒來見不到熟悉的人肯定要鬧,私底下怎麽鬧都沒問題,可不能在美人主公身邊鬧。

“別急,先看看孩子怎麽樣。”原煥推門進去,示意奶娘将兩個小家夥放下來,看看哭的鼻子都紅了的小家夥無奈嘆了口氣,“怎麽了?”

袁璟抱着父親的小腿,抽抽噎噎不說話。

郭奕看到郭嘉過來,也是死死抱着他不松手,明顯剛才吓得不輕。

“是我疏忽了。”原煥給小家夥擦擦眼淚,讓奶娘端來水盆給兩個小家夥洗漱,“奉孝先留下一起用飯,若實在不行,便讓奶娘随你一起去東院。”

璟兒年幼,家裏又沒有女主人,只照顧他的奶娘就有四個,臨時分出去一兩個去照顧另一個小家夥不成問題。

“主公不怪罪就好。”郭嘉捏捏兒子肉嘟嘟的臉蛋,也舍不得對他說重話,耐着性子将小家夥哄好,費了番口舌讓他知道這是安全的地方,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不能動不動就哭鼻子。

奈何等到食案搬過來,這磨人的小祖宗還是不肯松開他。

原煥已經在食案前坐好,舉手投足一如既往的清俊優雅,袁璟圍着樣式奇特的布兜,乖乖的坐在旁邊等待奶娘的投喂,父子倆端端正正如出一轍,和旁邊的郭嘉父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郭嘉:唉。

他感覺自己的形象是徹底救不回來了。

郭奉孝破罐子破摔,索性和兒子共用一張食案,趕路的時候吃飯只是填飽肚子,他們已經好些天沒有正兒八經的吃一頓飯。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這頓飯才顯得格外美味。

郭嘉面前放着的是和原煥一般無二的湯面,只是分量多了些,廚房不确定這位郎君的飯量有多大,直接盛了滿滿一碗送來,配上一碟爽口的小菜,直讓人停不下筷子。

美人在側,佳肴在口,只缺美酒一盅吶。

郭嘉放下碗感嘆道,旁邊的兒子開始吃東西時就松開了他的袖子,小家夥認認真真的吃着蛋羹,看樣子是不怕了,也是,他就在旁邊,還有什麽好怕的。

原煥擦擦嘴角,等兩個小家夥都吃飽了才讓侍女将食案撤下去,“今日天色已晚,招待不周,還請奉孝見諒。”

“主公說笑,安國境內一片豐收的盛景,不似別處匪患叢生,府上更是祥和穩定,令人心生安寧,如果這樣還叫不周,那天底下就沒什麽能稱得上周到了。”郭嘉難得坐正了身子,長袖蓋在腿上似流雲般清逸,言談舉止頗有世家子風範。

已經反常到如果荀彧在這裏會懷疑他是不是被髒東西附身的程度。

世人重顏色,只要容貌氣度足夠出衆,聲名地位都不是問題。

郭嘉愛美酒、愛美人,第一眼看到這姿容甚美、如月皎然的青年時,心中的印象就已經定下,如此風姿卓然的美人,定是當今諸侯中的佼佼者。

他相信荀彧的眼光,荀彧能把他推薦給這人,說明這人在他心中的評價極高,不然荀氏叔侄倆也不會同時留下。

荀文若那麽小心謹慎的性子都能留下,他郭奉孝還有什麽不能留的。

如果日日都能見到這等清雅如仙的美人,他能日日痛飲三百杯。

可惜現在沒有酒。

郭嘉肚子裏的饞蟲蠢蠢欲動,只是初來乍到不好開口讨要,于是決定待會兒去荀彧那裏搜刮一番,荀文若謙謙君子,肯定不會眼睜睜看着好友無酒可喝。

郭奕吃飽肚子,聽到要留在主院也不害怕了,只是怯怯的躲在他爹身後不說話。

原煥讓奶娘将袁璟先抱回他的小床上,然後親自帶郭嘉去隔壁房間,那是之前給袁璟小家夥準備的房間,只是夏天一到,小家夥纏着他不肯走,于是房間便空了下來,正好給郭奕暫住幾天。

郭嘉晃晃兒子的小爪爪,等他洗漱好上床蓋好被子,等小家夥閉上眼睛睡着,這才放心的離開。

要不是确定留下為這人效力,他也不好意思剛來到就給主家添那麽多麻煩,外面伸手不見五指,志才應該已經歇下,不知道文若有沒有離開?

郭嘉搓搓胳膊,在涼涼的夜風下打了個寒顫,他現在開始柔弱還來得及嗎?

原煥将接待客人的事情交給陶姬來安排,他身邊這兩個從郿塢帶出來的侍女都很能幹,邵姬性子軟了些,行事卻從來不出差錯,陶姬更加利落爽快,剛來沒幾天就和府上的管事廚娘混熟了,交際能力非同一般。

郭嘉戲志才那裏有荀彧荀攸在,兩個小家夥天黑了也不折騰人,原煥想想今天的各種事情,确認沒有疏漏,這才揉揉眉心,喝完藥洗漱休息。

一夜無夢,月落日升。

晨霧散去,天邊泛起魚肚白,紅日即将越出地平線,炎熱尚未來襲,後院的池塘邊傳來鳥兒清脆婉轉的鳴聲,微風徐徐,天光正好。

身體虛弱之人大多淺眠,原煥起來之時,戲志才也已經穿着整齊和荀彧一起過來拜見,而那昨夜一回去就借口身體虛弱急需睡覺的郭嘉郭奉孝,則是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中山郡暫時沒有太多公務,荀攸自己能處理過來,有大侄子處理公務,荀彧便請命帶戲志才四處轉轉。

趁現在有時間,等過段時間忙碌起來,他們想轉也沒法轉。

公孫瓒屯兵磐河,袁紹在界橋應戰,這是關東聯盟解散以來,諸侯之間為了争奪地盤而掀起的第一場大戰,不過雙方目前依舊處在對峙階段,并沒有大肆開戰。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雙方并非只有彼此一個對手,周邊虎視眈眈的敵人不在少數,輕易不敢開戰。

袁紹為了安撫公孫瓒,特意上表公孫瓒的堂弟公孫越為渤海太守,公孫瓒着急回幽州,雖然沒有和袁紹重歸于好,但也帶走了大部分騎兵,讓冀州這邊的壓力小了許多。

去年北方胡地鬧雪災,牛羊牲畜損失慘重,甚至餓死了不少人,從冬天到開春,胡人擾邊一直沒消停過。

都說胡人腦子一根筋,其實人家精明的很,幽州百姓春耕時他們消停了幾個月,眼看着就要秋收,那群強盜又開始不老實了。

公孫瓒對時常南下劫掠的異族從來只有一個想法,死了的胡人才是人,活着的全是畜生。

他能在短短十幾年經營起名聲,靠的就是殺伐果斷,能保幽州百姓一方安寧,白馬義從在胡人部落中能止小兒夜啼,那是從一場又一場血與火的戰鬥中殺出來的名聲。

如果幽州還是那個他說了算的幽州,即便他人不在,那些被他打的不敢動彈的胡人也不敢輕易進犯,但是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劉虞成為幽州牧,說什麽要彰顯大漢天威,對胡人一昧的懷柔,如今那些狼子野心的家夥又開始打幽州的主意,他實在放心不下。

公孫瓒剛走,原煥這邊就得到了消息,幽州不安穩,即便依舊有幽州兵馬屯兵磐石,這場仗一時半會兒也打不起來。

胡人寇邊,百姓遭難,公孫瓒身為幽州土生土長的人,非常厭煩漢室宗親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

邊郡的百姓和中原不一樣,幾乎人人都經歷過辛苦一年種出來莊稼,還沒來得及開心,收成就被呼嘯而來的胡人強盜搶走的事情,運氣好的能留條性命,運氣不好的連命都保不住。

中原人不會被胡人劫掠,說什麽要以寬容之心令胡人主動臣服,上嘴皮碰下嘴皮說的容易,那些年年被劫掠的邊郡百姓活該遭這個罪?

劉虞身為漢室宗親,又為一方州牧,本身的能力非常優秀,幽州在他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以懷柔的手段安撫邊境各族,在鮮卑、烏桓、夫餘等族中聲望頗高。

幽州本為窮州,窮到官府的日常開支都不夠,還需要與之相鄰的青、冀兩州支援,黃巾之亂後,各州之間交通斷絕,聯系日益減少,幽州官府拿不到青州、冀州的援助,險些連官吏的俸祿都發不起,直到劉虞到了幽州情況才好些。

從對胡人實行懷柔政策就可以看出來,劉虞是個追求仁政的人,在任期間勸民農桑,開放上谷的榷場和胡人交易,因為幽州錢財不夠用,又在漁陽開采鹽鐵礦來維持官府收支。

短短四五年的時間,就将幽州治理成流民背井離鄉也要去投奔的富裕之州。

如果幽州只有公孫瓒,接下來可能是白馬義從殺的胡人不敢入侵。

如果幽州只有劉虞,接下來可能是懷柔政策漸漸生效,鮮卑、烏桓等各族主動歸附。

偏偏兩個人同在幽州,劉虞身為州牧,名義上掌握軍政大權,但是幽州的兵馬并不歸他掌控,公孫瓒手中只有兵馬,對內政的治理不說一竅不通,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一個過于懷柔,只想以德服人,忽視了北地胡人的狡詐殘忍,以為胡人都是聽話的家犬,給他們吃的就不會造反。

一個過于強硬,胡人的确被威懾的不敢進犯,但是在治理內政方面捉襟見肘,幽州百姓窮困潦倒,官府連吏卒都養不起。

兩個人理念不和,矛盾一日多過一日,兩個父母官互相看不順眼幾乎要打起來,邊郡的胡人自然不可能老實。

公孫瓒對膽敢劫掠幽州村鎮的胡人只有一個态度,殺無赦,劉虞覺得公孫瓒過于窮兵黩武,态度也十分明确,膽敢擅自出兵者,殺無赦。

兩個“殺無赦”撞到一起,可想而知情況有多麽混亂。

書房裏,原煥正在将記憶中的地圖畫出來,這時候的地圖大多是局部地圖,範圍只有幾個郡縣的那種,很少有大範圍的地圖,斥候臨時做出來的地圖更是簡陋。

他已經身處亂局,不可能獨善其身,冀州、幽州、青州、徐州……大漢十三州、北方草原、周邊海外,趁現在還能記住,能畫出來多少是多少。

窗子底下的香爐青煙袅袅,氣氛一片祥和,忽然,略帶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荀攸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書房外。

原煥放下筆,揉揉手腕擡眼看去,“公達?”

荀攸放慢腳步,先是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然後将府上今天收到的信件遞過去,“主公,是沮授沮公與的信。”

原煥頓了一下,聽到這個名字後心裏竟然松了一口氣。

沮授沮公與,這位在袁紹入主冀州之後,監統內外、威震三軍冀州二把手,終于有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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