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流離不平

袁術整理好盔甲,收起眼中的嘲諷之色,板起臉等着那“被孫堅請來的說客”進來,合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孫堅竟然和呂布有交情。

當初打董卓的時候,孫文臺便和呂布胡轸交過手,當時打得胡轸大軍落荒而逃,很是威風了一陣。

他當時就覺得胡轸敗的有些蹊跷,那些怎麽說也是董卓手下的精兵,還有呂布這樣的悍将坐鎮,結果首場交鋒就大敗而歸,怎麽想都不正常。

呂布為董卓義子,打了敗仗也沒受處罰,反而胡轸手下的涼州兵損失慘重,灰頭土臉再沒帶兵出現過。

畢竟孫堅是他手下的人,打了勝仗理應嘉獎,那時候提出質疑只會讓人覺得他沒有容人之量,董卓那邊也沒傳出呂布勾結關東聯盟的說法,他也就将懷疑壓在心底沒往外說。

現在看來,孫堅和呂布之間果然有貓膩。

袁術冷笑一聲,心道當初聯盟未散之時,孫堅曹操斥責其餘人自私自利不顧遠在長安的天子,分明他們自己也沒比別人好哪兒去,只是隐藏的更深罷了。

曹操已經占了兖州,雖然兖州牧的大印還沒到他手上,但是他在兖州和兖州牧也沒差了,袁本初之前給了他一個東郡太守,大概也沒想到曹孟德的心也大了,趁冀州忙着防備公孫瓒,竟然不着痕跡把整個兖州都扒拉到自己手底下。

都打起來才好,天下越亂,他才越好從中得利。

大營外面,頂着烈日前來送信的騎兵打量着附近的士兵,對比安國縣最近招進軍營的新兵,他覺得他們那些新兵蛋子應該能和這些兵一較高低。

剛剛征召上來的農夫和戰場上厮殺出來的精兵差距很大,養尊處優的兵痞到戰場上還不如拿着鋤頭的農夫。

他和孫堅的兵一起打過黑山賊,知道那些兵的戰鬥力怎麽樣,這會兒看到讨孫聯盟的兵紀律松散幾乎沒有兵樣兒,絲毫不覺得他們能打得過孫堅。

打原本的兖州官兵湊湊活活還行,想打烏程侯,估摸着沖上去只能挨打。

現在的兖州不是以前的兖州,那些不敢打仗的士兵全部被發配去種地,留下的全部和新招募的士兵一起訓練,現在也是有模有樣。

袁術聚起這些兵攻打兖州,難不成以為兖州還是被黑山賊輕易攻破的兖州?

兖州牧都要換人做了,那地方肯定和之前不一樣,這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送信的騎兵面上嚴肅,心裏卻嘀咕個不停,看到進去通報的士兵回來,趕緊打起精神随他去營地最中央的主賬。

奢華鋪張的主賬裏,袁術袁公路一身戎裝端坐上方,世家子弟的容貌幾乎都不會差,只看外表,這也是個儀表不俗姿容出衆的美郎君。

騎兵進帳行禮,拜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上座那人揮手打斷,“溫侯與我交情不多,此次送信前來,可是要替那逆賊孫堅說情?”

騎兵:???

烏程侯兵強馬壯,哪裏需要他們家将軍說情?

是不是反過來了?

騎兵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拱手解釋道,“此信并非我家将軍所寫,這是我主中山太守之信。”

“中山太守?這又是何許人也?”袁術聽到信不是呂布寫的,臉色立刻冷淡不少,小小一太守給他寫信,難不成要轉投明主?

中山內冀州要地,和他的地盤既不挨邊也不搭界,他要一個小小的中山太守有什麽用?

袁紹那家夥向來陰險,冀州各地的太守肯定要派親信上任,他不信那中山太守敢明目張膽的背叛袁紹投奔他,除非不要命了。

袁術心裏閃過各種念頭,他不覺得中山太守會背叛袁紹,倒是有些好奇那人越過袁紹給他送信要說什麽。

打開布袋倒出竹簡,目光漫不經心的落到上面的字跡上,只一眼,原本端坐在席位上的青年就滿眼驚恐的站了起來,甚至因為力道太大,連面前的書案都被帶偏了不少。

坐在旁邊的長史楊弘大吃一驚,連忙起來去扶他,“主公?”

袁術面上滿是驚惶之色,心頭突突亂跳,額上冒出冷汗,甚至連聲音都在顫抖,“中山太守姓甚名誰?”

“中山太守?”楊弘對豫州以及南陽之外的情況關注不多,這幾年戰亂不休,莫說一郡太守,就連州牧也是說換就換,慌亂之下還真想不起來中山太守是誰。

還是旁邊的主簿閻象及時解圍,快步上前答道,“中山太守,姓原名煥,只是一鄉野人物,不足為懼。”

主簿掌管軍中文書簿籍還有各種印鑒,經手的公文多,知道的消息也多,呂布殺掉董卓之後朝廷很快論功行賞,不光賞了當時身在長安的各位大臣,長安以外起兵讨伐董卓的各路諸侯也各有賞賜。

他當時将消息整理成公文呈遞上去,主公大概是覺得不重要,所以并沒有仔細看。

袁術甩開扶着他的楊弘,大力抓住閻象的胳膊,顫抖着聲音問道,“姓袁?果真姓袁?”

帳中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們家主公為什麽那麽大的反應,閻象聽出他話中此“袁”非彼“原”,顧不得手臂上的疼痛,試圖解釋那人只是個鄉野出身的寒門子弟,并非汝南袁氏的哪個旁支。

然而袁術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他聽到“袁”字的時候人就懵了,身體驟然失了力氣,踉跄兩下跌倒在地,竟是直接俯在書案上大聲恸哭。

閻象被他這反應吓了一跳,慌忙就要去扶,只是手還沒伸出去,就和楊弘以及帳中其他人一起被趕了出去。

送信的騎兵站在帳篷門口,尴尬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楊弘和閻象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意識到他們家主公一時半會兒冷靜不下來,只能讓人把送信的這人帶下去休息,等他們家主公冷靜下來再說回信之事。

帳篷外面,士兵走來走去的巡邏,閻象和楊弘對視一眼,仔細回想剛才的情況,腦子裏忽然閃過一道光,猛然睜大眼睛,都看到了對方眼中自己那駭然的表情。

中山太守原煥原安亭,極有可能、不、他就是那死在董卓屠刀下的太仆袁基。

兩個人震驚失聲,一時間,帳篷外面只剩下他們家主公的嚎啕大哭。

袁術把帳篷裏的人全都趕出去,手裏攥着竹簡,哭的是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此時距董卓入京禍亂朝堂不過兩年,袁氏滿門被屠更只是去年之事,可是即便只過了一年,天下人都好似忘了袁氏那些死在董卓屠刀下的族人,只能看到他和袁紹兩個袁氏子弟。

明明在不久前,袁氏最負盛名的還是他們二人的長兄,人走茶涼,才過了一年,就已經沒人記得大哥的存在。

他和袁紹官職雖高,卻也稱不上袁氏在朝中的頂梁柱,兄長年紀輕輕位列九卿,叔父更是三公之一,是加錄尚書事的當朝太傅,汝南袁氏人才濟濟,随便挑出來一個都能跟他和袁紹一樣獨當一面。

袁氏之強盛,并不只是四世三公之名,而是幾代人在朝中打拼的結果,大漢十三州,除了幾個偏遠荒僻的地方,絕大部分都有袁氏子弟或者袁氏門生。

汝南袁氏,從來不是簡單的一個名。

關東聯盟時那麽多人舉兵響應,後來加入的人中不少打着為他和袁紹報家仇的旗號,沒有一個人流露過董卓屠戮袁氏滿門是他和袁紹的錯的意思。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董卓這麽做,他們兩個都難逃其咎。

如果不是他們毫不留情的駁回董卓的求和,董卓也不會惱羞成怒的殺掉他們留在京城的族人來洩憤。

他不知道袁紹後來是什麽反應,只說他自己,在消息剛傳過來的時候便陷入夢魇不可自拔,那些天,他幾乎夜夜都能夢到慘死的族人徘徊在黃泉路上不肯離去,痛罵他們二人好勇鬥狠禍及滿門。

董卓是叔父袁隗的門生,他們都以為不管外面鬧成什麽樣,董卓都不敢對叔父和袁氏一族做什麽,只要不是謀逆造反等誅九族的大罪,其餘黨派之争,皆是一人之行為,禍不及親朋,這已經是朝堂上不成文的規矩。

誰都沒想到董卓會如此的喪心病狂,竟真的不顧袁氏的提拔之情,恩将仇報來屠殺袁氏滿門。

袁術抱着書案旁邊的燈架泣不成聲,不是裝模作樣給別人看,而是真的傷心到只有大哭才能發洩出來的地步。

他承認他有自己的小心思,當時覺得袁氏家大業大,長兄已經占了大頭,不該擋着他們出将入相封妻蔭子。

袁紹那個婢生子都能呼朋喚友養出名聲,他的身份比袁紹更高,為什麽非得依着家族的安排按部就班往上走,他也能美名遠揚,讓朝廷為他開特例來征召加封。

董卓老賊禍亂朝堂惹得民怨沸騰,讨董聯盟正是他們令天下人刮目相看的大好時機,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顯然,袁紹也是這麽想的。

他們都覺得即便關東聯盟逼近洛陽,董卓也不會對朝堂上的大臣太過分,叔父長兄還有其他族人最多就是日子難過了點,其他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他們不留情面的駁回董卓的求和,但是真的沒有想過要因此害了族人的性命。

大哥嗚嗚嗚嗚嗚~

他們兄弟一母所出,就算袁紹會不顧大哥的安危,他也不可能置大哥于不顧,當初駁回激怒董卓,分明是袁本初別有用心把他騙了過去。

他後來已經在努力揍袁紹給大哥報仇了,當初導致家門慘案,他有錯,但是袁紹錯的更多,只要他滅了袁紹,大哥和族人的在天之靈就能有所慰藉。

董卓老賊慘無人道喪盡天良,殺害袁氏族人之後連屍身都不放過,生怕有人偷偷收斂,甚至将他們族人的屍身運到郿塢藏匿。

他曾想過要為族人收斂屍身,只是郿塢是董卓的老巢,他真的過不去。

大哥逃出生天後沒有來找他,而是去了冀州,肯定是要親自問罪,不然大哥才不會先去見哪個婢生子。

大哥啊!

巡邏的士兵眼觀鼻鼻觀心,只當什麽都沒聽見,任那嗚嗚咽咽的哭聲傳遍大營。

安國,袁府。

原煥手裏拿着一卷竹簡,悠哉悠哉的享受着清晨的陽光。

旁邊,袁璟和郭奕坐在毯子上玩耍,兩個小家夥拿着複雜的九連環,兩臉嚴肅的不斷擺弄,鉚足了勁兒非要把環解開不可。

小家夥們在一起玩了幾天,很快就熟悉了起來,有小夥伴陪着一起玩,除了吃飯睡覺能想起來找大人,其餘時間親密的分都分不開。

原煥讓奶娘盯緊一點,別讓兩個孩子碰危險的東西,忽然間沒有兒子時不時的抱腿襲擊,竟還有些不習慣。

荀攸荀彧抓到了新的壯丁,他現在幾乎不處理公務,除了郡縣的人員任免以及提拔黜落由他親自過問,其他方面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他們商量着來,最後挑重點的說給他聽。

高順坐鎮盧奴官署,同時訓練郡縣兵丁,青州徐州有黃巾餘孽作亂,幾十萬百姓背井離鄉,去哪兒避難的都有,中山郡也經常出現成群結隊的流民。

這些流民能長途跋涉跑那麽遠,身體素質比尋常百姓更好,只要把精神氣休養回來再加以訓練,很快就是一支不可多得的精兵。

高順在練兵的同時招攬流民,能當兵的編入軍籍,不适合當兵的就送去兖州,那邊缺人缺的厲害,曹操缺糧缺怕了,趁着現在有糧食,屯田種糧、挖渠引水、開山鋪路、翻修城牆等各種事情恨不得一下子全部辦完。

整個府上那麽多人,最清閑的就是他這個主公。

沒辦法,畢竟他身體虛弱,不能過度耗費心神,更幹不了重活。

隔壁院子,挂了議政廳牌匾的房間裏已經多了兩個席位,同樣身體虛弱的戲志才和郭嘉手邊都放着大摞大摞的竹簡,一大早就開始埋頭處理公務。

論起官職,中山太守不算低,但在這各州州牧各自為政的情況下也算不上高,所有的地方都在招納良才,中山郡在其中并不顯眼。

士人前來冀州投奔的是冀州牧袁本初,沒有人會注意中山郡這位寒門出身沒有一點後臺的新太守。

或許有幾個人會留意,大概率也是在想這人什麽時候會被袁紹弄下去換成他自己的人。

戲志才剛來那幾天沒有接觸政務,休養身體的同時評估着這裏的情況,他相信荀彧的眼光,但是留還是不留,還要他親自看過才行。

寒門子弟出頭不易,他不像郭嘉荀彧那樣有家族支撐,走錯一步都不行。

他留意觀察的這些天,袁府和外面很少有聯系,各地的公文也是先送去盧奴官署,然後再由高順轉送而來,府邸周圍建了幾座大營,方圓幾十裏都是士兵巡邏的範圍,整個田莊被保護的極其嚴密。

府邸的主人身體不好,甚至比他還要差,孱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中山郡的內務幾乎都由荀氏叔侄來處理,那些厚重笨拙的竹簡很少會送到主院。

他剛開始的時候覺得荀氏叔侄對政務把持的太緊,似乎有架空上官的可能,還曾隐晦的和荀彧提了幾句,免得他們将來生出嫌隙。

後來确定要留下來,被任命了一個職位開始處理政務,這才發現之前的擔憂根本沒必要。

先不說荀氏叔侄不會做那等蒙蔽主公的事情,那位溫潤如玉的主公也不是看上去那般無害。

他們那位主公看似不問世事,仿佛誤入凡塵的仙人,對那些繁雜的瑣事絲毫不關心,真正接觸了才知道,胸中有丘壑,并非事事都要親力親為,他們家主公的謀略之深,堪稱料事如神。

只恨天妒英才,那多謀善斷、心存河山的救世之才困在病弱殘軀之中,如何能不讓人心生惋惜?

戲志才珍惜的抿了口酒水,活動活動手腕繼續批閱公文。

主公哪兒哪兒都好,唯獨這聞不得酒氣的毛病不怎麽好,不光自己不飲酒,還見不得他們飲酒。

荀文若和他們說主公體弱時他們沒怎麽在意,不說主公,他和郭奉孝兩個也是時常被疾醫造訪的體弱之人,對這兩個字已經熟悉的不能在熟悉。

若不是親眼見到那人被滿身酒氣的郭奉孝近身後面白如雪幾欲昏死過去的駭人場面,他甚至以為這是荀彧為了讓他們戒酒想出的新點子。

沒辦法,為了主公好受點,他們也只能忍痛少喝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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