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流離不平

郭嘉眼饞的看着戲志才桌上的半樽美酒,扭扭捏捏挪過來,“志才尚在病中,疾醫說了不能飲酒過多,一天半樽足夠,不如……”

戲志才眸光微凝,仰頭将那原本準備慢慢品嘗的美酒一飲而盡,然後似笑非笑看向目光呆滞的郭嘉,“奉孝剛才說什麽?”

郭嘉:!!!

美酒!!!

戲志才微笑的将酒樽放下,拿起另一卷竹簡慢條斯理的展開,提筆落墨,動作格外的賞心悅目。

“誤交損友,實乃人生之大不幸,嘉心甚痛矣!”郭嘉回到自己的席位,捶胸頓足痛斥好友的狠心,那麽大一樽酒,分他兩口怎麽了?

他們年少相交,十幾年的感情,難道還比不過幾口酒水?

這是怎樣可怕的世道啊!

人心就那麽靠不住嗎?

郭嘉越想越難受,挪到另一邊扒拉着荀彧開始假哭,“文若,美酒乃續命良藥,嘉真的一日都缺不得啊!”

看在他如此可憐的份兒上,看在他們十幾年交情的份兒上,看在荀郭兩家是世交的份兒上,就屈尊去給他要幾壇美酒過來吧。

求求了!

荀彧将人從身上扒拉下去,挪開硯臺,面帶微笑,“奉孝想要飲酒,盡可以去主公處讨要,主公對我等向來體恤,不會吝啬些許酒水。”

郭嘉梗了一下,惱羞成怒的甩甩袖子,回到他自己的席位,惡狠狠的繼續處理公務。

靠不住!一個都靠不住!

荀文若難道不知道他已經在主公面前誇下海口了嗎?

現在再去找主公,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原本以為主公只是尋常體弱,畢竟剛到府上那幾天主公接見他們時神色無恙,只是比身體健康之人更容易疲累,坐一會兒就要歇息,虛弱的确是虛弱,卻并不是日日卧床昏迷不醒的那種虛弱。

他也沒想到酒氣的殺傷力竟如此之大,剛還好好一個人,說倒就倒下去了。

是他疏忽了,忘了他和戲志才都是陳年舊病,看上去體虛實際上卻沒什麽大礙,只時不時吃副藥,就算病病歪歪也不會出事兒。

主公卻不一樣,主公一身傷病,是真的從死人堆裏出來時落下的。

郭嘉想起前些天那人眉頭緊蹙的虛弱模樣,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他就不該被美色所迷惑,說什麽當天只是高興得了明主才酒性大發喝了那麽多,為了不讓主公發愁,還誇下海口說他一天只要喝一樽酒就可以。

當時覺得自己可機智了,還拉上了志才和他一起,主公聞不得酒味,他們以後經常和主公在一起,為了主公的身體也不能天天一身酒味。

美酒是人間不可多得的解憂消愁之物,好在他們都不是什麽嗜酒如命的酒鬼,一天一樽酒解解饞就行。

美人愁眉不展的模樣實在讓人揪心,他說的時候豪情萬丈,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到,等到離開主院吹了風清醒過來,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不光絕了自己喝酒之路,還把戲志才的酒水一塊給斷了。

現在想想,當時腦子簡直和進了水一樣,不該啊!

如果他當時只說自己不愛喝酒,只有志才自己是個酒鬼,志才或許會因為他實話實說敗壞他的名聲而生幾天氣,但是看在美酒供應不斷的份兒上,肯定很快就消氣。

一個人有酒喝,就等于他們兩個人都有酒喝。

哪像現在,兩個人全都沒法開口去讨要酒水。

他知道主公體弱,受不得酒氣,但是喝了之後可以先洗漱再去見主公,也好過現在這樣對一樽酒都寶貝的不行。

偏偏荀文若知道他們倆都好那一口,見到他們如此窘迫也不肯伸出援手,他不信這人開口主公會沒有反應。

再不濟,他和荀公達在府上待了那麽多天,多少也能攢下來點酒水,拿出來幾壇給他解解饞又不會要了他的命,這麽小氣以後還怎麽當朋友?

郭嘉鬧的荀彧和戲志才都不得安生,整個議政廳,只有荀攸自己穩坐釣魚臺,絲毫不擔心郭奉孝來纏他。

不是因為他的年齡比較大,而是在他那嚴肅的表情之下,肆意妄為如郭嘉也得小心着來,生怕不小心惹到這人,轉眼就被拎去念叨。

簡直比書院裏的夫子還要唠叨,念得人頭疼。

戲志才把最後半樽酒喝的幹幹淨淨,荀彧坐的端端正正不接話,吵着要酒喝的那人沒辦法,只能唉聲嘆氣的放棄。

郭嘉缺了美酒整個人都沒精神,有氣無力的翻閱公文,翻着翻着動作一頓,冷笑一聲嘲諷道,“諸位,袁本初以冀州牧的名義寫來的信,可要來看看?”

荀彧荀攸戲志才動作一致看過去,很快,一封名為公文實際上卻充滿試探的信就在幾人中傳了個遍。

郭嘉伸了個懶腰,托着臉問道,“我去把信拿給主公?”

荀彧搖搖頭,看了看旁邊幾個人,攏袖起身,“無需勞煩奉孝,我去吧。”

信件沒有直接送來袁府,而是通過郡縣的吏卒一道道轉手送來,袁本初的試探之心已經非常明顯。

他不确定主公對兄弟之情有多看重,來袁府那麽多天,他從來沒聽人提起過袁氏族人,府上的管事似乎被人叮囑過,連汝南二字都緘口不言。

他問過荀攸,此事荀攸并不知情,剩下之人中,能細心到這種地步的也就只有一個高順了。

當初董卓派人屠戮袁氏一族,是高順想法子讓人收斂屍身,又聯系了張遼将他們一路送至郿塢,後來發現主公有一息尚存,也是高順冒着生命危險在郿塢騰出小院兒讓人救治。

小公子當時尚在襁褓之中,動手的士兵粗心大意或許就放過去了,主公身為董卓的主要目标,能救回來實屬不易。

他不清楚主公怎麽說服呂布殺掉董卓,又為何不回汝南袁府,他只知道在主公心裏,和他一起幸存活下來的小公子分量極重。

想來不會不在乎兄弟之情。

荀彧穿過回廊,院中草木修剪的很是整齊,走進其中精神都好了不少。

董卓入京之時,他還未曾入朝為官,并不知曉太仆袁基的性情如何,世家之間經常互通有無,他雖未曾出仕,卻也曾在長輩口中聽過袁氏這一代的嫡長子是個溫柔敦厚的人。

袁紹過繼出去不久,那人便成了袁氏族長,換個小肚雞腸的人來,或許還會發生見不得庶弟前途光明暗中使絆子的事情。

世家大族中見不得人的隐私不少,這種事情并不少見。

可是主公沒有打壓庶弟,不光袁紹自己,連其他袁氏族人,都是任其發展,不光放任他們展露風頭,甚至還在不起眼的地方幫扶他們。

這般心性,的确稱得上敦厚,就是過于軟和了。

如今袁紹這态度,怕是又要傷他一遍。

荀彧無聲嘆了口氣,這信上內容頗多,前面應該是別人代筆,只說了些冀州牧對中山郡某些事情的處理,只有後面那些才是袁紹自己寫的。

先是解釋了他之前忙于戰事,未曾注意兄長來了中山,又長篇大論寫了他對當初董卓屠戮滿門的悲痛,再以知道長兄還活着的驚喜結尾。

乍一看,全篇皆是血淚,仔細一讀,字字透着虛僞。

主公那般通透的人,怎會看不出這信的敷衍。

主院一如既往的平靜祥和,原煥看到荀彧進來,放下竹簡笑着坐起來,“文若。”

這年頭的書簡非常寶貴,寶貴到能當傳家寶代代相傳的那種寶貴。

紙張不容易制作,錦帛只有皇室貴族用得起,竹簡傳抄不易,自然每一份都價值不菲,世家大族能壟斷朝堂,和寒門子弟沒有資源脫不開關系。

安國袁府沒有太多東西,袁家的家底大部分在汝南,少部分在京城,估計董卓抄家的時候順便給順走全扔郿塢了。

呂布和張遼這兩個小子是真的莽,他說帶走一部分,這倆人是只給朝廷留一部分,留的那一部分還只是糧食,其餘的金銀珠寶和書籍畫冊,別管有用沒用全搬了出來。

書簡無價,在能吃得飽肚子的情況下,那些書畫比糧食更加珍貴。

他看着這些“之乎者也”也不怎麽看得進去,但是在忙忙碌碌的屬下面前還是得有點主公的樣子,不能太過清閑,不然容易讓他們心裏不平衡。

括弧,“他們”僅僅包括郭嘉郭奉孝。

“主公。”荀彧從容上前并袖行禮,沒有直接将信送過去,而是先說道,“主公,派往袁術處送信的士兵至今未歸,可要再派人過去?”

并州大馬的速度比尋常軍馬更快,呂奉先麾下的士兵騎術精湛,以他們的腳程,一來一回正前幾天就該回來了。

郭奉孝他們走錯了路所以耽誤時間,經常來往各州之間送信的騎兵卻不存在迷路的可能,而且傳信兵馬匹壯實,路上山匪流民見到都是躲着走,也不存在被山匪截住的可能,如此一來,晚歸就很值得深思了。

原煥笑意微斂,示意荀彧在旁邊坐下,“路上情況不定,或許遇到別的事情耽擱了,再等幾天即可。”

如果袁術還是原主記憶中的那個袁術,那小子做不出斬殺信使之事,他們再怎麽說也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原主在時對這個弟弟那麽上心,袁術也不會不認這個哥哥。

荀彧抿了抿唇,從袖中拿出那份竹簡,“主公,這是袁本初送來的信。”

說完,看這人面色如常将信接過去,猶豫了一下,還是将“信是從盧奴官署送來的”這句話咽了回去。

算了,主公自己能看出來,不用他再多此一舉。

原煥打開竹簡,略過前面那些公式化的言辭,看到後面的哭訴請罪後險些笑出來,如果坐在這裏的是原主那個傻白甜,或許就要被他的哭訴給騙過去了。

袁紹啊袁紹,枭雄果然是枭雄,這麽拉的下臉,還真難為他了。

他正要好好欣賞袁紹這封感情真摯的信,外面又匆匆來了個護院,“家主,田莊外面有兩隊車馬,似乎是争先後堵上了,看上去要打起來。”

“兩隊?”原煥眸光微閃,将竹簡扔到一邊,站起身溫聲吩咐道,“讓奉先帶人過去,一個不剩,全部綁回來。”

護院領命下去,倒是荀彧聽到這話有些詫異,“綁回來?”

原煥側過身,略有些調皮的眨眨眼,“那……捆回來?”

荀彧:……

噗嗤。

袁府外的官道上,兩個看不出來歷的“簡樸”車隊狹路相逢。

車隊看上去簡樸,其實內裏另有乾坤,袁術掀開車簾,眯着眼睛看向旁邊的馬車,透過竹簾隐隐約約辨認出裏面的人,當即大怒,“婢生子!你安敢來此?!”

他來這兒是因為大哥給他送了信,他和大哥是親兄弟,得知大哥還活着,肯定要立刻來大哥身邊問候,袁紹這個罪魁禍首怎麽有臉過來?

袁術不說話還不要緊,這一開嗓,兩邊的護送的士兵瞬間劍拔弩張。

袁紹面無表情攥緊拳頭,聽出那人是誰也沒反應,他們兄弟倆的關系自小便不和睦,這種話聽的多了,慢慢也就習慣了,“不用管,繼續走。”

兩個人帶的人都不多,只有十幾個親信,田莊外的官道不久前剛修整過,從官道到袁府這段路更是鋪的又寬敞又平整,比外面的官道還要好。

如果不是趕上秋收,張遼已經帶着人将盧奴到府上的這段官道修繕完畢,趁主公現在沒有去盧奴官署的打算先把路鋪好,等主公要去的再鋪就來不及了。

道路官場,兩輛馬車并排行走其實并不是問題,即便他們倆的馬車都比正常馬車大也能走,只是袁紹暫時超了一頭,袁術又是個不肯讓走人後面的霸道性子,車隊立刻就走不動了。

袁公路自小沒受過委屈,說起話來怎麽戳心窩子怎麽來,毒的讓人想拿刀砍了他。

袁紹生母地位低微,又因為模樣長的好而被他們的父親袁逢偏愛,如果不是被生父看重,他也不會被特意過繼出去。

世家大族規矩多,即便是過繼的嫡子,和庶子的地位相比也是天壤之別。

袁術能接受父親偏愛長兄,卻無法接受一個庶子排在自己前面,從小到大,兩個人見面就沒太平過。

袁紹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打爛袁術那張嘴,只是以前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只能強迫自己忍着,如今他為冀州牧,中山在冀州境內,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不遠處的莊子裏住着他們的長兄,他們以為已經死去的長兄,他的心情本就平靜不下來,聽到袁術說是他害得滿門被殺,這讓他如何能忍?

他承認他心大了,不滿足于處處被兄長壓制,但是董卓求和的時候,他們兩個一同決定不予理睬,族人之死他們都有錯,沒道理全把錯推到他身上。

兩個人都覺得對方錯處更多,讨董聯盟未散時就打的跟個鬥雞眼一樣,不光因為側立新君時意見不和,還有就是憋着口氣,覺得只要把對方幹趴下,族人之死的錯處就能全部推到另一人身上。

如今狹路相逢,長兄就在不遠處,又提起這近乎禁忌的事情,幾乎是火上澆油,原本就不和的兩個人直接就炸了。

呂布帶人過來的時候,兩方車隊已經都有人挂彩。

騎兵将車隊圍起來,為首的高大武将頭戴三叉束發紫金冠,兩根五六尺長的鮮豔雉翎極其惹眼将。

正在拼殺的兩個車隊不約而同停下動作,退到各自的主公身前以防不測。

呂布拳頭捏的嘎嘣響,懶得給他們解釋情況,大手一揮直接拿人,“看什麽看,趕緊的,全部綁起來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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