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風雨故人+雪菜石首魚面
沈瓊英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我無事, 昨日早早就歇下了。”
顧希言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看着她。
沈瓊英眼圈一紅,脫口道:“那晚我雖與張侍郎有争執,可人不是我殺的。”
顧希言沉聲道:“我知道。”
沈瓊英沉默片刻道:“顧哥哥, 對不住, 我并沒有告訴你那晚的全部實情。”
顧希言将傘向沈瓊英那側移了移, 細密的雨線當即打濕了他的肩膀, 他卻渾然不覺, 放緩了聲音道:“那麽你現在告訴我, 也還來得及。”
“那天晚上。”沈瓊英的聲音有些恍惚:“張侍郎心情不好, 嫌菜上的慢, 對醉仙樓的夥計發了不小的脾氣。我本不願和他多打交道,可是他非要拉着我陪他喝酒,他灌了我好幾杯, 他自己也喝了不少。他.......”
沈瓊英的聲音已是帶了哽咽:“他竟欲對我行不軌之事, 我欲高聲呼救,他威脅我若來了人,他就說是我是主動勾引他的, 屆時有嘴也說不清。我情急之下端起桌上的酒壺砸向他, 酒水撒了他一身, 他這才清醒過來,咒罵我不識擡舉。我對他說,像他這樣的無恥之人,早晚要遭報應的,我要親眼看他的結果。”
話說到這裏,沈瓊英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顧希言先是皺眉聽着, 接下來雙拳漸漸握緊,指節都握得有些發白,他想要靠近抱住她,卻還是克制住了。他知道沈瓊英的個性,以他們目前的尴尬關系,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絕不會告訴自己這些的。
顧希言沉聲安慰:“別哭,你一哭我心都亂了。你放心,我一定會證明你是清白無辜的。”
沈瓊英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草草擦了眼淚道:“顧哥哥,我記得你曾經問過我,張侍郎去世那晚離開醉仙樓時,衣服上有沒有水跡,我當時告訴你并沒有。我不該對你撒謊,張侍郎來醉仙樓時身着青色長袍,被我灑了不少酒弄髒了。後來他出門時,又換了嶄新的玄色直裰。”
顧希言皺眉思索片刻,沉聲道:“我知道了。天快亮了,我此次前來無人知曉,得趕緊離開,省得引人注目。你好好保重。”
“恩。”沈瓊英答應了,沉默片刻道:“你的身份是要避嫌,以後不必來醉仙樓了。”
顧希言又看了沈瓊英一眼,低聲囑咐道:“外面冷,你快點回去吧。”
顧希言撐着傘将沈瓊英送到屋檐下,本欲離開,忽又停下腳步問道:“你還沒有吃早飯吧?”
“沒有。”沈瓊英愣了一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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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希言露出笑容問:“你還記我們小時候後常去的王記面館嗎?”
沈瓊英随即道:“知道,不是就幾個月前關張了嗎?”
顧希言笑道:“如今重新裝修,又在聚寶門外開業了,我前幾日吃了他家的臊子面,味道特別好。你不妨也去嘗嘗。”
等到顧希言離去,沈瓊英才發現肚子真的有些餓了,她昨晚只喝了一碗面茶就睡下了,倒也難怪。橫豎那家面館離這裏不遠,她信步就走了過去。
此時天剛蒙蒙亮,聚寶門外的一間間店鋪已是亮起了燈火,其中一家小店門前聚集了不少人,已是排起了長隊。那便是王記面館了。
沈瓊英此時也顧不得寒冷,排到的隊伍最尾部,卻見一名青年男子匆匆迎上來:“這位可是醉仙樓的沈掌櫃?”
沈瓊英當即認出了他,笑道:“張小哥,我可是很久沒見到你了。”
張小哥笑道:“因三山街一帶的租金太貴,我便在聚寶門外租了間鋪子,繼續操持舊業。沈掌櫃不必排隊了,裏面請吧。”
沈瓊英跟着張小哥來到店內,正值飯點,人頭攢動,簡直是一座難求。張小哥引着她在一個角落坐下來,笑問道:“沈掌櫃今天要吃什麽面?”
沈瓊英看向店內的菜牌,似是比之前又多了一些品種,什麽雞絲面、血髒面、螃蟹面、插肉面、臊子面、三鮮面應有盡有,令人眼花缭亂,正猶豫着要點什麽,張小哥笑着提醒道:“小店新推出了石首魚面,味道特別好,沈掌櫃要不要嘗嘗?”
沈瓊英笑道:“聽你的,就來一份石首魚面吧。”
“好嘞。”張小哥答應着匆匆去傳菜了。
沈瓊英的座位正好靠近竈臺,她看見這家面館掌廚的還是她熟悉那位老婆婆,便笑着和她打了個招呼。
竈上那口大鍋上的水已經煮得滾開,老婆婆麻利地揪下一大塊面劑,搓成粗條,再抓住兩頭一抻,面劑立即變得細長,接着兩手往中間一合,轉眼間劑子變成兩股,再抻開合攏,又變成四股,漸漸地,面劑越抻越細,等到細的像銀絲一般,便掐去兩頭放入竈上的大鍋裏去煮。
盡管沈瓊英已經多次參觀過這位老婆婆的手藝了,此時亦忍不住感慨:她抻面的動作太熟練了,仿佛渾然天成一般。
老婆婆一邊沸水煮面,一邊迅速地炒澆頭。石首魚又名黃魚,味道濃郁,清蒸味道倒是尋常,最适合加醬料煎炸後焖煮,吃起來特別入味。
老婆婆起鍋燒熱後倒入素油,下收拾好的石首魚煎炒片刻,烹入适量醋和少許醬油,再加入蔥和蒜煸炒,待到魚身兩面金黃,迅速倒入一大碗冷水,煮沸後加入适量腌制好的雪菜,這時面條也煮熟了,将其倒入魚湯中稍煮片刻,再一起倒入面碗中,撒上少許蔥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石首魚面便做好了。
沈瓊英面前這碗石首魚面用料特別實在,足足放了三條魚,散發出濃郁的魚香、蔥香與蒜香。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她先喝了一口湯,魚肉的濃鮮與雪菜的清鮮全都溶解在湯裏,鮮得讓人眉毛都掉下來。湯裏的石首魚也特別好吃,油煎的外皮香香脆脆的,內裏的肉卻不失細嫩。最好吃的還是手抻的面條,順滑又有嚼勁,合着鮮湯一起咽到肚子裏,腸胃別提有多熨帖了。
在寒冷冬日吃上這樣一碗熱騰騰的湯面,沈瓊英覺得渾身上下都暖了起來,元氣也恢複了不少,她似乎有了勇氣去迎接新的一天了。
應天府衙內,府尹李公弼的脾氣越發暴躁,他提高了聲音道:“距離張侍郎暴亡眼看就快一個月了,案情卻無絲毫進展,顧府丞、韓治中,你二人負責處理此案,責任可是不小啊。”
韓沐知道李公弼為人,能力不強,官瘾倒是很大。他近來格外關注此案,無非是首輔李延慶親自過問了,他想迅速結案,給自己掙個好官聲而已。
想到這裏,韓沐清清嗓子道:“張侍郎一案至今尚未查到真兇,是下官失職。但人命關天,此案尚有不少蹊跷之處,尚不能草率論斷。”
李公弼不耐道:“能有什麽蹊跷。前日我要抓捕沈瓊英,礙于沒有證據也就罷了。但張侍郎親近之人皆不能擺脫嫌疑。依我說,你們把張府的下人都挨個審一審,總能找到線索的。”
韓沐此時又好氣又好笑,剛要說些什麽,卻見一直沉默的顧希言給他使了個眼色,便閉住了嘴。
李公弼渾然未覺,冷冷掃了二人一眼道:“總之,我再給你們十天的時間,若十天內查不到真兇,我自然無法向朝廷交代,但你們更逃脫不了責任。屆時李閣老問罪下來,一切便都遲了。”
顧希言掃了李公弼一眼,淡淡道:“昨日下官剛剛收到李閣老的來信,府尹不好奇信的內容嗎?”
李公弼心中一驚,顧希言什麽時候和李延慶扯上了關系?據他所知,顧希言當年高中探花,座師是現今的禮部侍郎張高舉,與李延慶并無半點關系。何況他中探花不久,便得罪了當朝的內閣大學士楊文廣,所以這麽多年一直在地方沉浮,直到最近因為實跡突出,仕途才有起色。顧希言在朝內并無靠山,為何能得李延慶的青眼?
顧希言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沉聲道:“我當初任福建延平知府時,曾經清丈田地,革除豪紳隐占,額田大有增加,百姓皆以為便。李閣老對此做法很有興趣,便來信一起探讨。這麽多年我們一直是文字之交。”
李公弼的面色變了幾變,輕咳一聲問:“那李閣老此次來信說了什麽?”
顧希言淡淡笑了笑,提高了聲音道:“李閣老囑咐我,張侍郎身為朝廷命官,無端暴亡必有隐情,令我細細查訪,不要急于結案,除惡務盡。”
李公弼愣了一下,忽又笑道:“顧府丞,你可真是個人物,我竟不知你與李閣老交好,既然如此,便按李閣老的意思辦吧。你放手去做,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下官愧不敢當。”顧希言直視李公弼的眼睛道:“府尹既然這樣吩咐,下官自當遵命。”
等到李公弼匆匆離去,韓沐笑對顧希言道:“伯約,我竟不知你竟然還留了這一手,怎麽不提前告訴我?”
顧希言的面色卻變得凝重,沉默片刻道:“明日明月茶坊舉辦消寒會,你答應葉掌櫃要去參加的,別忘了。”
韓沐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随口道:“自然是要去的,伯約為何提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