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游湖驚變
“為什麽?”沈瓊英随即道:“此時停業不正好顯得我們心虛?再說醉仙樓我經營多年, 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規模,也不好說停業就停業啊。”
“你先別着急。”謝臨安撫道:“你不是也曾說過,東樓有些破舊,想要翻新一下嗎?橫豎醉仙樓最近生意不大好, 借停業這一個月時間, 把東樓整修一下, 豈不一舉兩得?”
“可是......”沈瓊英還在猶豫:“一些老主顧已經習慣在醉仙樓用餐兼宴請賓客了, 若停業一個月, 他們會不會從此後不再選擇醉仙樓。”
看着一向辦事老練的沈瓊英此時變得顧慮重重, 謝臨笑笑道:“英英, 你應該對自己的廚藝更自信一點, 醉仙樓的地位不會被輕易取代的,更何況......”他壓低了聲音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如今官府急着了結張侍郎一案, 你無意間被卷了進去, 現在醉仙樓處于風口浪尖,暫時避避風頭也好。你這段日子疲于應付,也正好給自己放個假。”
沈瓊英沉默片刻, 開口道:“謝表哥的意思我明白了, 容我再想想好不好?”
停業一個月并非小事, 謝臨也知道醉仙樓對于沈瓊英的意義非常,随即道:“也好,不過要快一些,你想好了随時告訴我。”
當天夜裏,沈瓊英又做了同樣的夢。
依稀間,她似乎又回到了沈家位于南臺巷的老宅,因為長年無人照料, 宅院已經破敗不堪,昔日的後園已經長滿雜草,池塘也已經幹涸,亭臺樓閣內灰塵密布,結滿蛛網。
她恍惚覺得自己有事情要去書房找父親沈德清,卻又迷路了,想要打聽四周空無一人,她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走了很久,才來到一處空曠的院落。
與四周的荒涼景色不同,這處院落裏的花草樹木像是有人打理過,很是幹淨整齊。沈瓊英見到院落正中挂着“靜心齋”的匾額,恍然意識這裏正是沈德清的書房。
沈瓊英走上前推開門,內裏的陳設似乎和十多年前并無不同,她信步來到西面的房間,赫然發現當中的紫檀木書案上擺着沈德清的遺像,與平日儒雅的形象不同,像中他雙目通紅,似是要滴出血來。
沈瓊英突然心跳加速,覺得胸口鈍鈍的痛,她想要張口問父親,卻發現在在這裏發聲是很困難的事。她拼命掙紮,猛然驚醒,才發現又是一場幻夢。
窗外淅淅瀝瀝,似是又下起了雨,檐溜的積水滴在石階上的瓷花盆上叮當作響,沈瓊英橫豎睡不着,思緒又回到九年前的夏日。
那時沈瓊英已經和父母小弟一起來揚州投奔母舅謝兆。謝家本來豪富,也不介意多幾口人吃飯,何況沈德清還有不少折變田地房屋的銀子未用完,日子過得倒也不太拮據。
只是沈德清風光了半世,如今落到這般光景,心中未免悔恨怨痛。昔日他擅書畫、喜音律、愛交友,如今這些愛好一概抛棄,天天飲酒消愁,日日泡在醉鄉裏。為此母親謝小鸾經常和他争執。
舅父謝兆本是厚道人,見妹婿如此消沉,以為他只是做生意受了挫折一時想不開,也曾苦勸幾次,實是指望他振作起來東山再起,誰知沈德清完全聽不進去,日後還是照舊。日子一長,謝兆也只得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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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沈德清得了一場大病,請醫尋藥、呼奴使婢,足足忙亂了兩個月方好。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日子久了,舅母便有些微詞,連帶謝府上下都不大待見沈德清。
也就在那時,沈瓊英和沈均益在謝府越發小心謹慎,不敢多說一句話,亦不敢多走一步路,生恐被舅母和諸位表姐表妹嫌惡。
那年七月的一天,父親沈德清早早便出門了,這是非常罕見的事,沈瓊英問謝小鸾,才知道是父親金陵的舊友來探望,他們相約一起去游瘦西湖。
謝小鸾笑對沈瓊英道:“很久沒見到你父親笑得那麽開心了,他時常出去會會朋友也好,有人勸勸他,倒也可以排愁遣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日日買醉了。”
沈瓊英亦認同母親的話:“正是,父親是聰明人,多出去會會那些做生意的世叔世伯,也許能振作起來重整旗鼓呢。”
事實證明那只是沈瓊英和謝小鸾的奢望罷了。那天下午,沈瓊英正在午睡,忽聽得外院一陣喧鬧聲,出門一打聽方知道,是沈德清與舊友游湖時不慎落了水,救上來人已經昏迷了,謝府上下正忙着請大夫。
這可真是飛來橫禍!還是謝兆出面請了金陵最有名的郎中來診治,當下讓沈德清頭朝下,使勁拍出了胸中的水,又紮了幾針,沈德清方悠悠醒來,卻露出了下世的光景。
那郎中嘆了口氣道:“救得太晚了,肺裏進了水。我亦無十分把握,留下幾張方子,你們照方煎藥,若好了是造化,若不好那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謝小鸾當即痛哭,沈瓊英、沈均益亦嚎泣不止,謝兆看妹妹一家人實在可憐,便求道:“還請閣下用心診治,倘有一線之明,診金什麽的都好說。可憐我妹妹、外甥、外甥女都指望他過日子呢。”
郎中搖搖頭道:“我該用的手段都用了,如今留下也無益,看天意吧,這也無非是各人的命罷了。”
言畢也不顧衆人挽留,徑自離開了。
沈德清今年本就大病過一場,消耗了不少元氣,這次落水又救治不及時,當日苦苦撐了一晚,終是于次日辭世了。
謝小鸾早已經哭的不省人事,弟弟沈均益年紀小不懂事,只知道跟着人傻哭,還虧得沈瓊英勉強撐得住,與謝兆謝臨一起操辦了父親的喪事,待到父親下葬後,也累得生了一場大病。直到那年四月末,身體才完全恢複了。
等到靜下心來,沈瓊英才發現父親的死實在有些蹊跷。沈德清為人一向穩重,瘦西湖的游船也一向很安全,怎麽偏偏在他們游湖那天出了事。
她後悔當時應該好好問問父親的舊友的,可惜他現在已經回金陵了,便向舅父謝兆去打聽。
謝兆嘆了一口氣道:“當時事發突然,我也沒顧上細問。你父親那位舊友名喚陳景然,也是金陵有名的鹽商,和你父親關系很好。據他說,那天他們二人雇了一艘木蘭船前去游湖,還定了一桌船菜。美景當前,二人久別重逢談得開心,便都飲了不少酒。你父親有些醉了,踉跄着起身說要采一朵蓮花,誰知不慎落入了水中。”
沈瓊英随即問:“當時船上還有別人沒有,竟沒有人下水去救人嗎?”
謝兆愣了一下道:“陳景然當時來府上拜訪你父親,也帶了兩名小厮的,不知道他們一起跟着上船沒有。據陳景然說,他自己不通水性,不敢下湖救人。而且那時正值午後,游湖的人不多,他們當時所在之處又僻靜,他呼叫好一會兒,才來了一名船夫跳下水去将你父親救了上來。”
沈瓊英皺眉問:“陳世伯和我爹爹坐的那艘木蘭船,竟沒有船夫嗎?”
謝兆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瘦西湖游船的規矩,因船上空間狹小,向來游客與船夫是不同船共餐的。若事先點好了船菜,船夫會按照游客的指令将船停到便于賞景之處,接着便會有小艇來接他到別處用餐。估摸着游客酒足飯飽盡興了,船夫才會返回。”
沈瓊英沉默了,良久之後道:“謝謝舅舅告訴我這些,不過我還是想見見陳世伯,親口問問他當時的情形。”
謝兆點點頭,安撫她道:“你放心,等我下回去金陵辦事,一定帶你去一趟陳府,當時太慌亂了,一些事情不問清,我也不能安心。”
誰知三個月後,陳景然便因販賣私鹽之罪被抓捕,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這件事便從此死無對證,成了沈瓊英的一塊心病。
沈瓊英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收回了自己的思緒,雨下得越發緊了,長夜将盡,更漏漸殘,室內還是一片昏暗。她覺得太悶,索性起身打開了窗戶,雨點迎着風勢鋪面而來,清寒刺骨,她忙又關上,順手去尋榻旁的手爐,卻發現裏面炭已經燒盡了,拿手中只有一點微微的暖意。
正在這時,春蘭推門進來道:“姐姐,顧府丞來看你了。”又詫異道:“姐姐怎麽起得這麽早,婢子以為您還在睡呢。”
沈瓊英此時聽不見春蘭在說些什麽了,她匆忙穿好衣服,挽了簡易的一窩絲,來不及洗漱便奔了出去。
春蘭緊跟其後喊道:“姐姐你慢一點走,傘還沒帶呢。”
沈瓊英恍若未聞,她匆匆沖到雨中,那道熟悉的身影随即映入眼簾,他提着一盞風燈漸行漸近,照亮了無邊的暗夜。
顧希言慢慢靠近沈瓊英,撐起傘來為她遮蔽了四周的風雨,那熟悉的松木香氣令她一陣恍惚。卻聽顧希言柔聲道:“我聽說了昨天的事,放心不下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