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背後的手+水晶肘花+打鹵面……
六月初八日, 杭州寧王府。
得知顧希言與禦史許光遠帶着一衆兵丁來,寧王朱權明并未有太多意外。在卿雲宮接見了他們。
朱權明現年三十五歲,是國朝□□皇帝第六世孫,封地就在杭州。親王禮絕百僚, 所以顧希言和許光遠行的是跪拜禮。
朱權明示意許光遠和顧希言起身, 勉強笑道:“二位真是稀客, 國朝舊制, 藩王分封而不錫土, 列爵而不臨民, 食祿而不治事, 不可參合四民之業, 且無權調動地方官吏,不知二位來找小王何事?”
許光遠淡淡道:“殿下若真的如此安分守己、坐享尊榮,下官等又何必來呢?”
朱權明面色微變:“你這是何意, 小王不明白。”
顧希言冷聲道:“殿下與謝通政、謝臨勾結, 坐收私鹽之利,計劃舉兵謀反,今日便要合圍金陵, 還想抵賴嗎?”
朱權明身子一顫, 卻還撐着道:“你說我今日要合圍金陵, 可如今兵馬未動,你這是誣陷!”
顧希言冷笑道:“那是因為謝通政、謝臨相繼被俘,殿下提前探知了動靜,改變了計劃而已。如今你們在上元、江寧、溧水、高淳四縣的兵馬共三萬人,已經全部被朝廷偵獲。謝通政與謝臨都對自己的罪名供認不諱,證據确鑿,殿下還有什麽可以抵賴的嗎?”
朱權明頹然倒在座位上, 喃喃道:“自從謝通政被捕的那天起,孤便覺得情況有變,今天你們不請而來,更是覺得大事不妙,可是孤真的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三萬兵馬,這是孤積攢八年才攢下的老本,就這麽快勢如山倒了嗎?”
許光遠看向朱權明的目光充滿了嘲弄:“不過一群烏合之衆,原是失去生計的百姓被逼急了才去做山野流寇,後來為殿下所用也是迫不得已,朝廷決意招撫,答應他們只要放下武器歸順便既往不咎,他們自然也就不肯再為殿下賣命了。”
朱權明面色猙獰,厲聲道:“叛徒,都是一幫廢物,早知到這幫賤民不可靠,我就......”
“夠了。”顧希言打斷朱權明的話:“殿下身為龍子鳳孫,吃穿用度皆由朝廷供養,待遇不可不謂優厚,原只需安享富貴尊榮就好,為何還要铤而走險,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呢?”
“富貴尊榮?”朱有權冷聲道:“在我看來,這寧王府不過是一間精致的牢籠。成祖爺立下的規矩,親王不得與朝臣見面,不得出王府,不得參合四民之業,未經宣召不得入京,甚至連尋醫問藥也要獲得朝廷的批準,身為天潢貴胄,卻連庶民的自由都沒有,試問誰想要這樣的富貴尊榮?”
說到這裏,朱權明忽然笑了,那笑中竟是含了淚:“顧府尹、許禦史,你們可知道孤的叔伯兄弟過的都是什麽日子,他們生來便有罪,是關在王府中的犯人,這輩子只能消磨于酒色財氣之中,孩子是一窩一窩的生,日子是越過越窮,養得越久越成了廢物。我自認資質不低,三歲識千字,八歲通四書,豈能甘心如豬豚一般被豢養?”
“所以。”顧希言随即問道:“殿下便要置百姓社稷安危于不顧,一意要興兵謀反?”
朱明權獰笑道:“同為□□皇帝的子孫,當今天子能登上寶位,孤為什麽不可以?孤處心積慮經營八年,将張允中、謝通政、謝臨陸續收入麾下,坐踞兩淮鹽場之利招兵買馬,原本打算今日攻陷金陵,占據長江天險,時機一到便可領兵北上謀求天下,只可惜一招不慎,也無非成王敗寇而已。”
顧希言內心相當感慨,以國朝對藩王限制之嚴,寧王還能暗地勾結張允中、謝通政等朝廷命官,而且蟄伏這麽久都沒被發現,他的手腕果然非比尋常。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朝廷制度出了問題,養了張允中、謝通政這一幫貪官,才給了寧王這樣的叛賊可乘之機。
顧希言也不想再和朱明權廢話,快步走出殿外對一衆兵丁道:“寧王已經對自己的罪名供認不諱,你們速将王府仔細搜一遍,恐怕還有違禁之物。”
衆兵丁答應着去了,大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幾名兵丁進來禀告道:“許禦史、顧府尹,卑職在王府寝殿查到了大量的兵器,還有一件龍袍。”
“知道了。”許光遠看向朱權明的目光充滿嘲諷:“殿下好心急,看來計劃攻下金陵後,不日就會登基啊。殿下謀逆大罪已經做實,如今還有什麽可說的?”
朱權明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半響方問道:“你們打算怎麽樣?”
許光遠向上拱手道:“下官奉聖上密旨,寧王聚衆謀反,罪無可赦,賜自盡。”
朱權明厲聲道:“你這是矯诏,空口無憑,旨意在哪裏?”
許光遠冷聲道:“謀逆之罪按律當處淩遲之刑,陛下念及天家顏面,恐傳出去驚駭物聽,故而令下官等秘密監視殿下自盡,若有抵抗,殺無赦。”
眼見自己死到臨頭,朱權明呆呆愣了半天,忽然大聲嚷道:“孤不服,死了也不服。”
“殿下慎言。”顧希言提醒道:“殿下縱然不怕死,難道不替近支子孫們想一想?”
顧希言這話倒是好意,是警告他不要再出悖逆之言,免得贻禍本房的親屬。朱權明長嘆一聲,終于跪了下來。
歷來自盡無非服毒和懸梁兩途,許光遠拍拍手示意侍從上前,呈上了一碗毒酒和一條雪白的繩索。林光遠沉聲道:“陛下仁慈,殿下任選一種上路吧。”
朱權明的雙腿已經瑟瑟發抖,得要一旁的侍從攙着才能起身,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斃命之物,好一會兒才選了那碗藥酒,卻因為手抖得太厲害,啪嗒一聲把碗摔碎在地。
這就沒有辦法了,眼下只剩下懸梁一途,在一衆侍從的半哄半勸下,朱權明被人扶着顫抖着踏上了方凳,雙手把着白繩圈套,慢慢把頭伸了進去。
下面監刑的人立即敏捷地把他腳下的方凳往外一抽,朱權明的身子即刻往下一墜,手腳向下垂,整個人打擺子一般晃蕩着。
寧王這一生的榮華富貴,連同他的無邊野心,就這樣凄凄涼涼、飄飄蕩蕩的結束了,而歷時多半年的張允中一案也終于收尾。張允中已死,已剝奪生前一切待遇暫且不提,謝通政罷職,抄沒全部家産,斬立決,謝臨亦被抄沒全部家産,與謝通政同于六月十二日問斬,其他涉案大小官員按罪情輕重皆受到不同程度的處罰。
豳風樓內,韓沐與葉蕪正在品嘗他家的招牌菜——水晶肘花,時值盛暑,這道冷盤非常受歡迎。
這是道很費功夫的菜肴。将豬肘去骨放入清水中,加入蔥、姜、料酒煮沸,撈出沖洗幹淨,去掉多餘的脂肪後,再重新放入盛滿清水的砂鍋中,放入食鹽、醬油、八角、花椒、小茴香、陳皮、姜片、料酒和蒜片,大火燒開後再轉小火焖煮一個時辰,等到用筷子可以輕松穿透肘子,就證明煮熟了。
将肘子撈出稍微放涼,再用紗布包裹成圓柱形狀,然後取細線捆緊塑形,放入冰室中冷藏一晚,取出切成薄片,用香醋、醬油、蒜泥、花椒油調成料汁蘸食即可。
案上的水晶肘花薄厚适中,仿佛一片片透明琥珀一般晶瑩剔透。因是剛從冰室中取出的,所以還冒着絲絲涼氣,葉蕪忙夾起一片顫巍巍的肘花品嘗,入口先是一陣冰涼,漸漸地,皮凍在舌尖化掉,鹹鮮的味道慢慢襲來。不同于其他肉菜的油膩厚重,因為在熬制過程中融化掉了大量油脂,口感十分鮮爽,再配上酸爽辛辣的料汁,清爽又開胃,她不由笑道:“葷菜能做成這樣也是絕了,怪不得水晶肘花是豳風樓的招牌菜呢。”
這時午飯的主食——打鹵面也上桌了。面條是實現過了涼水的,入口特別爽利,再配上口香味濃郁的豬肉鹵、清爽的黃瓜絲、辛辣開胃的花椒油,一口氣吃上半碗別提有多落胃了。韓沐發現把水晶肘花澆上料汁摻入面條裏也很好吃,如果說豬肉鹵與面條混合是以口味濃郁取勝,那麽水晶肘花與面條混合則是以鹹鮮清爽取勝,二者都別具風味。
韓沐、葉蕪吃飯的速度都不慢,不大一會兒功夫一小碗面條便已全部下肚,跑堂笑着取了兩杯西瓜汁來:“二位客官是老主顧了,西瓜汁是免費孝敬您二位的。加了不少碎冰,入口透心涼吶。”
葉蕪道謝後,接過杯子一連喝了好幾口,夏天果然是屬于西瓜的季節,西瓜汁冰爽又甜蜜,頓時覺得暑熱全消。
韓沐見葉蕪喝得專注,臉上亦露出笑容,随口問道:“對了,我上次跟你提的事,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因韓沐一直有放蕩不羁的名聲,金陵的世家大族大都不肯家女兒嫁給他,一直拖到快三十歲都沒成親。韓沐的母親劉夫人實在着急。後來聽說韓沐中意葉蕪,原也嫌棄她是訂過婚的,可韓沐堅持非她不娶,兒子畢竟年紀老大不小了,劉夫人着急抱孫子,便也依了兒子的想法,提出想見葉蕪一面。不過葉蕪一直找借口推脫。
誰知這次葉蕪答應得倒很痛快:“橫豎都要見面,索性伯母定個日子,我去府上拜見吧。”
韓沐眼睛一亮:“你這是......同意我們的婚事了,別人都說我是纨绔子弟不靠譜,你真的不介意嗎?”
葉蕪随即道:“誰說你是纨绔子弟,我第一個和他算賬。你為人仗義,真誠厚道,又知情知趣,對待公事也很認真,張允中一案能夠偵破,你居功甚偉,那一點像纨绔了?以後千萬不要這樣妄自菲薄。”
韓沐覺得心頭一熱,他父親勤忠伯韓渠膝下有三子,長子現已入職館閣,次子年紀輕輕已是封疆大吏,說來還是幼子韓沐最不争氣,同進士出身,靠恩蔭入仕,卻一直沒有大的作為,再加上為人直率不拘小節,這麽多年得罪的人不少,世人皆謂勤忠伯韓渠教子無方。
父親韓渠為此沒少教訓她,劉夫人雖然溺愛幼子,可也經常哭着求他争氣,韓沐表面上裝作不介意,可內心終究有些自卑的。
然而葉蕪這麽真誠地肯定他,發現了很多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優點,之前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韓沐眼圈一紅,忙借着喝西瓜汁的功夫掩蓋過去,又擡頭對她笑道:“謝謝你。你既然看得起我,我定不會辜負你,否則就讓我......”
葉蕪一下子捂住韓沐的嘴:“好好的說話,你起什麽誓,我信你就是了。只是我是訂過婚的人,又.......”
韓沐随即打算葉蕪的話:“你并沒有錯,你剛才讓我不要妄自菲薄,其實你也一樣。”
兩個人不由相視一笑,韓沐起身牽起葉蕪的手道:“走吧,家母正發愁我娶不上媳婦呢,要我說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