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恩怨+杏酪

謝臨無奈道:“張允中當時任兩淮鹽運使, 謝家販賣私鹽被他抓住了把柄,不得不為他所用。英英,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啊,所以我後來才會另找靠山, 原是不打算再受他的壓迫。”

“張允中為什麽要害爹爹?”沈瓊英看向謝臨的目光已毫無溫度:“僅僅是因為爹爹不想再為他做事了嗎?”

謝臨嘆息一聲道:“有些事情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姑父知道的太多了, 在當時的情形下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事。對于張允中而言, 姑父當時只有兩個選擇, 或是誓死跟随他, 或是完全閉上嘴, 可姑父偏要急流勇退、獨善其身, 當初這步棋實在走錯了。”

“那麽。”沈瓊英冷聲問道:“張允中又是如何指示謝家做幫兇的?”

謝臨不敢去看沈瓊英銳利的目光,半響方低聲道:“張允中當初找到爹爹時,爹爹本來堅決反對, 可張允中非要逼着爹爹做決定。”

謝臨的思緒又回到十年前, 張允中與謝兆談話時,他也是在場的,往事歷歷在目。

張允中冷聲問謝兆:“怎麽, 這件事就這麽難決定嗎?不做狠心人, 難為自了漢, 你若如此婦人之仁,就別跟着我做事了。”

謝兆顫聲道:“可沈德清畢竟是我的親妹夫,我做出這樣的事,還有何面目去見妹妹和外甥?”

張允中冷冷地向謝兆:“不如這樣,你若真的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現在就出面向朝廷揭發你販賣私鹽的罪責如何?謝家若是因此倒了,你難道有面目去見謝氏的祖宗?”

謝兆被逼到絕處, 伏地連連叩首道:“求您放過小的吧,謀害沈德清一事,您不是已經全權交給陳景年了嗎,我會裝作不知道,絕不會妨礙他辦事,只求您別讓我手上粘上妹夫的血。”

張允中嘲弄地看向謝兆:“謝兆,事到如今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我做的是舍家撇業的事,你們手上不沾染獻血,拿什麽做投名狀?你想要保全謝家,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謝臨在一旁聽着只覺得心驚膽戰,他是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權勢的殘忍。原來無論是爹爹還是姑父,一旦入局都是別無選擇的,張允中逼爹爹大義滅親原是一石二鳥,非但除了沈德清這個隐患,而且進一步抓住了爹爹的把柄,此後謝家便只能逆來順受別他利用。

“英英。”謝臨上前握住沈瓊英的手道:“我知道我們謝家對不住沈家,不論你怎樣怨我也是應該的。可當時我們實在別無選擇。爹爹這些年一直良心受折磨,所以自姑父亡故後,他身子一直不大好,沒多久便辭世了。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努力替爹爹贖罪。我抛棄張允中另尋靠山,就是不想再受他的擺布。另外我贊助你經營醉仙樓,照顧姑母和益兒,這些都是真心的。”

“不要再提醉仙樓。”沈瓊英像是碰觸到什麽惡心的東西一般甩開了他的手,厲聲道:“早知你們父子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就是死也不會接受你的施舍的。只恨我當初有眼無珠。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話。”

謝臨自失一笑道:“果然你是不會原諒我的。你看,如今我的報應不就來了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想讓你明白,我對你是真心的。其實害死姑父之後,張允中一度想除掉你們姐弟永絕後患,是我一再向他保證你們并不知情,他才暫時丢下不提。後來你醉仙樓經營得好在金陵出了名,張允中、謝通政對你更是忌憚,你去年前往杭州買茶,所乘之船就是被他們的人做了手腳,幸而那時我已經有了更大的靠山,一再警告他們不能對你和益兒動手,你們這才能夠安然無恙。英英,我做了這麽多,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只求你能少恨我一點。”

沈瓊英忽然打斷謝臨的話:“你說你們當初別無選擇只能殺害爹爹,為什麽不選擇揭發張允中的惡行?哦,是了,是為了保障謝家的富貴尊榮,所以選擇犧牲沈家,不是嗎?”

謝臨的聲音帶了幾分頹唐:“我承認,我和爹爹沒有膽量選擇魚死網破,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沈瓊英怔了一下,眼中便含了淚:“是了,我不該責備你的,我爹爹不也是當初一步踏錯,從此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的嗎?功名利祿原是精致的牢籠,爹爹也沒能打破。我這個罪人之女,眼下确實沒資格談什麽原諒不原諒。”

“英英,我不是這個意思。”謝臨看沈瓊英如此失魂落魄,也覺得心疼,拉住她的衣袖道:“是我對不住姑父。姑父姑母相繼而亡,你和益兒是最無辜的。”

沈瓊英默默甩開衣袖,冷聲道:“不要再說了,我只覺得惡心,我走了,一切好自為之吧。”

沈瓊英緩緩走出陰暗的牢房,似乎用盡了半生的力氣,正是酷暑時節,她忽然覺得外面的陽光格外刺眼,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腳下一軟便倒了下去。

扭曲的夢境再次襲來。這次是在揚州謝府,她依稀記得父親沈德清患了胃疾久治不愈,謝兆給妹夫尋來當地的名醫開了藥方。沈瓊英領着下人在廊下煎藥,親自喂給爹爹喝。

哪知沈德清把藥喝下不久,便開始口吐鮮血,那血勢極洶湧,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将沈瓊英的襟袖染濕了,她驚惶之下向衆人呼救,卻見謝臨和謝兆相繼走了過來,她一把拉住舅舅,哀求道:“不知為何,爹爹喝了藥就變成這樣子,求您救救他。”

謝兆的表現十分淡漠:“不關我的事,你爹爹必須死。”

“舅舅。”沈瓊英急得跪了下來:“我求求您。即使您不心疼爹爹,母親可是您的同胞姊妹,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您也該去救爹爹啊。”

謝兆向後退了一步,冷聲道:“不是和你說了嗎,你爹爹必須死。你走吧,不要在這裏礙事了。”

謝臨向一旁的仆役使了個眼色,他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拉沈瓊英走開,她拼命掙紮,卻那裏掙得開。

“沈妹妹。你快醒醒,你做夢魇着了吧?”

葉蕪的喊聲打斷了沈瓊英的噩夢,她忽然驚醒,早是已汗濕重衣,葉蕪見她這樣子十分心疼,一面掏出帕子輕拭她頭上的汗,一面道:“阿彌陀佛,你可算醒來了,可把我急死了。”

沈瓊英十分茫然:“葉姐姐的,我這是怎麽了?”

“你不記得了?”葉蕪随即道:“你去應天府大牢探視謝臨,剛從牢門便暈倒了,還好顧府尹及時趕到救下了你。他這兩天公務太忙,托了我來照顧你。哎,你是沒看到顧府尹昨天的臉色,可真可怕,他是真擔心你啊。事後還特地去大牢與謝臨對峙了。”

葉蕪這樣絮絮說着,沈瓊英終于回憶起昨日發生的事,她的頭又開始隐隐作痛。

葉蕪見沈瓊英臉色還是不好,便勸道:“謝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哎,這算怎麽回事呢,若換做是我,怕也一時接受不了。可事已致此,我們無論如何都得向前看呀,身子是自己的,你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

沈瓊英怔怔道:“葉姐姐,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我親手給爹爹喂了藥,将他害死了。也許我真的有罪,當初如果我再警醒一些,爹爹可能就不會死。”

葉蕪随即道:“沈妹妹,你這說的什麽話,夢都是反過來的,有罪的是張允中,是你舅舅,你并不知情,為何要對自己如此苛求?”

沈瓊英嘆了口氣,突然覺得非常疲憊:“葉姐姐,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只是我心裏一時過不去。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你回去吧。”

“這.......”葉蕪有些遲疑:“你真的沒有問題嗎?”

沈瓊英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葉姐姐,我沒事的,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再說春蘭和柳妹妹都在,她們會照顧我的。”

葉蕪見沈瓊英的意思很是堅決,只好道:“那好吧。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葉蕪又從食盒中取出一碗杏酪遞給沈瓊英:“我知道你現在沒有胃口,這是我剛從王記乳酪店買的杏酪,你平常最喜歡吃的,稍喝一點潤潤嗓子吧。”

沈瓊英心頭湧上一絲暖意,紅了眼圈道:“謝謝姐姐,你放在案上吧,我會吃的。”

葉蕪這才放下心來,臨出屋門又囑咐道:“沈妹妹,我想伯父伯母若是在天有靈,也不忍看到你如此自責的。死者已矣,我們生者還要好好活下去。當初我在牢獄的時候你曾勸過我,眼下是最難的時候,只要熬過去就好了,如今你也一樣,不過是一時想不開,只要過了自己心裏這個坎,一切便豁然開朗了。”

“我知道了。”沈瓊英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我會好好想想你說的話的。”

杏酪和雪花酪一樣是王記乳酪店的招牌。有關配方雖然店家一直秘而不宣,但據沈瓊英的推測,是将甜杏仁磨細成漿,摻上糯米粉和清水一起熬煮而成的,臨出鍋撒入适量白糖,再兌上一些牛乳即可。

那一晚杏酪顏色乳白,香氣襲人,沈瓊英就着碗喝了一口,清甜細膩,爽滑适口,濃郁的杏仁香與醇厚的奶香在舌尖交融,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清香,吸引着她一口接一口品嘗下去。

不知不覺間,沈瓊英就喝完了大半碗杏酪,手腳終于不那麽涼了,渾身也漸漸有了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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