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提着超市便利袋乘扶梯回三樓,林鷗已經在靠窗位置落座,正拿平板點菜。
林鷗曾用名雖有個“醜”字,好在同樣沒繼承池億城的長馬臉。她比池漁年長六七歲,臉廓清瘦明晰,五官端正,修身的黑襯衫平添英氣。
大眼一瞧,對得起評論一水兒的“林總攻”。
鄰桌一對年輕男女頻頻看她,女生在包裏找出小筆記本和筆,男生紅着臉抓耳撓腮,兩個人看上去很興奮。
池漁走進餐廳時,女生被男生推着來到林歐桌旁,似乎是問她能不能簽名。林鷗微微颔首,女生慌忙把紙筆交給她。
林鷗的态度說不上冷淡疏離,但看得出僅是禮貌性應對。
然而女生很是受寵若驚。簽好名,林鷗把東西還過去,她一個勁兒地瞄着林鷗,點頭弓背地說謝謝。
林鷗餘光逡巡着外面,看到池漁,舉高手揮了幾下。
餐桌上方的暖燈給林鷗鍍了層柔光。
和對路人女生的表現完全不同,眉開眼笑的林鷗全然不見先前的總攻氣質。
——傻大姐。
池漁提了下唇角,到桌前先從袋子裏取出酸奶,插好吸管放到林鷗面前。
坐下時還聽要簽名的女生抱着男生不停說“啊我死了”。
幾分鐘後,池漁也快死了。
被林鷗煩的。
“吃辣嗎?微辣中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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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小酥肉評價挺高,嘗嘗?”
“魚吃嗎?黑魚不行,不知道新不新鮮,三文魚怎樣?”
“烤肉三寶不能少,五花肉多點。沒事不怕油,肥的給你去了。”
“調料不加香菜?小蔥呢?”
“……”
池漁不想跟林鷗廢話,從便利袋拿出一袋方便面,隔着包裝捏碎了拆開倒進碗裏,沒加調料,伸手拿過林鷗只喝了一口的酸奶,也倒進去和面拌了拌,用勺子舀着往嘴裏送。
林鷗的選擇困難這才好轉,叫服務生先上熟食。
烤肉和涮菜由林鷗一手包辦,池漁只管吃。
鄰桌菜盤空空如也,那對年輕男女卻賴在位子上不走。偷偷摸摸地往這邊看,時不時用餐巾紙遮擋,朝這邊豎手機。
沒多久,窺視偷拍變成了光明正大的指指點點。
女生被男生慫恿,過來問可不可以合照。
注意到池漁夾菜的動作一頓,林鷗瞬間垮臉,“請不要影響我們正常用餐,OK?”
她手裏拿着锃亮的餐刀,斜斜一道反光打在臉上,表情分外不悅。
女生愣了下,吐吐舌頭,連聲說對不起,回到自己餐位,繼而拉着男生離開。
隔壁桌消停了,池漁卻撂下筷子往後一靠,“不吃了。”
林鷗目光落在那碗她吃了一半的酸奶拌幹脆面上,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問:“不好吃?”
“飽了。”
林鷗點點頭,把烤好的肉片放進自己餐盤,“休息下再戰。”
池漁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戳手機。
老大池子沒動靜,她打開浏覽器,在歷史浏覽記錄找到林鷗的直播主頁。
和池漁設想的不一樣,林鷗的直播範圍挺廣:極限運動、野外探險、恐怖鬼屋等等。
上一期是空中特技跳傘。
別致。
過了會兒,林鷗問:“再吃點?”
池漁揀起一塊五花肉,咬了一小口随即吐掉,把剩下的放回去,“不了。”
最近飲食不規律,烤肉火鍋油性大,幾塊精肉下去飽腹感相當明顯,再吃恐怕會反胃。
她沒多做解釋。林鷗看到了超市購物袋的方便面,滿臉欲言又止,叫來服務員買單。
飯也吃了,錢也拿了。有事說事,沒事告辭。
然而直到林鷗自覺當專車司機送池漁回屠宰場,也沒提到今天為了什麽請她吃飯。
車停在門口,池漁故意慢吞吞地收充電線。
還有意無意瞟了林鷗兩眼。
受她的眼神鼓舞,林鷗總算開了金口:“就算以後你一個人住,少吃點泡面。實在嘴饞別幹吃,燒熟了打兩個荷包蛋,最好加點蔬菜。還有,你買的那個牌子口味一般般,回頭我推薦你幾種。哦對了,我剛看到東邊有居民區也有商場,大排檔看着也挺熱鬧……”
池漁甩上車門,連句再見都沒給她。
進屠宰場,在黑暗門廳等了四五分鐘,她才聽到車輪軋過下水道井蓋的聲響。
林鷗開車前發了條企鵝信息,是她的手機號,附言:有事随時找我。
頭皮一陣發麻。
坦白說,有那麽一瞬間池漁懷疑林鷗是真情實感關心她。
但她随即甩甩腦袋,迅速打消了這奇怪又可笑的念頭。
王姨沒有來過的跡象,池漁徑自回樓上給小王八換了水,放好食物。
離和陶吾的約定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池漁換好裝備,扛着釣竿,再次離開屠宰場。
神獸清潔工不需要她等着開門。
晚上在餐廳可能是被隔壁桌林鷗的粉絲幹擾了,池漁沒感覺到異常,沒人盯她,回程也沒有車跟。
當然不排除老大做事幹淨利落,找的人比較“靠譜”。
海富廣場一晚上的風平浪靜,林鷗莫名其妙的示好,種種一切讓池漁心裏鼓噪不安——不出點什麽事,她今晚睡不好。
池漁讨厭懸而不決。
于是決定主動出擊給對面送人頭。
屠宰場北面臨近浦江,和江之間隔着一條馬路以及景觀道路。
池漁沿着散發着烤焦的塑膠味的步行道一路往西南。
前方五百米有一段仍在施工,夜晚人跡罕至。
進施工區,燈光俱滅,四周愈發安靜。
夜風中,只聽江水滔滔澎湃,間或有蛙鳴。
以及她自己的沙沙腳步聲。
池漁保持不快不慢的速度走了将近半個小時,終于到盡頭。
高的野草及腰深,廢棄施工材料堆了兩米有餘。
池漁爬上廢料堆拿手機照了照四周,沒找到監控設備。
勉強算是個毀屍滅跡的地方。
想到這裏,她回頭看向屠宰場。
高牆仿似屏障,黑壓壓的,遠遠望去像是一片廢墟。
偶爾有車輛從兩側道路駛向遠方,卻始終沒有照亮那座屠宰場。
其實屠宰場才是首選。
但誰讓她一時鬼迷心竅加了次清潔項目。
仁獸不殺生無所謂,阻撓她殺人就不好了。
池漁在廢料堆頂找了個方便觀測四周的地方坐下,開始徒手拆解釣竿。
她體能不好,制定複仇計劃之處就沒考慮赤手肉搏。
智慧生物和野獸的主要區別在于,前者有創造意識,能夠制造和使用複雜工具。
國內武器管制,即使黑市也很難買到殺傷性武器。手上這把是她從外網找到的設計圖,利用3D打印出的零部件組裝而成。常态是釣竿,重組就是槍。
市面買得到的材料普遍不耐高溫,所以她幹脆用麻醉針替代子彈。
組裝好槍,池漁喚醒手機看了下時間。
約定清潔服務倒計時十分鐘。
回屠宰場換的新裝備并不全然是隐于黑夜的深色,而且背對江面,反光勾勒出明晃晃的輪廓。
但池漁還是在袖口上綁了道熒光帶。
無他,昭告他人:老子在這裏,有種來找。
眼刀男憑空消失,池漁不信幕後元兇坐得住。
更何況,她給老大池子發過餐廳照片,既是挑釁也是提醒。
林鷗跟諸多兄弟姐妹關系如何她不關心,但林鷗已退場,其他人該有所動作。
池漁戴上夜視眼鏡。
東西是網購來的,沒那麽專業,不過紅外探測50米以內的熱源不在話下。
倒計時五分鐘。
兩個移動熱源分別從相反方向包抄廢料堆。
池漁把槍口對準左側屠宰場方向快速接近的來者,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沒去管那人是否倒地,池漁立刻調轉槍口,瞄向右方來者。
但先中槍的夜襲者及時發出警告,右方來者察覺到異常,就地打滾躲到他旁邊的廢料堆後。
池漁輕輕地啧了聲。
紙上談兵和實際操作終究存在偏差。
網購不保證質量,又或者廢料堆有放射性物質,即使有夜視鏡加成,隔着障礙,她看不清那人更多動作。
正前方草叢中傳出細微聲響。
蔓草荒煙,任何風吹草動都值得警惕。
池漁猶豫了一下,将槍口對準前方。
開槍的瞬間,她暗道不好。
快速射擊對技術水平要求很高,一擊不中等于給對面雙倍反應時間。
她又開了一槍以示警告,立刻轉向右側擊中從廢料堆後爬過來的偷襲者。
短短一兩秒的間隙,前方那道黑影迎頭撲上,抓住了槍身。
這次她的哥姐派出三個殺手,其中兩個失去戰鬥能力,剩下的這個看來略棘手。
電光火石間,池漁松開釣竿槍縮身滑下廢料堆,躲開對方揮來的拳頭,往左側屠宰場方向跑。
池漁的目的并不是靠雙腿逃開,她只需要争取三到五秒的時間,取出護腕的麻醉針。
碩果僅存的殺手跳下廢料堆,展露出兇狠的、只差額頭紋着“殺手”二字的真容,池漁人已在離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站定。
麻醉針夾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她拿自己做過試驗,針尖刺入皮膚即可在兩秒之內致人昏厥。
兇神惡煞的殺手遲遲不動,池漁擡了擡下巴,語帶嘲諷:“怕了?”
殺手狀似驚恐地指向她身後,踉跄後退。
場面似曾相識。
不久前,眼刀男也在屠宰場來過這麽一出。
以屍骨無存而告終。
不妙。
池漁拔腿往前沖。
還沒沖出一步,身下一空,随之而來的失重感取代了所有其他感覺。
她聽到一個沒道理出現在此地的聲音,帶着一點夜風涼意,也帶着一絲得意。
——“還好我跑得快。”
池漁冷冷地瞪視把她攔腰抱的陶吾。
人形神獸的唇角天生上揚,就算自誇也是一派天真自然不做作。
“你幹什麽?”
陶吾絲毫沒感覺到她出離的憤怒。
不。
也許她有所察覺。
陶吾輕輕地放池漁下去,“那個……”
在池漁的仇恨凝視中,陶吾屈起手指蹭蹭額角。
少頃,忽然意識到什麽,不無安慰地說道:“老板,這是見義勇為,不算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