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池漁是無神論者。
倒不是篤定世界上不存在怪力亂神。
私生子120+的池億城就很玄學。
即使試管技術成熟應用,活體種馬池億城仍是不少求子心切的富豪的手機壁紙。
再者,就算以前不信,陶吾和老陸三番兩次足夠她重塑世界觀。
神佛是欲望亟待滿足的信仰投射,是弱者的精神支柱。
池漁既不需要把希望寄托于缥缈的神佛,也過了心靈岌岌可危的抑郁期。
因此,無神的重點在于她無所謂有沒有神。
池漁信邪。
她把自稱神獸的陶吾和老陸歸為非人。
但兩次反殺計劃被打斷絕對算撞邪。
惱火歸惱火,做人要講良心。無論如何,三號殺手止步不前且抖若篩糠的确是因為天降神兵。
神兵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見義勇為我超棒”的驕傲。
行吧。
跟不認識簡體字的神獸有什麽好計較的。
池漁一向想得很開,自行消化憤怒,心平氣和地笑說:“謝謝你啊陶吾,你來得真是太及時了,晚那麽幾秒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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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三號殺手放倒。
也不用看他痛哭流涕,一會兒喊上帝耶和華,一會兒念南無阿彌陀佛。
陶吾扣上棒球帽,繃着聲音道:“不,不用客氣。應該做的。”
話是“舉手之勞何足挂齒”的謙遜,唇角上揚的弧度卻肉眼可見。
池漁設身處地想了想,換她碰到類似情況,別說見義勇為,報警電話都不一定會打。
于是難得體貼,“你被普通人看到沒關系嗎?”
老陸明明很緊張她現出原形,很忌憚被“報警”。
看陶吾現場表演笑容漸漸凝固,池漁又道:“要不咱們把人帶回屠宰場,我好好跟他們溝通一下?”
這次的殺手一、二、三號顯然比上次的眼刀男專業,活捉喽啰拷問出幕後元兇,不失為複仇的捷徑。
兩個人倒地不起,陶吾其實有點微妙的迷惘。
見小老板往第三個人手臂上拍了一下,這人也一聲不響軟軟倒地,她問:“溝通什麽?”
池漁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道:“保密協議。”
和陶吾——主要是陶吾把三名殺手搬回屠宰場,池漁迎來當天最後一個意外。
卡着零點前兩分鐘,王姨把一輛大貨車直接開到南樓樓下。
打開貨廂門看了下,池漁挑起眉頭,久久不放——池家公寓原屬于她的兩室一廳原封不動被王姨搬了來。
廚房鍋碗瓢盆,書架每一本書,衛生間洗手臺的皂盒、熏香怎麽擺都保持她離開時的原樣。
怪不得一直沒回信。
她王姨果然是她王姨。
王姨從後座找出一沓硬紙交給池漁,“場區平面圖,選個地方,放東西。”
池漁惦念扔水槽的殺手三人組,心不在焉道:“時間不早了,明天再說吧。”
王姨說“行”,低頭戳手機。
聽到語音提示“正在為您尋找車輛”,池漁回過神,想說這麽晚了不如留下來,明天搬了東西正好把車開走。
轉念一想,打消了這念頭。
分家後,保姆另作安排。
王姨幫她搬家,已是本分之外的情分。
她不能把其他人拖進池家這潭渾水。
感激在心口難開,池漁主動送王姨去大門。
水槽區域黑沉,她走在王姨右側,擋住王姨的視線。
但她沒想過被麻醉的殺手會打鼾。
還挺響亮,蓋過樓上唰唰的掃地聲。
兩人同時停住腳步。
王姨掃一眼人事不省的三名肌肉壯漢,輕描淡寫地說:“工具箱有繩子。”
池漁怔了怔,問:“幹嘛?”
王姨踢了殺手二號一腳,“綁人。”
沒看她用多大力氣,殺手二號不見了,過了十幾秒,下面咚的一聲悶響。
池漁突然覺得她王姨也很邪。
送王姨上車,池漁刻意當着司機的面說:“姨,你給姨夫發個行程,讓他看時間再出來接你。”
沖着王姨半夜搬家的情分,該耍的心機要耍。
一回水槽,池漁立刻端起平面圖。
滑道上接五樓,下接冷庫。
冷庫配置有升降吊鈎,用來挂牲畜,也很适合跟殺手推心置腹。
池漁如法炮制,沒費什麽力氣便把剩餘兩個人踢到地下。
挂好三名人形牲畜,池漁乘電梯上樓。
麻醉效果持續4-8小時,“保密協議”等她睡好再溝通不遲。
主要是約定的一小時清潔服務臨近尾聲,她得去驗收成果。
上次清理眼刀男的血跡以及後來清潔房間,陶吾應該用了神獸的法術,一縷縷霧氣拂過牆面地面,卷走積塵和蜘蛛網,又快又幹淨。
所以一時興起請她來做保潔,把時間限定為一個小時。
但這次三層樓,樓上“唰唰唰”不停,聽起來用的是粗頭掃帚。
池漁在五樓大致轉了圈,發現打掃得蠻幹淨,也懶得爬樓,轉身回到伏擊眼刀男的房間。
那晚給老陸做演示的箭後來被陶吾徒手摘下了,牆面留下一排整齊的黑洞。
鈍箭頭不能二次使用,攢成一簇堆在牆角,給小王八開罐頭時池漁拽了一支撬拉環,用完随手丢在門口。
池漁拆了包方便面,啃了幾口,眼光不自覺瞟向那支鈍箭。
掃地的動靜不知何時停下了,隐約有人在叫她。
池漁充耳不聞,粗鈍的箭頭仍在水泥地上劃來劃去。
一縷霧氣卷過地面,覆蓋了刻痕。
池漁頓了下。
“老板?”
柔軟而順滑的東西拂過後頸。
眼前一白。
是很柔和的奶白。
池漁閉了閉眼。
麻醉劑是她在暗網找到的配方,為了測試藥效,她拿自己做過幾次試驗。最近一次,好像是池億城讓她去老宅的前一天。
自制藥往往有不可預測的副作用,偶爾會出現類似神游的狀況。
再睜眼時,失神的狀态過去,水泥地上的霧氣卷走了塵屑,刻痕入地三分。
她剛才拿箭頭在地上刻下的是幾個數字。
——514.
——5月14日。
池漁若無其事地扔開鈍箭,在便利袋找到一盒酸奶,“辛苦了。”
遞過去的酸奶陶吾好久沒接,池漁疑惑擡頭,正迎上那雙迥異常人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一收一放,從細長一條化為橄榄形。
陶吾搖搖頭,“不吃這個。”
不喝酸奶?
超市堅持一瓶都不能少的生物是哪個。
池漁額角突突跳。
陶吾蹲下來,給她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
人形神獸的鼻翼上沁出人性化的細汗,灰撲撲的勞工裝至少兩天沒換,球鞋污跡斑斑。
但奇妙的,絲毫聞不到汗臭和塵土氣息。
甚至有說不出的清香。
起身時,陶吾拿走她手上還沒啃完的方便面,“不要吃這個。”
池漁“嗯”了聲。
她也沒有多喜歡垃圾食品,無非是真空包裝漏不漏氣一目了然。
但池漁總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卻又說不出緣由。看陶吾額頭鼻尖汗津津的,遞了張抽紙給她,沒話找話問:“你們……也會出汗?”
“嗯。”陶吾點頭,“其實我們跟人差不多,最多體質不太一樣,會點法術。”
“今晚怎麽不用法術?”
“靈耗大。”陶吾籲口氣,拭去汗水,又覺得紙張好玩似的,搭在鼻子上吹了口氣,垂下眼睫看着飄飛的軟紙,“陸伯說能少用盡量少用,最好不用。”
“靈耗?”
“就是……消耗的靈力。”陶吾說,“現在跟過去不一樣,過去自然界靈力充沛,想怎麽用就怎麽用。現在,用一點少一點,大家都得省着。化形都不好多一點。萬一哪個兄弟姐妹就少那麽一口氣維持不了人形,大家就危險了。”
池漁:“……哦。”
信息量過載。
槽多無口。
陶吾玩夠了紙巾,又開始卷弄塑料袋。
池漁終于意識到是哪裏不對,奪回方便面,封好口放進行李箱,然後給了陶吾三張整鈔,“找我六十。”
陶吾沒接,翻出了工裝所有的口袋給池漁看,“沒零錢。”
“那不用找了,算你小費。”
林鷗給了她一筆不大不小的錢,池漁眼下并不在乎區區六十塊。
但神獸不願占便宜,“老板,還有別的活嗎?”
池漁環視空空如也的房間,看到行李箱的睡袋,想起早上渾身散架的骨頭,“樓下貨車車廂有床,你幫我把床墊搬上來。”
“好咧。”
陶吾飛快地跑下去,幾分鐘後,連床一塊兒扛上來。
門洞太窄,整床不好搬進來,池漁讓她就地放好,把錢塞進她口袋,“OK,交易愉快,再見。”
陶吾站着不動。
“怎麽?”池漁不明所以。
陶吾抿抿唇,問:“老板要保镖嗎?”
池漁想都不想:“不用。”
陶吾很堅持:“這裏晚上就你一個人,很危險的。”
池漁糾正:“四個人,謝謝。”
“對啊,還有三個壞人。”陶吾說,“我幫你看門。”
池漁指了指水泥毛坯房的門洞,“哪裏有門?”
陶吾一腳跨過去,“我當門。”
池漁無言以對,遂抄起手機定下倒計時,鋪自己的床。
6分20秒,她說:“好了,滿工時,可以走了吧。”
神獸工費一分鐘8塊,一覺醒來大幾千沒了,她空有一座屠宰場,連保姆的工資都開不起,沒興趣也沒能力做慈善。
陶吾漲紅臉:“不收費。”
堅持到這份上,池漁深刻體會到請神容易送神難,“你來這裏做白工老陸知道嗎?”
“不知道。”陶吾老實地說。
池漁問:“那何必呢?”
“你……烏雲蓋頂,晚上會做噩夢。”陶吾擡手在頭上做了個畫圈的動作,“有我在,不會。”
池漁笑了。
倒不是生氣。
就覺得陶吾說話的語氣和表情太過嚴肅正經。
但內容是真的魔幻。
池漁嘆口氣,“随便你。”
她去樓下洗漱完換了睡衣,回來故意背對陶吾躺進被單。
關燈前,禮節性地道了聲“晚安”。
她的意識剛剛滑入深淵,陶吾變回原形,将比身體長出兩倍的尾巴懸在她額頭上方,緩慢而有節奏地揮動着,驅趕她自己看不見的烏雲。
那雲裏有閃電,也有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