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池漁是被樓下陣陣人聲吵醒的。

模模糊糊辨出林鷗的聲音,池漁嘆口氣,撐起上身,四下踅顧了一周,在枕頭旁找到了癱成圓餅的小毛玩意兒——最大面積對着空調出風口。

她記得很清楚,昨晚臨睡前把毛球從北區空場帶回來,就放在書桌。

所以夜裏小神獸保镖醒過,還很自覺地把尾巴纏在床柱。

以為這樣就不會被丢下床了麽?

池漁推了幾下,把圓圓的毛餅推到床沿。

尾巴肉眼可見地收緊,餅再度團成球,一寸一寸拱回枕頭邊。

池漁找到毛球眼睛位置,撥開白毛看了看,彎彎的兩道眼線顏色僅比毛色重了少許,看得出仍在睡。

被毛球逗樂了,池漁決定放小神獸一馬,去對門514喂王八。

小王八長勢喜人,從掌心小小的一枚到如今全然覆蓋掌心。

嘈雜模糊的人聲逐漸清晰,熱情滿滿。

水槽所屬的中庭眼下熱火朝天。

各類雜物堆滿空地,連水槽也未能幸免。

形形色色的非人穿梭來往,揮灑汗水,但肉眼看得出來各個都挺投入。

其中最突出的是林鷗無誤——

“魁哥,布景臺不忙放,先鋪地板,下面有磁鐵,把隔斷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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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那個……阿植,咱不着急放道具,一步一步來,步驟圖看明白了嗎?”

“狌狌,你幫阿植把道具放中庭。”

“小羊你在上面看着,別下來。”

“……”

林鷗俨然成了屠宰場衆租客的雇主,指揮非人到東到西布置一樓。

眼看衆非人有條不紊地進入流水線作業,林鷗總算閉麥,有所感似的擡起頭,看向514窗口。

池漁咬了下舌尖,按捺住問林鷗“你搞什麽”的沖動。

昨晚林鷗送羊小妹,問好不好在屠宰場留宿。

明知道路上有殺手團,池漁不好大半夜趕她回去,便沒正面說不能,林鷗便以沉默等于默許留下來。

羊小妹的房間就在池漁樓下,兩人嘀嘀咕咕了一晚上,以至于池漁後來好不容易睡着,居然夢到林鷗領羊小妹上直播,向觀衆隆重介紹這位三叉舌的天賦型說唱歌手。

沒想到第二天林鷗又搞了一出大的。

事情好像越來越失控了。

池漁在衣櫃裏找出單肩包,把小毛球放進去,拉鏈留了側縫。

但毛球在裏面滾來滾去,好像不是很舒服。

池漁把手放進去,觸手是烘烘的熱量,先前摸起來和體溫持平的毛發體感超過四十度。

看來也是怕熱的主。

老陸說陶吾休息好了就能重新上崗,池漁覺得小神獸純粹貪圖安逸。

這種工作态度,還想要五分好評,零蛋吧你——腹诽完,池漁給下面墊了幾只水袋,小神獸不滾了。

三伏天暑意盛濃,對衆生皆然。

殺手三人組今天也特別消沉。

殺手一號若無其事地和她打了招呼,但總有種欲言又止的糾結。

二耙子結結巴巴的,一句“小池總”頓了好幾次,時不時地瞟着殺手三號。

三號半靠着消毒間的玻璃牆,頭歪向一側,看上去和前幾天沒什麽區別。

前晚因致幻菌袒露一切的殺手AB則完全喪失了求生欲,消沉得像兩坨沒骨架的人形泥塑。

池漁給三人組換了水和速凍饅頭,照舊看自己的書。

殺手一號和二耙子默不作聲吃完早餐,一號向二耙子使了個眼色,後者深呼吸了幾次,喊:“小池總。”

池漁正好看到《山海經·南山經》狌狌的章節,眼皮不擡,“嗯?”

“我兄弟情況不太好,您能看看他嗎?”二耙子用出懇求的口吻。

池漁讀完那段,方才放下閱讀器。

殺手三號低頭的幅度不正常,似乎人徹底失去了控制力,全由地心引力和腋下穿過的鎖鏈牽引。

池漁額角突地一跳。

查完脈搏和呼吸,她扭頭看了眼殺手一號和二號,心想要不要說“節哀”,猶豫了下,只是淡淡道:“沒氣了。”

二耙子抽了好幾下鼻子。

“小池總。”殺手一號長長地出了口氣,“屍體得盡快處理,這天氣很容易腐爛。你這裏是屠宰場,應該有高溫焚化爐,你懂我意思吧?”

池漁挑了下眉。

“我們是兄弟沒錯,但我們知道自己幹的是下地獄的活。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都做好準備了。”殺手一號說,“就是……麻煩小池總了。”

池漁沒再聽下去,用操作臺把斷氣的殺手三號送進焚燒間。

和眼刀男來的那晚不同,現在她對屠宰場有所了解——屠宰場如果發現疑似瘟疫牲畜,是要及時焚燒處理的。

江南屠宰場自然也配備了高溫節能無煙排放的新型焚化裝置。

所以,不用殺手一號提示她知道怎麽毀屍滅跡更方便。

裝爐前,池漁想起好幾天沒見小毛球吃過東西,于是把毛球從包裏拎出來,問:“要吃嗎?”

許是死去沒多久,三號尚未發出異味,然而小毛球不知從哪兒伸出爪子抱緊了池漁的小臂。

“不要?”

小毛球沒回話,繼續往池漁懷裏鑽,長尾巴将自己團團纏起。顯而易見的嫌棄。

池漁無聲地笑了笑,揿下點火鍵。

暴漲的自白火焰頃刻間吞沒了殺手三號。

池漁回到冷庫,問殺手二人組要不要骨灰作紀念。

二耙子一臉震驚:“您是魔鬼嗎?”

殺手一號:“……不用了,謝謝小池總。您費心了。”

池漁無所謂地聳聳肩,“那我沖下水道了。”

二耙子哭笑不得:“我們要也沒用啊,您會放我們出去嗎?”

池漁沒接話。

殺手一號卻意識到什麽,忙道:“小池總,我叫錢多,二耙子是我堂弟,錢多多,死掉的那個是同村的,錢三多,祖籍湘南懷光峰南村;我的原身份證號……”

他一口氣報出三人的身份證號,又道:“最近用的是身份是冀北岩松海陽村,身份證號……”

自報完家門,見池漁沒什麽特別反應,殺手一號開口問:“小池總,您身邊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保镖?”

池漁不動聲色地反問:“比如?”

“老三昨晚醒了。”殺手一號拿手蹭着光禿禿的大腿,“他跟我們說了件事,就是那晚……”

“那晚?”

“就我們埋伏你那晚。”殺手一號說,“我們哥兒兩個完全是被你打個措手不及,一瞬間的事,啥都不知道了。”

池漁回想了下。

殺手一號最先中她的麻醉劑,然後是二號,三號則因陶吾的到來陷入和眼刀男如出一轍的驚恐,接着,失去神智。

“老三不是,老三說他看到了什麽東西……”殺手一號咽了口唾液,“我們不大要相信的,但是老三是我們中間,別看他年紀小……心最狠,下手很快,膽子也是最大的。”

池漁問:“他看到什麽了?”

然而就在這時,她聽到細細的聲音,“老板。”

聲音仿佛是在耳邊,又好像隔着一道牆。

池漁看了眼腳邊的單肩包。

“看到一只巨……”

單肩包動了下,陶吾的聲音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老板,我會用靈感跟你說話了,聽得到嗎?”

語調帶着難以自禁的喜悅,似乎是學會了了不起的新技能。

樓上突然響起“咚咚”的悶響。

兩相夾擊,池漁無暇聽殺手一號複述殺手三號回光返照時告訴他們的事情。

池漁拎起單肩包,“再說吧。”

她急匆匆走向門口,關燈時回頭看了眼。錢多和錢多多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冷庫再度恢複沉寂,錢多在黑暗中重複道:“老三說他看到一只會飛的渾身冒火的怪物,巨大,很恐怖,睜眼閉眼都是那只怪物。”

池漁爬滑道回到一樓,幾乎以為自己吃的致幻蘑菇殘留副作用。

僅僅一上午,數十名非人已将原先僅有立柱的東樓一樓完全變了樣。

不得不說,非人們幹活效率極高。

高低錯落的隔板将敞闊的空間分割為大小數十個區域。一部分是曲折的迷宮,另一部分則是擺放了道具的密室。

充作隔斷的隔板有單面鏡,有透明,也不乏實心石膏板。密室則結合立柱和凹角,穿插在迷宮的關鍵岔路。

她呆了幾秒鐘,見羊小妹在門口踢踢踏踏,耐不住地回頭看在滑道上的林鷗,問:“可以進了嗎?”

林鷗打出倒計時的手勢,念到“一”,食指放下握拳,羊小妹“嗖”地沖進門。

池漁按了按單肩包,小毛球從她上來後就再沒動靜。

她有點擔心這個包會不會讓小毛球憋悶。

但這念頭剛浮出水面,她反而放開手,站在滑道。

——開玩笑,能在人腦子裏說話的神獸怎麽可能被憋死。

“漁寶兒!”林鷗看到她,興奮地揮揮手,“上來看。”

羊小妹在第二個密室卡了殼。

平地看上不覺得迷宮特別,高處俯瞰,發現迷宮和密室的設置相當巧妙,迷宮中穿插密室,密室需要通過線索找到鑰匙方能出入,但密室并不完全是正确出路,其中一些密室的作用是誤導,亦即,就算找到線索出了密室,也不一定能走出迷宮。

池漁問:“弄這個幹嘛?”

“我老早就想自己搞密室逃脫了。”林鷗呷了口氣泡水,汗水順着鬓角滑下,她微微眯起眼,在樓梯上望着下方,“別人的我玩膩了。”

“哦。”

林鷗說:“正常走法,沒兩個小時出不來。”

不用池漁問“不正常走法”是什麽,她自顧自道,“開挖掘機過來推幾分鐘吧。”

池漁現在就想開挖掘機把它平推了,她沒好氣地順滑道往上爬。

林鷗跟着她,“別走啊,中午吃什麽,我點外賣可以嗎?”

“別管我。”池漁不耐煩地說。

正午陽光直直從頭頂灑下,把水泥滑道照射得慘白。

這地方總體來說還只是未完工的爛尾建築,說是廢棄地也不為過。

除了一幫見不得人的非人和殺手,就是苦心造詣複仇的自己。林鷗明明有她的事業,幹嘛一定扒着這裏不放?

得想辦法趕走林鷗。池漁心想。

她搞不懂林鷗的盤算,卻也無暇顧及林鷗的小動作,以柴三姐為首的殺手團主動抛出橄榄枝,請求談判,時間地點由她定。

池漁本來沒想過跟殺手達成什麽交易,不過柴三姐一句話提醒了她,養精蓄銳比樹敵理智。

明智不明智姑且不論,池漁的目标始終是那些個哥姐。對方派來的殺手是工具,和她的蘑菇、連弩一個級別,把自己的工具煉制順手是一回事,調教對方的工具無甚必要。

樓下沸反盈天,聽到小羊了不起的歡呼,池漁回過神,感覺到後頸毛茸茸的觸感。

她看到小毛球摸摸索索爬出單肩包,一縷煙霧墜落在地,旋即盤旋升騰,陶吾第一次在她眼皮子底下化為人形。

“你應該聽聽林鷗跟你說的話,她很關心你。”陶吾側耳聆聽,“她說,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她轉過頭,注視着池漁的眼睛,學着林鷗的語氣,“你也不再是一個人了,漁寶兒。”

作者有話要說:  2/3

三更在上午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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