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位次高低之分,殺手界也不例外。

衆所周知,殺手是一門古老的技術行當,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時期的曹沫、要離,晚些時候刺秦王的荊軻則公認是殺手的祖師爺。

曹沫、要離、荊軻等英勇無畏,出任務帶着為家國利益殊死一搏乃至奉獻出一切的決心,是通俗意義的“上流”殺手。

但所謂上流永遠只是一小撮,須得無數庸庸碌碌的同行陪襯,方才顯出其高潔。

大部分殺手另有正當工作,有自己的家庭和社交圈。他們不會把每次任務當成最後一次,因為經常直面死亡,了解死亡及其深遠影響,很多殺手反而比普通人更懼怕死亡。

缺乏集體利益或是至高榮譽的信仰加持,殺手迷信玄學并不意外。

比如傳說中的海城第一殺手,此人代號“11”(讀作一十一),性別年齡成謎。

業界津津樂道:11十分忌諱紅燈,時針每走過一圈——亦即正午十二點及午夜十二點——遇到的第一個信號燈如果是紅燈,11便會改變甚至取消當下所有既定計劃。

據可靠消息透露,11的玄學最早可追溯至十二年前。

彼時委托人約11到任務地點附近,指明任務目标即刻行動,不巧遇上紅燈,11果斷離開,不顧目标就在馬路對面。

這條之所以廣為流傳,是因為接替11繼續此次任務的殺手在行動前五分鐘,被高空墜下的仙人球砸中,當場暴斃。

另有小道消息宣稱,這兩年11一直沒有動靜,是此人連續半個月遇到的信號燈都是紅燈,所以,11退隐了。

關于11的事跡玄之又玄,但11混跡地下界近20年,從未失手也沒暴露,傭金常年高居競價榜第一是事實。

傳奇殺手11影響了無數後輩。

柴三姐就是其中之一。

受11啓發,柴三姐所領頭的十三殺手團不接別人失手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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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她知道在他們之前,已有相當數量的殺手暗殺失敗,斷斷不會接下小池總的任務。

海城西,金話筒KTV。

柴三姐把望遠鏡給副手橄榄油,“你眼神好,看對面是不是在燒東西。”

隔江相望,屠宰場的煙黑色外牆仿佛古代城池,固若金湯。

一縷青白色煙氣從西南側煙囪冒出,輕而淡,很快消散。

橄榄油仔細觀望了一首《等待》的時間,“沒有。”

柴三姐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機。

“我早說了有鬼,海城的任務犯得着大老遠跑咱們深市找人?”紅茶嘀嘀咕咕埋怨。

“明明臭弟弟你最上頭,還想做完這單回家養老。”綠茶不懷好意地笑。

“吵什麽吵,現在吵吵有什麽用?”柴三姐白了茶兄弟一眼。

最早接到任務,柴三姐其實有點不安。

和能讓所有人完滿退休的高額傭金相比,任務出人意料的簡單。目标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獨居在海城沿江一座大型屠宰場。

柴三姐和海城的網友打聽過,知道屠宰場廢棄很久,很少有人進出。

她又跟雇主的聯絡人确認了下,對方适時透露了點內幕,說目标牽涉到某大型家族企業的繼承糾紛。

柴三姐方才接下任務。

謹慎起見,她派了豆瓣醬和沙茶醬兩兄弟。

豆瓣醬是十三殺手團為數不多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外勤人員。沙茶醬天賦過人,經過多次任務,練就了不輸于豆瓣醬的身手和意識。

萬萬沒想到,據說人畜無害的目标單槍匹馬狙擊了兩名專業殺手。

更棘手的是,沙茶醬把十三團的秘密抖了個底朝天。

“誰都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真掉下來,砸死的都是仰頭等着接的人。”碘鹽說,轉向兄弟海鹽,“準備準備,咱們得跑路了。”

“跟你跑路還不如去投案自首。”海鹽專心調整話筒的一次性頭罩,“我聽三姐的,三姐不發話我不走。”

“三姐?”碘鹽給柴三姐遞啤酒,“回去嗎?”

“等阿米回來再說。”柴三姐抿着酒沫,煩躁地開關手機。

碘鹽又問:“阿米哥知道咱們在這兒嗎?你給他發地址了嗎?”

柴三姐擰他:“你以為我老年癡呆?”

碘鹽嘻嘻哈哈地跑開了,邊跑邊說:“阿米哥不行啊,都快兩天了,還沒一點消息。”

“不急。”老成持重的橄榄油道,“海城排外嚴重,給多點時間給阿米。”

即使是同一行業,城市地區之間亦有各自的消息壁壘,海城自成一派,除了那些人盡皆知的業界常識,外地來的想打聽點有用的,很難。

金光KTV正對對岸屠宰場,是柴三姐出師不利後找的地方。

預約備注寫公司團建,實際上……差不多。

十三殺手團,柴米油鹽醬醋茶,留守深市的共計四人,醋組及醬組的甜面醬、蛋黃醬,沙茶醬和豆瓣醬被擒,印度米外出打探消息——餘下的碘鹽、海鹽,橄榄油,紅茶、綠茶以及柴三姐七人都在這間大包房。

年紀最小的海鹽是個麥霸,一來就霸占了點歌臺。

海鹽一首《死了都要愛》嚎完,柴三姐的手機亮了。

柴三姐精神一震,“阿米到樓下了。”

印度米拿回了一只火柴盒式樣的U盤。

“酒吧碰到的中介。”印度米簡單介紹了來源,将U盤插進筆記本。

避免網絡上被篩查信息,殺手界有專門的地下聯絡點,多數是化裝酒吧,每個人包括酒保都戴着面具或幹脆全副僞裝。

電腦屏幕跳出掃描U盤安全性的界面,柴三姐和印度米坐在沙發拐角,吩咐碘鹽和綠茶守好門,海鹽繼續唱歌。

等待電腦掃描,柴三姐問印度米:“你碰到的那個中介,有沒有說什麽?”

印度米回想了下,“就說這是一次性的,看完自動格式化,別的沒說。”

柴三姐神色一凜,手指在火柴盒蓋上敲了敲,“他直接找到你,給你的東西?”

印度米說:“我跟酒保打聽,酒保幫我聯系的,給過小費。”

柴三姐的疑惑不消反增。

這時,屏幕跳出U盤安全的提示,自動播放內容。

是一條純字幕無配樂的視頻。

據不完全統計,有九個曾在海城傭金排行榜前十的殺手接過暗殺小池總的任務,無一例外,通通失敗。

最近的是去年排行第九的傘全義,今年排行第四的有錢三兄弟。

傘全義至今杳無音訊,三兄弟已遭對方俘虜,曾向經紀人發過視頻,可以肯定是由本人發送,但目前生死不明。

視頻播放完,橄榄油背後的紅茶一捶沙發:“靠,怪不得找咱們。海城都是一幫廢物!”

柴三姐久久不語。

現在她知道了,原來這次目标是個海城搞不定的燙手貨。

晚了。

“三姐被有錢佬坑了。”紅茶忿忿地說,“他們早說海城搞不定,三姐不要接了。”

“那咱們不做了,回深市?”碘鹽湊過來。

“三姐的規矩是三姐的,跟雇主沒關系。三姐也收了人家的定金。再說,沙茶醬和豆瓣醬還在那兒。”橄榄油撥開窗簾,給碘鹽看江對岸的屠宰場。

“可是沙茶醬把咱們老底洩了,幹嘛要去撈他啊?”碘鹽問。

柴三姐戳他腦門,“他就算把你爸殺了,也是你哥。”

碘鹽嘿嘿笑:“他得先找到我爸人。我媽都不知道我爸是誰。”

“這小池總肯定有東西罩着。”印度米敲着鍵盤,嘗試從格式化的U盤讀取更多信息,但很遺憾,什麽都沒有,“邪門。”

橄榄油和柴三姐對視一眼,恍然了悟。

這行當,那股玄乎勁兒不僅作用于殺手——有些人命不該絕,哪怕殺招使盡,目标窮途末路,也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個別殺手甚至會為了目标金盆洗手,大隐于市。

人是階段性生物,說不定哪天就因為哪個人的一句話一個舉動醍醐灌頂,痛改前非。

柴三姐和橄榄油就見過改行做公益慈善的殺手。

一般來說,目标如果真到了某種野火燒不盡的境界,默認是不能碰的。

眼下種種跡象表明,海城的小池總就在此列。

碘鹽不厭其煩地問:“怎麽辦啊三姐,要不咱們回去吧?”

“回個屁。”柴三姐填了顆潤喉糖,“阿米,你想辦法聯系小池總,問她到底願不願意跟咱們聊聊,不行,咱們直接去屠宰場。橄榄油,你讓蛋黃和面面現在來,白醋黑醋手上活處理完了也來。”

最後,柴三姐意味深長道:“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對一切一無所知的小池總忘了殺手團頭子柴三姐的邀約。

她倒不是故意要忘的。

林鷗的密室逃脫系列進行得如火如荼。她把下面三層盤下來,租金按市場價給,甚至沒問池漁要折扣。

禮尚往來,池漁按市場情況給了她相應的免租期。

有一堆非人幫手,林鷗的進展非常快,快到池漁懷疑池億城把屠宰場給她前,林鷗已經看中了這地方,提前做過策劃案。

但池漁沒有明确表露,以為讓林鷗物盡其用挺好的。

如果林鷗接受那些非人——事實上,她和非人相處得十分和諧愉快——再過十幾天,讓林鷗接手善後屠宰場不失為良策。

偶爾,半睡半醒間,池漁不禁懷疑有些事情正悄然發生改變。但她很坦然,也沒有任何緊張忐忑。

好像……

有東西撫平了她的情緒。

而潛意識認為,變化是好的。

歸根結底,諸般變化應是來自于——

池漁側目,捕捉了陰涼處一只懶洋洋打哈欠的小神獸。

大約是天熱的緣故,小毛球最近日常蔫唧唧,除了送外賣,很少以人形現身。

不過神獸保镖沒有大顯身手側面說明屠宰場最近風平浪靜——

池漁想起什麽,在電腦上打開錢多的手機監控,99+的信息瞬間晃花了軟件窗口。

發件人署名柴三姐和橄榄油,主題很明确,就是約見小池總。

池漁找到抽屜深處的通訊器。

“你們來屠宰場,我都在。”頓了頓,她補充道,“晚上,白天有事。”

剛說完,只聽一聲雜音,耳機垂死掙紮似的震顫了兩下,再也沒有聲音。

池漁下到三樓,在四面敞亮的開間找到林鷗,“你先回避下,晚上可能來人。”

林鷗随口問:“誰要來?”

“殺手……”話脫口而出,池漁一怔。

她沒想過告知林鷗實情,一來屠宰場的租客早已簽下自行承當風險的合同,二來——

她覺得自己(或者要算上陶吾)搞得定。

陶吾不知何時醒了,補充道:“殺手團,一共11個人,已經在外面等了幾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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