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陶吾的印象裏,陸伯老早唠唠叨叨讓她買的手機是魔盒。
晶晶的爸爸徐工頭有一部,工地上天天見他對那玩意兒點頭哈腰,要不然就是唉聲嘆氣。
後來城市裏看到的人,十之八|九形影不離那方寸大的小盒子,好似喜怒哀樂盡追随于此。
她才不想為那小方盒子縮手縮腳。
可是今晚不一樣,陶吾看到老板對手機笑了。
笑着笑着,長久纏繞她的不好的氣息——那些她須得每晚盡力清掃,方得一隅清明的烏雲——忽然散去大半,骨相始得顯形。
小老板原生骨相清秀隽永,氣韻通透,和先前的重重魔障有雲泥之別。
所以陶吾想搞清楚魔盒到底有什麽高明。
魔盒确有魔力。
陶吾在消除圖案中感受到類似幫老板驅除烏雲的歡暢。
不僅于此,前面明亮的屏幕每綻放一次煙花,背後暗沉的金屬便燙熱一分。
闖過一關又一關,到第二十五關,滿屏的煙花經久不散。
然後,屏幕黑了。
陶吾等了會兒,沒等到它亮,後面倒是越來越熱。
直覺燙熱不是好征兆,她遂像老板那樣左右手互換。
換來換去的後果就是此刻老板看到的,手機四分五裂,她連複原都不知從何處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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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人人仰仗的魔盒嗎,怎麽如此脆弱?
陶吾百思不得其解。
聽陶吾講到機身發燙,池漁差不多确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為了方便安裝某些程序——比如同步他人手機的監控——她修改過這只手機的系統,因此帶來的一個不穩定因素是:使用久了,電池容易發燙。
溫度過高,燒壞屏幕不是不可能。
她知道,陶吾不知道。
大約講完毀壞手機的經過,她看陶吾把手機殘骸放桌上,原地霧氣缭繞。散去時,神獸變回小毛球,不知長在哪兒的發聲器官發出細細的聲音,不情不願地說:“對不起。”
說着,長尾巴自覺地繞在床柱,身體拱到枕頭邊。
池漁樂了,故意板起臉,“你說怎麽辦?”
“賠。”
“賠一只一模一樣的,還是賠錢?”
毛球用低不可聞的氣聲說:“錢……吧。”
池漁拿出平板。
手機是前兩年的舊款,值不了多少錢,裏面內容平時有備份。
老實說,給陶吾玩也是她存心找東西吸引小神獸注意力,但對面認認真真說要賠償,她也要配合。
“去掉折舊耗損,現金2425.76,四舍五入2426.責任三七分,你要付我1698.2,四舍五入1700,怎麽樣,是不是很公平?”
毛球把自己縮得更小,方才還是成年家貓大小,這會兒只有拳頭大,聲音也像是随體型變化,變成糯糯的奶音:“老板,能不能分期付款?”
池漁想起哥/姐第一次找殺手暗殺她是分期付款。
這只現身就能吓得殺手自殺的神獸賠一只手機居然也要分期付款。
好慘……
可是,好好笑。
池漁真正意義上想笑。
收到柴三姐的轉賬,她仿佛解鎖了笑穴。
池漁踢掉鞋子,把自己埋進空調被,偷偷笑。
笑到氣悶,後頸一陣熟悉的觸感,帶有些微涼意。神獸仗着身形靈活,從被子的縫隙鑽進來。
小毛球的長毛服帖地統一往後方披伏,澄黃的眼睛于是無所遁形。
仔細看,頭頂——眼睛上方姑且算頭頂——一撮短毛直直立着。
肝膽洞,毛發聳。
古人言之有物。
——可不就是一只缺心眼的炸毛小毛球。
池漁笑出眼淚,“生氣了?”
當然。
毛球狀态比人形更好分辨喜怒,小神獸氣成一坨毛絨絨的河豚,不時膨脹又收縮,“爾安敢戲弄于吾。”
奶音軟糯,池漁笑出聲:“……不行嗎?”
毛球兀自起伏了一陣兒,說不出是氣急敗壞還是認命,蹭蹭她額頭。
池漁:“嗯?”
毛球瞳孔橢圓的眼珠轉了下,“你真好看,像畫。”
池漁一哽,笑不動了,爬出被窩又去沖了個澡,洗幹淨悶出細汗的頭發。
出浴室看到一道白影嗖地從枕邊飛向床柱,速度太快,反而劃出殘影,惹她注意。
毛球約是看她洗澡,尾巴悄悄從床柱上解開,她回來了,又乖乖恢複到家貓的體型,兩只前爪交錯搭在枕頭邊沿,頗有些伏低做小的感覺,認錯态度良好。
“陶吾。”池漁喚了聲,直說,“那個……是手機有問題,不怪你。”
小毛球頓時昂起腦袋,露出明亮的眼睛,“真的嗎?”
池漁:“……真的。”
心裏啼笑皆非,為什麽非人們老是喜歡跟她确定真的假的。
小池總的信用在非人眼裏很低麽?
卻忽略了有些時候存在“來得太突然難以置信”的驚喜。
關了燈,月光透進窗簾縫隙,天花板上一道筆直光線。
池漁望着那道線,雙手枕在腦後,右手肘慢慢感覺到微風拂過的涼意。
“陶吾。”
“我在。”
“老陸說你在畫裏好幾千年,是嗎?”
“那麽久?”聽起來比她還震驚。
“你自己不知道?”
“……”
“是在睡覺嗎?”
“算是。”依舊不太确定。
“你在畫裏會做夢嗎?如果是睡覺的話。”
“好像會。”
“陶吾。”
“嗯?”
“謝謝你。”
“為什麽?”
池漁沉默了很長時間。
小神獸約是等得着急了,窸窸窣窣地爬到她肩膀的位置。
池漁順勢圈在臂彎,方才轉頭看了眼。
小神獸形态多變,那麽……長大了會是什麽模樣?
拜非人們所賜,她有閑暇稍稍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為複仇計”抽出身,而後發現周遭世界原來如此廣闊,也同等撲朔迷離。
陶吾——或者說,這幫非人企圖從她這裏得到什麽?
她只不過倒了八輩子黴生在池家,池億城給她的屠宰場随時可能易主。
牠們何必戰戰兢兢讨好自己?
池漁驀地想起自殺的眼刀男和猝死的殺手三號。
她隐約記得錢多提過殺手三號那晚看到了什麽東西,多日失心瘋和他看到的東西不無關聯。
只不過正好被陶吾的靈感傳音打斷,沒聽完。
池漁心裏一沉,不着痕跡地抽手,轉身背對小神獸。
除了好捏又好撸、欺騙性極強的毛球形态,一定還有別的,只不過從未在她面前展露。
非人們也是。
輕松斬獲多名俘虜,卻一副做錯了事的緊張。
好像比起殺手,她才是不世魔頭。
話說回來,她要做的事大約值得上“魔頭”的頭銜。池漁心說。随後不再把精力浪費在漫無邊際的遐想,強迫自己沉入黑甜夢鄉。
陶吾看着重又被烏雲籠罩的小老板,變回原形,從書桌上叼來平板。
小魔盒壞了,姑且借大魔盒一用。
陶吾賣力地驅趕着烏雲。
意識滑向夢境深淵的瞬間,池漁腦海浮出模模糊糊的答案。
——謝謝你讓最後這段時光變得不那麽難熬。
——大概。
翌日一早,池漁醒來下了冷庫。
她問了柴三姐一個問題:“想不想從雇你的人那裏拿到全部傭金?”
作者有話要說: 衆所周知,貓是液體。
類貓科動物的神獸,是氣體。
所以這裏已經是毛球狀态的神獸變回原形不是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