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班車,一覺從東部沿海的國際化都市到了西北歷史重鎮。

廣播循環提醒前方到達終點站“蘭臯西站”, 她醒過來, 腦子裏還有些似夢非夢、流于意識表層的想法:這是哪兒?我為什麽在這裏?我要去哪兒?

這一覺池漁睡得很舒服。

她很舒服,給她當了一夜毯子的小神獸應是累夠嗆, 她發信息問要不要喝奶,神獸毯子把自己拖拖拉拉收進背包,只用靈感留下“困”, 銷聲斂跡。

池漁自己拆的奶自己喝, 正好補充熱量和糖分, 往窗口挪了點, 給背包讓出更大空間。

“你醒了。”鄰座的安兆君比她早醒, 在過道上活動四肢,“起來活動下?”

池漁站起來,發現腿腳并沒有久坐的麻木或酸脹, 她又坐回去。

安兆君“噗”地笑出聲,“你這就算活動過了?”

池漁不掩審慎地看她:“是。”

此人看起來二十七八歲, 看狀态或許實際年齡比外表更大也說不定, 皮膚是健康的蜜色, 一舉一動, 小臂和上臂可見肌肉線條, 笑容陽光自信, 主導性格顯然是親和力極強的外向型。

安兆君笑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池漁便戴上耳機不再理會。

車裏旅客醒了大半,收拾行李的, 和安兆君一樣起身活動的,還有些迫不及待拎着行李箱去車門處排隊。

比人頭更密集的是聲音。

臨近終點站,打來的打出的電話将聲音彙成此起彼伏的浪。

報告到站時間,商議去哪兒碰頭,吆五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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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臯是河西-西北大區中心,語言成分複雜。上車時大家講的一口标準普通話,一夜過去,自動切換為哈薩克語、維吾爾語、蒙語、藏語、蘭臯官話,地方方言。

人擠人下車,貼在池漁後背的阿姨講的是朝鮮語。

随人流和指示牌走出車站,走上廣場,出租車等候點大擺長龍。

旭日東升,池漁不耐煩和四五十號人一塊兒等空車,往右轉走了一段,到過路的斑馬線,綠燈只剩下幾秒,趕不及過馬路,她退回步行道。

看手機電量不足40%,池漁打開背包外層拉鏈,按下充電棒開關。

外出旅行有一條很重要的注意事項:行李放在随時能看到的地方,人流密集時,背包最好挂胸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池漁總覺得頸部沉甸甸的。

畢竟是背包,不是胸包。

紅燈剩餘二十秒,池漁低頭撥了下背包主袋拉鏈,想摸一把小毛球。

而這時,有風穿透了發絲,觸碰後頸。

“包給我吧。”陶吾說。

池漁立刻卸下背包,只把充着電的手機拿手裏。

陶吾背好包,換到她沒拿手機的另一側,口中念念有詞。

池漁豎起耳朵聽。

“紅燈停、綠燈行,黃燈亮了等一等。綠燈、亮,行!”

池漁聽到一半便忍不住轉過臉笑。

念完“行”,陶吾拉起她手腕,“走了走了。”

兩人肩并肩過了馬路,陶吾問:“去哪兒?”

池漁看手機地圖。

她原想去市中心的時代廣場,到那邊酒店把毛球放出來休息,自己去商場逛一逛,補充旅行必備品。

但是陶吾自己出來了,似乎沒必要着急過去。

網上點評顯示距離火車站兩公裏左右有商業街,高分餐廳還挺多。

池漁看好去商業街的步行路線,然後才說:“去吃早餐。”

陶吾胸有成竹,“知道了,我帶你。”

說完,帶她繞進後面的小路。

小路鮮活的很,是跟鋼鐵森林塑造的海城截然不同的、高飽和度的濃郁色彩,跟剛才走的大馬路也判若兩地。

明黃的樓房外塗裝盡管亮眼,吸引兩人眼光的是樓裏樓外或忙活、或閑散的人們。

騎電動車往小巷裏沖的女人撸袖子挽褲腿,光露渾圓的臂膀,車把上挂着一兜綠葉蔬菜,舍喇叭不用,大嗓門喊着“讓一讓哎讓一讓”。

前面穿松垮背心趿拖鞋的老頭舉高蒲扇,往邊上閃。

背書包戴紅領巾的小朋友三三兩兩,不像海城那樣一個小孩身旁至少要跟一個大人。

進巷道,兩側成排餐廳和旅店,肉和調料的濃香便同色彩一道平分秋色。

小餐館裏拉出的三色塑料棚下升着兩口大鍋,熱氣撲騰,紅底白字的“牛肉面/羊肉泡馍”招牌随電風扇的風輕微搖擺。

牌子旁的老板娘潑了一勺辣椒油,給白色的面澆出一片紅汪汪,再撒一把油綠小蔥,端着大碗送到那邊已經拿好筷子的客人桌上,順道收走旁邊的空碗,跟留下這只空碗的少年錯身而過。

抿唇咂嘴的少年踩上單車頂風前行,約是趕時間,前傾上身用力蹬腳踏,一溜煙似的消失在巷道。

帶着肉香和辣味的風,吹得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純粹而自然的紅暈。

老板娘回到鍋旁,一手抓着四只笊籬柄,卻忙而不亂,還有空往穿着熒光童鞋“啊啊”叫的小男孩嘴裏塞一小塊爛熟的牛肉。

池漁看着看着突然挪不開眼,望着兩頰高高鼓起使勁兒咀嚼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雙手握着小拳頭,舉過頭頂碰了碰,沖她做鬼臉一般地笑。

“就這裏吧。”陶吾帶着詢問的語氣,卻不由分說拉她走進棚下。

桌旁擺着裂縫的塑膠椅,池漁小心翼翼地坐下來,環顧四周,但沒找到菜單,嘀咕了句:“菜單呢?”

陶吾眼觀鼻鼻觀心,有板有眼地念:“牛肉面七元一碗,醬牛肉八元一兩,幹拌面一五元一盤……”

池漁喊“停”,找到隔壁桌反扣的菜單。

“老板娘,牛肉面。”

“兩碗?”

池漁才想到問陶吾:“你吃嗎?”

看她輕輕搖頭,便向老板娘道:“先來一碗,不要辣椒。”

老板娘送面上來,看看她,又看看陶吾,問:“一碗夠嗎?”

碗是海碗,湯到三分之二高,面密實地浮出湯,上面還放了兩片厚牛肉,池漁覺得很夠。

老板娘轉身去忙自己的。

池漁呷了口湯,入口鮮香,味蕾瞬間被蔥辛打開,不由“唔”了聲,揀起牛肉。

水煮白切的牛肉很香,純正的肉香,比池家年夜飯據說九州空運的佐賀牛更好吃。

“好吃!”一口氣吃完整塊肉,池漁騰出手去包裏給陶吾拿巧克力奶,不忘補一把文字刀,“你不能吃太可惜了。”

“真可惜。”陶吾捧場地附和她,接過飲料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看,推到她手旁,“現在不想喝。”

池漁斜她一眼,單手揭開覆在鋁箔上的厚紙蓋。

這款巧克力奶的封裝比較別致,插吸管的口藏在紙蓋下,紙蓋又和瓶身嚴絲合縫。她第一次喝的時候也找了半天怎麽插吸管。

弄好了,剛才一本正經說不要喝的人形神獸馬上低頭叼吸管。

“不會開就說不會開,我教你。”池漁說。

“……我自己會學。”陶吾含糊地說,接着小聲嘟囔,“我也要面子的嘛。”

池漁嗆了一下。

老板娘手裏忙完了,給她們這桌添了一雙碗筷,說:“面不夠免費加一兩,加肉五塊一份,醬牛肉八塊。”

池漁毫不猶豫:“加份肉。”

陶吾很快喝光了早餐奶,池漁一邊問“還要嗎”,一邊去包裏拿。

她湊過來,貼近耳朵小聲說:“再喝要變色了。”

池漁又嗆了下,于是晾開神獸,專心吃自己的面。

陶吾手肘支在餐桌上,手背墊在下颌,唇角挂着笑,彎彎的眼睛含着秋水,秋水映照着對面的池漁。

被她這樣目不轉睛地看着,池漁倒沒覺得不自在,神獸的毛球形态經常挂在床柱一動不動,就這麽看她。

她也沒有多餘問維持人形的靈力夠不夠用。

名副其實從畫裏出來的人形神獸,從頭到腳散發着簡陋餐棚十分不搭調的光彩,足以表明她精力充沛。

吃完早餐往外走,池漁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這地方?”

都說酒香還怕巷子深,火車站周邊大店小店不少,多是服務過往旅客。像這樣點評網站上沒名字的蒼蠅館子,得本地人才知曉。

陶吾簡單地回道:“聽到的。”

池漁刨根問底:“聽誰說的?”

“剛剛你下車,我要找地方出來接你,聽到兩個女生說火車站好吃的還是得去後巷,別去什麽商場,我看她們是從這兒去的。”陶吾打了個響指,“她們現在上車了,說要好久才能吃到這邊的面,還說要教鵬鵬媽做真空澆頭,這樣在外地也能吃到。”

她回頭看對池漁來說已經很遠的小巷,“鵬鵬媽是老板娘。”

池漁點點頭,若有所思。

——可能是遠離海城,不需要節約靈力給那邊的非人,充電快,用起來比較肆無忌憚。

陶吾扣好背包的胸帶扣,面對池漁倒着往前走,問:“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池漁吃飽了,而且是“發飯困”的飽,捂着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不知道。”

“天涯海角呢?”陶吾問,“我看網友說‘天涯海角’在最南邊,我們現在在西北。中間有這——麽遠。你在海城應該坐往南的車,而不是往西北的。”

池漁看她連說帶比劃,哈欠一個接一個,“那你再問問網友,天涯海角有沒有別的意思。”

陶吾拿出手機。

算起來,從知道怎麽給手機解鎖到學會拼音,其實攏共沒幾天,但陶吾現在打字速度飛快,時不時發一些系統自帶表情,俨然一步從上古躍入新時代。

陶吾鼓搗了一會兒手機,“嗯啊咦哦”了一通,脫了帽子散散熱氣又戴上,“這樣啊。”

“哪樣?”池漁目光呆滞望着她肩頸,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把那近似U型的曲線當拗好的枕頭,然後命令神獸變身當睡袋。

陶吾點了下手機,揚聲器傳出軟綿綿的男聲。

“……我願意走過天涯飛過海角

只要能夠守候在你身邊

我願意用這輩子讓你相信

這就是唯一……”(注)

池漁瞬間清醒了,快步走向路口。

——估算錯誤,這貨離現代還遠,頂多是本世紀初。

“我懂了。”陶吾輕輕松松追上來,“所以你要是願意帶我去天涯海角,那我也願意一直守候在你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怕卡了,提前發。

注:《天涯海角》-王力宏

我寫文特別慢,有時候一章寫完了覺得有些地方還不到位,就會大修大改,甚至幹脆重寫(這章就是)。

所以……包包的長評寫得真的很好,我也很想加更感謝,就是稍稍心有餘力不足,見諒哈。

一定會努力加油的!

感謝!結草銜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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