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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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

[開心的視角]

我最近來新公司上班,搬家的時候,聽見外頭有人站在一家打開的門外聊天,指指點點旁邊那扇門,看起來并不是他們的家。

我放下箱子,中介把鑰匙給了我,他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小聲提醒我:“你最好別跟前面那棟扯上關系,聽人說那個人精神不大好,是個瘋子。”

“為什麽說他瘋子啊?”我有些不爽地開口道。

旁邊提着紅色塑料袋的大媽,一臉找到人訴苦的樣子,根本不怕那戶人能聽見,扯着鴨子尖嗓子說:“你新來的?我可跟你說,這人有精神病的,什麽躁郁症的,癔症的。時不時聽見大晚上他走到樓下,就那大門公共座椅等人,一直沒等到的樣子,一等等一宿啊,怪吓人的。這門永遠都不關上,都不知道被偷了多少東西。晚飯時候經過門的時候,他啊,跟空氣說話呢,這不是瘋子是什麽?跟這裏的管理說了也不管用,怎麽能讓這種人住在這裏。”

我聽完怒火中燒,想起來原來簡子樓裏一起住的寧哥,他就是這麽被趕走的。那年的冬天我剛剛到能上學的小年紀,他們所有人都知道寧哥自殺了,我聽見了樓下救護車的聲音,樓梯裏點點的血。我跑下去找寧哥,我想看看他,可是媽媽很不喜歡他,總是說他是精神病,讓我離他遠點,把我抱回去了,我哭了一宿。

我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冬天家裏很暖和,飯也是滾燙的,每次的大雞腿都塞到我的碗裏叫我快吃,滿滿當當的番茄湯,是他身邊那個人最喜歡做的,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都是家裏的味道,這些跟媽媽做的冰冰涼涼的完全不一樣,我喜歡他的家。

總是請我吃飯的哥哥怎麽是他們口中那些人呢?

我聽說寧哥最後好了,可是他不能在這裏住了,我在門口看見了,他們都站在門口叫寧哥搬走,說他會自殺,也就會精神不正常害人,我想要跑出去看看,可是媽把我拉進來,門反鎖了。

我沒有再見過他。

我猛地踹了一腳門:“大媽,你知道人家到底什麽病,你就說人家瘋子,他傷害你們了嗎,沒吧,吃你家大米了,偷你家WiFi了。人家說不定就是在等人呢,他沒個伴跟空氣講話怎麽了,礙着你了,沒事偷看人家家裏頭幹嘛,喜歡啊,想偷啊。你跟他說過話嗎,你就斷言他瘋子。聞見臭味沒,這麽大歲數還随地大小便,張嘴就臭味熏天,別站在我家門口,污染空氣了。”

“你你你......”大媽氣得不輕,拿手指指着我,一跺腳,發福的兩坨肉在抖。

我懶得理他,白了他一眼,眯着眼睛,抱着我的箱子,勾着我的蘭花指,捏着我的鼻子說:“真臭,快走。”

我把門關上了,收拾好東西,聽見一陣敲門聲,我打開門。骨瘦嶙峋的人伫立在我的面前,身上的白色襯衫空蕩蕩的,他手有點抖,眼睛有些閃躲,頭埋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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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有事嗎?”

那個人從身後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茄湯說:“你好,家裏......家裏煮多了,喝嗎?”

杏鮑菇煮番茄湯,我接過那碗湯,不肯定地問道:“寧哥?”

陳舒寧猛然擡頭,眼角皺紋動了動道:“你認識我?”

“我是開心啊,那個經常在你家吃飯的開心啊,小時候那個樓梯上鍋蓋頭,你記得吧?”

“開心,開心,我......不好意思,我最近,記性不太好。以後,他們說什麽你都不用管,讓他說就好了,你跟他們鄰裏鄰居,要住那麽久,別把關系處壞了。”

寧哥抱歉地看了我一眼,腿腳有些不好,一拐一拐,走回家裏去了,依舊沒有關門。我端着那碗湯,喝下去,那就是唐哥經常做的味道,眼前的那個瘦骨嶙峋的就是寧哥。

我便繼續過上蹭吃蹭喝的日子,寧哥就跟以前一樣,嘴巴上好似不太歡迎我,但每次我來,他都準備好各種菜,他嘴硬說自己想吃點好的,其實根本就吃不下這些東西。偶爾晚上,我出來倒垃圾,能聽見他在嘔吐的聲音,我都會進去看看,他都搖搖頭,把藥吃了,根本不管我,就睡了,門都不關的。

我要把門關上,他就會驚醒,脾氣差勁極了,發怒地吼不準關門,發完火準要咳嗽。

身體這麽差,身邊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這些日子,我沒再見到唐哥,我想問他去哪裏了,當我走到卧室裏的時候,看見角落裏的黑白照片,我就好像明白了什麽......

我下班回來,看見了一個女人在跟寧哥吵架。

“陳舒寧,我都說叫個人照顧你,你能不能就好好聽聽,不要白不要,你對自己的身體沒點數嗎?”

“滾,我還沒有到要被別人照顧的地步。”

“我哥說了要我好好照顧你,你就不能......”

“提他這種傻逼做什麽,我不需要,你滾。”

壞脾氣的中年人又在耍脾氣了,女人把踩着高跟鞋咯咯響,我這才知道,寧哥的身體早就差到極致了,風吹兩下就要壞了,倔得要死,死活不要任何人照顧他。那女人是唐哥的妹妹,大抵遺書上交代了要她好好照顧寧哥。

我長這麽大了,早知道他們什麽關系了,就擅自把這個活攬下來了。

大抵是想要報恩,亦或者是曾經作為旁觀者我的贖罪。

他們還沒有搬走的時候,屋子裏只有我跟唐哥,寧哥去樓下買鹽去了。我問過他為什麽好像很多人都那麽讨厭寧哥,寧哥看起來狀态不是很好,他生病了嗎,怎麽老是吃藥啊?

唐哥摸了摸我的頭說:“向日葵需要在陽光強烈的地方生長,如果沒有太陽,向日葵不能開花,是向日葵的問題嗎?”

“那當然不是啊,那是太陽的問題。”我回答道。

“對啊,是太陽的問題,所以要把向日葵搬到有太陽的地方,向日葵才向陽開花。你的寧哥,也是這樣,有适合的太陽,他就會好了。”

那時候我半知不解,長大了我就明白了,不是向日葵的錯,是環境不好的問題。

寧哥至今都沒有找到合适充足的太陽的地方嗎?

我經常下班就去那常坐,看着寧哥。寧哥記性變得很差,有時候會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抱着黑皮的本子走過來,問日記本裏那個叫“陳舒寧”的是誰。

可他記得唐風行,記得他的名字,記得他的樣子。我打開房間燈,就能看見房間裏挂的全是他們的合照。他會忘記自己的名字,也會忘記了自己的模樣,可他能一直記得唐風行,記得跟唐風行有關的事情,之前的都不記得了。

吃了藥,清醒點的時候,他脾氣很好,有問必答。

我問他:“你怎麽老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還記得唐哥的?”

他說:“遺忘等于消失,世界沒有唐風行,也就不會有陳舒寧。這裏沒有了陳舒寧,也不過如此,但如果沒有唐風行是萬萬不可,有他的世界更美好些。”

那天晚上,我不該提這個問題,寧哥好似被刺激到了。晚上從公共椅子上被我拉回來,這才沒在下面吹風。所有經過他的人都要避開他,靠着牆走。

他的精神開始恍惚了,他問我,你是誰,我就說,我是開心。他說他不認識,但也沒趕我走。

他把飯菜熱了一遍,給我擺筷子,給他對面擺筷子。他端正坐在那裏,摸着他脫皮的手,等了半刻鐘,他突然問我:“開心啊,風行還沒回來嗎?”

“寧哥,他加班呢,咱們先吃,我餓了。”我撒謊了。

“怎麽又加班,太辛苦了吧,我打個電話問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寧哥搖了搖頭,拿出手機來,按下數字“1”,一串電話號碼就彈了出來——緊急聯系人是唐哥。

電話響了很久,寧哥看起來臉色非常不好,我咬着筷子,聽見他說:“開心啊,風行為什麽一直不接我電話呢?”

我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話,他也不奢求我的回答,只是重複地打電話,仿佛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只會這麽一個動作。

半夜,我不放心他,門又不關,太不安全。我睡在沙發上,我聽見了響聲,看見陳舒寧瘦得像飄蕩在月光下的鬼魂,虛弱的如同要消失在月光下一般。他在窗邊看了許久,再從廚房走到大廳,邊走邊說:“唐風行,你回來了嗎?”

他對着牆壁上照片,笑着說:“歡迎回來。”

他慢慢地鑽進衣櫃裏,用所有的衣服壓在自己身上。

我坐在衣櫃旁邊,聽見寧哥很小聲地在重複一句話:“唐風行,我好想你。唐風行,我好想你.......”

我抱着膝蓋,聽了許久,原來他真的一直在等一個人......

2059年11月28號的早上,寧哥穿上了一套白西裝,把自己捯饬地非常好看,精神狀态非常好,他說要出門去拿蛋糕,有人給他訂了。

我想原來他今天生日,跟他說了生日快樂,說晚上回來跟他一起慶祝。

他笑了笑,說不用了,開心。

跟平日一樣的打招呼,寧哥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淩晨一點下了一場雨,我沒有趕上寧哥的生日,看見了寧哥淩晨00:00發的唯一一條朋友圈——生日快樂,我要回家了。

回家?回什麽家?

我快步走回來的時候,還笑着給寧哥發消息說罰我喝三杯,最後在微信上給他補發了生日祝福,問他要回老家了嗎?

我到了樓上,發現寧哥的門關上了。

淩晨門最後是警察打開的,桌子上放着兩杯紅酒,蠟燭已經熄滅了,電視裏播放着海洋的紀錄片,潮起潮落,金色的沙灘,寧哥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睡着了。

寧哥嘴角的黑紅色液體滴到胸前和褲腿上,白色的西裝上綻放開了紅色的花,成點綴的玫瑰

蛋糕上插着賀卡,寫着——致陳舒寧:五十二歲生日快樂。

這正是寧哥最後發的朋友圈配圖。

淩晨五點,宣布寧哥正式死亡,他在冬日自殺成功了。

淩晨六點,天空出現了彩虹。

我坐在那張桌子上,看着一口沒動的彩虹蛋糕,再看向窗邊的彩虹。

我想寧哥等到唐哥了,他關上門,回家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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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用向日葵花瓣形容你的眼睛*

> *也幻想過 和你一起 奮不顧身逃離*

> *曾以為足夠勇敢 就能一直在一起*

> *如今懷疑那些秘密 只有我才能想起*

> *.......*

“喂!都結束了,唐風行你怎麽不來接我,我都等了你那麽久了”

“來了,阿寧,我來了,走吧,我們回家去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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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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