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憂從心來不可絕
第二日稍作休息的李倢便帶着程簡二人上路,程弘博家鄉離隴西不過三日路程,既然已經走了九十九步,沒道理不把最後一步踏下去。
等将程家喪事處理完畢,李倢才返家,随行的還有簡逸雅。這是崔氏的意思,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成國大長公主擔心的事情,崔氏也想到了,見到簡逸雅,她老人家不免就想到了三娘,三分憐惜成了八分。
得知程弘博并不想讓簡逸雅與他一起在墓前守孝,免得害了她的名聲。只打算讓簡逸雅住在他家中,反正出孝後他就要參軍不會住在家中,對簡逸雅名聲無大礙,平日裏就拜托程氏族人照顧一二。崔氏便明白程弘博對簡逸雅并無婚約也無情絲。
崔氏心一軟就想把程簡逸雅接到身邊來,她兒孫不少,卻都不會在隴西長住,養一個小娘子就當解悶了,還能給三娘做做伴。簡逸雅才學好,與三娘應該談得來,不得不說崔氏對三娘算得上是嘔心瀝血。
對于這樣的結果程弘博是樂見其成的,養在李氏于簡逸雅而言是莫大的造化。如此,簡逸雅便在李府小住了下來。
初七,道祖誕辰日。
“如此,你們便出發吧。”叮囑了半響,崔氏才道。
鄧氏福身淺笑道,“大母放心,孫媳會照顧好孩子們的。”
崔氏欣慰而笑,“孩子們我就交給你了,有你在,我也放心。”原是小輩們湊趣要去道觀,崔氏令鄧氏同行一則是李湛忙的連軸轉不得閑,崔氏不放心曾孫們,二則便是好說歹說三娘總算願意出門,有鄧氏在三娘總是更自在一些。
倪氏眉梢跳動了兩下,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讓三娘和長房姐妹相處,倪氏就夠糟心的了,居然還要加上宋朔這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蠻夷,在倪氏眼裏,宋朔渾身都貼滿不規矩的标簽,簡直是心塞。可是面對崔氏和笑吟吟坐在一旁給崔氏端茶遞水的李倢,倪氏就是心肝肚腸都攪在了一塊也終是不發一言,眼睜睜看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
這次去玄真觀,李氏六位小娘子都到齊了,由鄧氏帶隊,李灏随同,外加簡逸雅和宋朔,簡逸雅原是不想湊熱鬧,不過崔氏說了可以為程家人上香求福,她才答應出門的。
宋朔是被李倢強行塞進去,否則以宋朔那性子,他怎麽會願意參加這種集體活動。被成國大長公主說了一頓,李倢也發現自己對幾個孩子教育方式太粗暴。
李昭等一路走到餘慶堂外,三娘朝衆人福了一福,“我先行一步。”
李曦含笑點頭,“我們随後就到。”
鄧氏看着三娘就這麽坐進了軟轎,笑容頓了頓,她還能說什麽,真讓三娘走到二門處,保不準她就累的不用出門了。
簡逸雅不明所以地看着離去的軟轎,轉頭去看身側的李昭,臉上是掩飾不住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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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牽了她的手解釋,“三姐體弱慣來以轎代步。”這根本不是什麽秘密,也沒什麽可隐瞞的,簡逸雅初來乍到,提醒下也好。
簡逸雅恍然的點了點頭,暗暗的留了心,以後和李三娘相處要小心一些。
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到了二門,便上了牛車。李府占地廣闊,從位于中心的餘慶堂走到側門口,若徒步少不得要小半個時辰,不說各人的體力,時間上也不允許這麽浪費。所以一般出門都是走到二門再坐車,男子則是騎馬。
李昭在二門處看見三娘的奴婢們圍繞着一駕牛車,不由望了鈴蘭一眼,三娘身邊人經過一場大換血,倒是換上了個妥當人。李昭算是發現了,三娘這個姐姐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于人情世故一竅不通,若是沒人提醒一句,十有八/九她就先去側門了。
到了側門,衆人又下車上了候在外面的牛車,與剛剛的牛車相比,這些車駕更為莊重華麗。周圍護衛着一群身形健碩,精神奕奕的家丁,這些人名為家丁,實則都是李氏家兵,武力完全不遜于正規士兵。
簡逸雅亦步亦趨的跟在李昭後面,這陣仗她第一次來李府的時候已經經歷過,第二次依舊無法坦然自若。打入了李府,她是一句話不敢多說,一步路不敢多走。
李昭見她謹慎之态并不言破,只做不見,和她進了同一駕牛車,一起的還有三娘,牛車夠大,裝下三人連同各自婢子也顯得綽綽有餘,至于如何安排那都是鄧氏在操持。
鄧氏不想女兒孤寡離群定然不會讓她獨處一車,那麽與誰一起鄧氏少不得細細打算,李曦妥帖可鄧氏也明白李曦給女兒帶來的壓力,二娘四娘不值一提,五娘太活潑又不曉事,剩下的六娘最好,簡逸雅親近六娘,于是就有了這樣的座駕安排,李曦帶着五娘在前,二娘四娘在後。
李昭向三娘打了個招呼,三娘沖她笑了笑,馬上便捧了一本書在手裏。
鈴蘭尴尬的替李昭和簡逸雅端茶倒水,她再是七巧玲珑心,主子不聽,都是白搭。
李昭愣了愣,頃刻間又恢複過來,忍不住道,“車上看書傷眼。”這年頭可沒有眼鏡,視力受損只能幹熬着。
三娘有些愕然地看着李昭,“是嗎?我倒沒聽說過。”
李昭含糊道,“我也是才聽人說的,三姐難道不覺得車上看書比平常更累。”
“只這一會兒,不礙事的。”三娘不以為然的笑了笑,然後低了頭繼續看書。
李昭便也不再多言,收回視線對簡逸雅道,“今天這樣的日子玄真觀裏肯定盛況空前,江城有這樣的活動嗎?”
簡逸雅道,“有倒是有,不過伯母說女兒家……”聲音漸沒。
李昭見她眼紅就知不妙,果不其然,簡逸雅眼角已有淚意。
暗嘆一聲,李昭遞了快帕子過去柔聲道,“簡姐姐節哀,程夫人恐怕也不想見你沉湎于悲傷,你們都好好的,才能令她安息。”
簡逸雅擦了擦眼,不好意思道,“對不住,是我唐突了。”
“思念親人,人之常情,哪裏說得上唐突。”
簡逸雅感激的笑了笑。
低頭看書的三娘難得分了神,擡眼看簡逸雅,眼中不由帶上感同身受的同情,她幼年失恃,母親改嫁,而自己只剩下大母和母親,比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有所察覺的簡逸雅也望過去,三娘下意識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簡逸雅忙報以微笑。
三娘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李昭也好奇的等着,難得三娘肯主動和人說話。“簡娘子讀了哪些書?”話一出口,三娘笑容就僵住了,明知道大家不喜歡這種話題的,怎麽就脫口而出了呢。
簡逸雅聽說過李三娘好學的名聲,不想露怯,便把自己會的都說了一遍。
随着簡逸雅的話三娘眼睛亮了亮,升起一股遇見知音的喜悅,可等簡逸雅說到《尚書》讀了一半時,三娘目光逐漸暗淡。
眼下讀書并非翻一遍就算讀過了,敢說讀過這本書,不求倒背如流,但是通讀甚而會誦默其中經典語句是必須的。
眼見三娘神色變化,簡逸雅驟然消音,不安地看着三娘,又無措地看一眼李昭。
李昭也是一頭霧水,不知哪裏又踩了雷,不想就此冷場遂道,“原來簡姐姐讀了這麽多書,好些我都沒開始看呢。”
“我比你癡長好幾歲,多讀幾本書哪裏值得一說。”簡逸雅遺傳了父親的優良基因,她父親只這一女,愛如珍寶,打會說話起就被抱着教背書,到了程家,功課也沒拉下,學問遠高于同年齡層女孩。要說沒有一點自喜那是騙人的,可在李府待了幾日,見識到世家課程之後,那點自喜馬上就煙消雲散了,她讀的書多并不表示她比世家女聰慧,不過是她花在這上面的時間多罷了,如果她們願意花同樣的時間在讀書上,成績未必會比她差。
李昭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簡姐姐何必自謙,我就是再過三年也讀不了這麽多書。”
“我讀的書也沒她多。”冷不丁,三娘幽幽地冒出了一句。
簡逸雅剛升起的笑容立馬僵住了,很是無措的看着李昭。
李昭無語了一下,總算是反應過來哪個地雷炸了,自己還嫌不夠又踩了一腳。
簡逸雅年紀比三娘大兩歲,身體又較三娘健朗,比不得三娘三五不時病一場,哪怕她病中也不懈怠,到底拉下不少時間,所以比較起來就是簡逸雅讀書進度比三娘還快。這是絕無僅有史無前例的,三娘向來是她們之中讀書最好最快的,就是李曦也不如她,當然這是以經史子集論,李曦興趣廣泛,人文風俗、游記曲目、珠光寶鑒都有所涉獵,否則她總歸比三娘年長四歲,如何會比不上她的進度。
所以三娘這是被打擊了,聯想到之前課堂上那次,李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三娘争強好勝之心太重,且她這打擊範圍也太廣了一些,簡逸雅看書的進度是比三娘快,但是人家詩文未必更勝一籌。三娘的才名是靠她的詩文撐起來的,計較這個實在沒意思,又想目前來說還是無人出其右,等有人在詩文上勝過三娘,她還得什麽反應。
三娘如此不懂掩飾自己的情緒,很失風度很難交到朋友的好不好,起碼現在她就不是很高興,淡淡道,“寸有所長尺有所短。”
三娘嘴唇微動,最終低頭不語。
鈴蘭俏臉微變,指着小幾上的一盤黃橙橙的橘子道,“這南邊送過來的糖橘又水又甜,娘子們可要用?”
三娘微微的點了點頭。
“那婢子替您溫一下。”三娘脾胃弱,鈴蘭不敢讓她吃冷食。
三娘嗯了一聲,鈴蘭又笑問李昭和簡逸雅,“六娘子、簡娘子可要也溫下橘子?”
李昭搖頭,“不必。”她不愛溫過的橘子。
簡逸雅忙搖頭。
鈴蘭這才取了一個又大又圓的橘子放到一個白玉小盆中過水,玉盆、清水、黃橘相映成趣。
簡逸雅眨了眨眼,再次為李氏的豪奢咂舌。
李昭捧着鎏銀暖爐和簡逸雅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主要是在向她介紹道觀。